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小聲點，卻哥?！苯娴穆曇艉芴撊酰f話很緩慢，一字一頓地往外冒，“你們怎么來了，不、不是讓你先回顧家嗎？”

    林卻聽聲不對，立即上前查看。他將江舒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發(fā)現(xiàn)并無大礙，只是肩膀有一處擦傷，林卻輕舒了口氣。

    “北方來的商隊無端毀約，他們在此扎營，我來為岳瑤討個公道?！?/br>
    “你們進去了？”

    “沒有，只是在寨口門前觀察了一下，我們見形勢不對，很快就離開那里了。說來奇怪，為何一支商隊會有這么多的守衛(wèi)，還駐扎在山寨里?！?/br>
    江舒虛弱地咳了兩聲：“你們先上馬，這件事我們路上說?！?/br>
    林卻小心翼翼將江舒扶起來，然后翻身上馬，讓江舒靠在自己肩膀上，江舒沉甸甸的身體壓上來，分量著實不輕，林卻微弓著軀體，讓他能靠得舒服些。江舒沉重又緩慢的溫?zé)岜窍姙⑦^來，林卻的心跳快了不少。

    “那這人呢？”岳瑤輕松拎著商隊小販的衣領(lǐng)，打消他想要逃跑的念頭。

    林卻猶豫了一下：“直接放他走不安全，還是帶上吧。”

    少年縮著脖子，顯然很怕這群半路殺出來的不速之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抓我回去也沒有用。”

    江舒凝視了他片刻，嘴角一勾：“帶回去?！?/br>
    小販被盯得渾身一顫，哆嗦著上了馬。

    回來的路上江舒大致講述了他去山寨的原因，林卻聽在心里惴惴不安。

    回城時夜色將晚，一入城岳瑤就和他們道了別，匆匆趕回綢緞莊去了。

    林卻也不敢耽擱，快馬騎回了顧府。

    －

    還未到顧府門前時，已有小廝出門來迎。還是那個看門小廝，還是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林卻看著小廝，想到那本害人不淺的就是他買來的，瞬時恨得牙癢。

    他當時還道這小廝怎么轉(zhuǎn)了性，竟然肯幫他偷買小攤上的話本，原來是有預(yù)謀的！想起顧歸玨讓他傾全力學(xué)習(xí)書中的技巧，他那時羞憤憋屈卻又不得不答應(yīng)的心情，林卻咬著牙將馬繩一轉(zhuǎn)，繞過小廝從顧府側(cè)門進去了。

    顧歸玨聽到院里的動靜，推門出來：“怎么弄到這個時辰才回來？”

    “我跟岳瑤去了城外的山林，發(fā)現(xiàn)南下的那支商隊有問題，他們不僅在城外安營扎寨，還留有不少守衛(wèi)?！绷謪s扶著江舒緩緩下馬，“我們在回城的路上碰到了江舒，他受傷了?！?/br>
    顧歸玨將目光移到江舒身上，在他肩膀的傷口處停留許久，衣領(lǐng)裂口里滲出的鮮血已經(jīng)凝固，但顧歸玨看在眼里依舊覺得刺目，他低聲問道：“是前兩天追殺你的那波人嗎？”

    江舒撇過頭沒吭聲，似乎不習(xí)慣這樣的關(guān)心。

    林卻替他答道：“是的，先生。而且這支商隊是跟隨江舒一同下江南的?！?/br>
    “一同下江南？他們跟著你來的？”顧歸玨道。

    林卻看向江舒，江舒頓了一會才道：“我離開西域時就是與他們同行的，只不過我在明他們在暗，我們表面上并無聯(lián)系。是你上次提到通緝令頒發(fā)的時間，我才會想到這一點，能夠一路跟隨我的行蹤，還知我武功深淺的人，也就是他們了。”江舒扭過頭，沖地上綁起來的小販陰森森一笑，“你說，是吧？”

    小販縮著腿往后退了幾步，搖頭晃腦：“我沒干過這些事，我就是個看貨的?！?/br>
    江舒不以為然：“那你為什么要逃出來？”

    小販低下頭吞吞吐吐。

    顧歸玨走下階來，垂眸俯視著小販，用審視的眸光打探他：“你告訴我，商隊里究竟在做什么，你若是不說，我還有很多種辦法可以讓你開口，現(xiàn)在坦白，是最輕松的一種。”

    小販身體抖了抖，顫聲道：“我、我不是故意隱瞞，但他們、他們實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顧歸玨見威逼有效，又使出迂回手段，蹲下身幫他松綁，換了種口氣，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撫道：“不要害怕，這里是德陽顧府，你現(xiàn)在很安全，商隊的人并不知道你藏身于此，我會找人看護你，不用擔(dān)心，你可以慢慢說?！?/br>
    小販重重地出了幾口氣，說道：“我家中貧窮，是商隊老板要來的雜役，跟著他們南下來做生意，但經(jīng)商那些門路我都不懂，只負責(zé)幫隊里的人看管貨品?！?/br>
    小販滔滔不絕說起自己南下的經(jīng)歷，直到講到昨天晚上，他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商隊不知為何轉(zhuǎn)到了寨子里，那里人很多，房子也很多，我去的第一天晚上就迷路了，我本來打算喝幾口井水就回房休息，卻稀里糊涂繞到了一個偏僻的院子，那個院子里站著七八人，都蒙著臉，他們在跟商隊老板稟報、稟報……”

