大雪那天是十二月七號，天氣寒冷無比，陰郁的風吹著路旁隨意放置的鐵皮，在夜間發(fā)出刮剌刮剌的響聲。距離這一年的春節(jié)來臨還有一個月零十天。

    宋建國早上醒來時，往窗口望了一眼，天還沒亮。凌晨，夜的闃靜被無限放大，他坐起來，抓起床頭的大衣披在身上。

    他這個年齡，漸漸開始有了少眠的習慣。他靠發(fā)呆打發(fā)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他半坐半躺地睡著了。一種鐵皮刮地的聲音襲來，使他慢慢睜開了眼睛。清潔工上班了，那是勤勞的一日之計在于晨的響聲。

    宋建國的精神一下子蘇醒了，他直起身子，開始穿衣服。冬天的空氣是那么地冷，等他完全穿好衣服，十指的熱乎氣兒已經(jīng)散光了。

    他先去了廚房燒熱水，等電壺插好電后，才進入衛(wèi)生間。粗糙迅速地刷完了牙，熱水壺的電源也斷開了，他一手握住壺柄，向盆里倒了三分之一的熱水。guntang的小水珠霎時澎拜地往上蒸涌。他拽下一條毛巾，一雙鐵手絲毫不怕燙地將毛巾按納入水，隨手擰了一點水，舒爽地揉了把臉。

    掛好毛巾，又用壺里殘余的熱水煮了一點稀飯，蒸篦上撂兩張昨天吃剩下的冷煎餅。

    電飯鍋的紅燈亮起。他走向門邊，換好鞋子，將鑰匙裝進兜里，從容地出了門——去散步。

    一路上零星地遇上了幾個鄰里，大都是家庭婦女，趁早來菜場買菜的。這樣的早晨，很少見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出來。

    宋建國慢悠悠地走過附近的一間大理石廠，里面的工人還沒開始工作，門口扔的幾塊鐵皮和石料卻都已經(jīng)不見了。他繼續(xù)往前走，大約700米后，便是離家最近的一個小型菜場。他一扭身，也進了里面。

    等他出來時，手上掛了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一包面條和幾個西紅柿，這將是他今天的晚飯。

    呼進來的空氣，再呼出去時，已經(jīng)變成了清散的白霧，鼻頭也凍得冷硬。宋建國回到家時，稀飯已經(jīng)熬好了，煎餅也柔軟下來。他打開電視機，將音量放大，在早間新聞的陪伴中，一口一口吃下熱氣騰騰的早飯。

    到了八點，他關掉電視，開了半邊窗，將冷冽的風放進來，為屋子換氣。做完這一切后，八點十分，他穿戴好手套、圍巾，下樓騎上電瓶車，徐徐往醫(yī)院而去。

    宋原不在家的每一個早晨，宋建國基本都是這樣度過的。今天和明天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太陽升起，鳥兒在樓間樹上鳴叫，吃飽喝足，迎來送往，這些日常賦予了平凡人極大的滿足。

    宋建國習慣提前半小時到達醫(yī)院，打掃門衛(wèi)室，灌一壺茶，把登記外來車輛的小本本準備好，以此開始一天的坐班。

    就在他坐下沒多久，幾輛車陸陸續(xù)續(xù)到達大門口，都是醫(yī)院的醫(yī)生們，他熟練地打開升降欄，讓他們一一進入。

    宋秉志的別克不出意外又是車隊的最后一個，趕在八點五十五分進了大門。

    宋建國笑瞇瞇地跟他打招呼。

    今天的宋秉志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邊開玩笑一邊回應他，只見他兩只眉頭微微皺著，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

    打卡時間緊，他沒有過多停留，走之前扔下一句“有點事兒，我中午來找你”。留宋建國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對宋秉志最后的那個眼神感到迷惑不解，可疑之中又有點不安。半年以來，他在這個門衛(wèi)室早已形成一種敦實的穩(wěn)定感，這種穩(wěn)定感使他戒除了對抽煙的短暫成癮，安然回到熟悉的人流中。大病初愈后對現(xiàn)實和社會的逃避在他身上造成的脆弱感已經(jīng)不見蹤影，他慢慢找回了身為男人安身立命的那股自信。這種精氣神兒讓他覺得，即使醫(yī)院不要他了，必須重新?lián)Q一份工作，他也能冷靜面對那種困局。時間和日常秩序使他崩塌的精神有了重建的可能。

    然而，人在面對還未顯明身份的危機時，本能地會產(chǎn)生一種感應，那是在萬千混亂思緒中，一閃而過的機警。

    宋秉志的那個眼神中某種殘酷的預兆，無疑讓他不明所以。

    是要跟他說工作的事嗎？

    除了這個以外，他想不出他們二人之間還有什么其他共同關聯(lián)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