    顧歸玨沉聲問道：“稟報什么？”

    小販閉上眼睛，捂住臉：“我聽不清，只聽到他們說二皇子還有謀反之類的，我嚇得只想往回跑，但是腿軟得沒有力氣，我又聽到老板說隊里有細作，他們當場就殺了一個人！”

    少年大概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無情的場景，他縮在院子外的稻草堆里整整一夜也沒敢動，直到第二天快入夜守備松散的時候，他才趁機跑了出來。

    顧歸玨不再勉強他，他起身轉(zhuǎn)頭問江舒：“你跟當朝的二皇子有往來？”

    江舒搖頭：“不曾?！?/br>
    “聽聞京城時局動蕩，二皇子與太子殿下兩相爭斗，甚至有傳言說，二皇子要意圖謀反?！鳖櫄w玨分析道，“難道這支商隊與朝中的黨爭有關(guān)？”

    江舒回想起來時的情景：“我們在南下之前，商隊的確曾經(jīng)入京。”

    那時他騎馬在城外等候，心中所想皆是多年未見的顧歸玨，根本沒注意到商隊的動作。

    “但這件事又與你有何關(guān)系，還有那些失蹤的少女，她們又去了哪里?！鳖櫄w玨垂下眼眸，細細沉思。

    “或許，岳瑤那筆兩萬匹綢緞的生意也與此有關(guān)？”林卻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上等的綢緞商隊買來能做什么，隊里都是些粗武雄壯的漢子，他們購買如此貴重的大批綢緞，要么用于女子，要么用作貢品，比如……”

    “收買官員?！鳖櫄w玨與江舒異口同聲接道。他們深深地對視一眼，顧歸玨接著說：“光有綢緞還不夠，那些失蹤的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商隊擄走進獻給朝廷官員的賄禮，況且如此多的購買數(shù)量，恐怕不是一個商隊能支撐得了的，背后應(yīng)該有二皇子的勢力。這樣興師動眾的安排很難不引起地方縣官的注意，所以他們?yōu)榱四茼樌撋恚€特地——”

    “特地找了我這個替死鬼?！苯胬湫χ琅砸豢浚岷跓o垠的夜空，“為了沒有讓我開口說話的機會，還提前派了殺手來滅口?！?/br>
    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幾人都沒有再說話。庭院安靜得可怕，顧歸玨面色凝重，他沒有想過這件事背后的真相會如此駭人，官商勾結(jié)、強擄民女、行賄結(jié)黨、謀反逼宮，哪一條拎出來都足以震駭人心，江舒的罪名想洗清，沒有那么容易。

    林卻的拇指輕碰江舒僵硬的指尖：“我們搜集證據(jù)，再遞呈府衙，我父親絕不會與那些人同流合污?！?/br>
    江舒的身形一松，反手握住林卻的手掌，湊到唇邊一吻：“卻哥在擔(dān)心我嗎，其實我這些罪名有沒有都不要緊，我也不在意。我不會把你和你父親牽扯進來，而且——”江舒的唇貼到了林卻冰涼的耳垂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是我的奴隸，我會保你平安?！?/br>
    林卻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壓抑的心情登時放松了不少。

    江舒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嗯，天色已晚，我困了?！?/br>
    顧歸玨走到少年面前，深深地看著他，安撫道：“今日之事，你不可說與他人，在事情未了之前，你暫時住在顧府，以防萬一。”他聲音溫和，眼神里卻帶著絲絲的威懾。

    江舒笑了一聲：“你不用威脅他，我們也算……熟識，他不敢出賣我的，對吧？”

    少年先是本能的搖頭，然后又立即點頭：“是、是，是熟識?！敝皇菐退垂芰藥讐疲闶裁词熳R？

    顧歸玨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商隊老板讓我跟著他姓，姓齊，他們都管我叫阿樂。”

    “好，阿樂，待會我會叫人幫你燒一盆水，拿身干凈的衣服，你可安心住下來?！?/br>
    “多、多謝?！?/br>
    “對了！”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顧歸玨，“我在寨子里轉(zhuǎn)悠的時候，聽到過女人的聲音，好像不止一個?！?/br>
    顧歸玨若有所思地轉(zhuǎn)身，沖林卻二人點了點頭。他們的猜測不假，失蹤的那些少女們很有可能就被關(guān)押在山寨里。

    －

    夜深人靜，顧歸玨坐在房間里心煩難安，他執(zhí)筆數(shù)次又放下，一盞燈燒到了油盡燈枯，燈火搖曳，閃爍著就要熄滅。

    顧歸玨將那壇未啟封的雪蓮釀打開，一股清淡微甘的酒香飄了出來，似是酒香，又似是花香，聞久了迷醉，聞少了又嫌不夠。釀酒的人太懂飲酒的風(fēng)情，酒味不輕不重，不濃不淡，即便是不好飲酒的人嗅上一口，也會蠢蠢欲動。

    顧歸玨此刻便是。

    他往茶盞里斟了小半杯，放至鼻尖淺嗅，輕押了一口。

    這酒仿佛輕易就能讓人上癮，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飲完了大半壇。

    酒勁上來，身體微微發(fā)熱，顧歸玨扯了扯整齊的衣領(lǐng)，醉酒微酣，煩躁迷亂的思緒終于停歇。

    “你半夜不睡覺，在這里偷喝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