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冷冰冰的消毒味道遍入全身，腦袋似乎比較清醒了些，他跟著救護人員到了手術(shù)室門口，只見護士遞過風險合同給他，問了句：“是家屬嗎？”

    要撒謊嗎？

    程湛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個，但他還是不由自主晃了腦袋，口袋里空蕩蕩的，“我手機沒了，能借我手機打電話嗎？”

    電話應該是車禍時候甩了出去，他除了錐心刺骨的冰冷再也沒有什么了，他只保佑郜衍要活著。

    空調(diào)開的有點低，程湛咬牙抱著雙臂發(fā)冷，濕噠噠的碎發(fā)和衣服緊緊貼著褪去溫度的肌膚，只剩下冰冷。

    額頭上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圍繞著額頭的紗布泛黃摻著紅色，黃藥水的味道突兀刺鼻，顯得他特別可憐。

    護士見多了這類情況，順勢掏出手機讓程湛撥打電話，程湛想不起郜恩的號碼，只能先打給祁北，許是祁北在忙，即將掛斷的時候才接聽。

    “祁北，幫我聯(lián)系恩恩……來醫(yī)院、阿衍、醫(yī)院……”程湛忽然口齒不清，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么，只覺得一陣害怕。

    “小湛湛你聲音怎么那么抖？”祁北擠按著消毒液洗手，水聲嘩啦啦的，“你慢慢說，要嫂子去哪里？”

    程湛嘴唇抿成一條黑線，紅腫的雙眼扔在不自覺落淚，“人民醫(yī)院，阿衍需要動手術(shù)。”

    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祁北也不敢馬虎，掛斷電話連忙幫著程湛聯(lián)系郜恩，找不到郜恩就打給他哥祁南，打了第五通才通了。

    由于祁北通話的過程被夏季楊聽了進去，夏季楊拋下一隊的成員拉著祁北到醫(yī)院，就怕成這樣有個不好的念頭。

    祁北掛上醫(yī)大袍，鎖上法醫(yī)室的門道：“你說告耳要是死了，小湛湛會怎么樣？”

    “還要你說？按照小湛湛的性格，肯定陪葬了！季見欽和我說過小湛湛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臉上看不出什么，實際上內(nèi)心倔得要死，哪天死了我們都不會知道的?！?/br>
    夏季楊的話給了祁北一個提示，通話記錄第三個順位點了過去，沒有說有關(guān)郜衍的事情，“親愛的，如果哪天我死了，你會怎么樣？”

    電話里頭的人一陣沉默，冷冷的道：“我會為你選好棺柩，黃金鉆石的。”

    他家甜甜果然與眾不同，聽語氣像是很興奮，這到底怎么回事，愛也會消失嗎？

    祁北不死心再問：“然后呢？”

    “然后帶著你的錢快活?！庇崽砗敛华q豫說道。

    確定了，愛會消失。

    另一半的夏季楊受到啟發(fā)也給伴侶打了電話，還沒開口伴侶的聲音就率先說：“羊圈啊你想我了么？”

    夏季楊沒由來嘖了一聲表示嫌棄，“問你個事兒，如果我死了你會怎么樣？”

    季見欽緘默良久道：“其實你選擇好刑警這一行業(yè)，我時時刻刻做準備，我怕你和罪犯斗智斗勇犧牲了。如果你死了，我應該會好好活下去吧，代替你看世界。”

    “季見欽別說得那么文藝，你快過來人民醫(yī)院，看看小湛湛會不會陪葬?！毕募緱罘褐樇t，沒等季見欽說話就自行結(jié)束了通話。

    發(fā)小三人組的伴侶各個不一樣，祁北感受到了來自于夏季楊的歧視感，癟了癟嘴道：“甜甜這是愛我的表現(xiàn)，你不懂我們的情趣！”

    “我也不是很想懂。”夏季楊收回手機，冒著雨快步到車上，啟動了車說著：“希望小湛湛可以放寬心。”

    ＊

    雨還在下，周遭的氣溫逐漸下降，程湛不安地咬著拇指禿了一塊兒指甲，不斷望著墻上的時間，格外漫長煎熬。

    空蕩無盡的走廊只有他一人，靠著椅背癱了下去，恨自己沒有任何身份可以簽上那份危險通知書，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到頭來的相伴，到最后對方有了生命危險，他才感知國家對待同性戀有多諷刺，不給予一本證，也沒有一丁點關(guān)系。

    直系親屬，這句話多么的可笑，他想他若是出了大事也沒人幫他簽吧，煊戎和小允小孩不具有法律承認，他還真的是孤零零了。

    ——恩恩，你快來吧，我需要阿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求出了效果，郜恩同祁南便出現(xiàn)在他眼前，簽署了那份通知書后，他在手術(shù)室前無聲的哭著，最后哭得上接不接下氣。

    手術(shù)室亮起了紅燈，郜衍正在做手術(shù)。

    郜恩從未見過程湛哭成這樣，雖說擔憂里頭的人狀況，但眼下程湛的狀況更需要人家安慰。她虛抬著手半響，拍到了程湛背后，“我哥會沒事的，他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哭?！?/br>
    騙子，大騙子，無敵大騙子！

    如果不希望看見他哭，那為什么還要一直招惹他，那為什么不睜開眼睛看看他。

    估計是郜恩的話奏效了，程湛緩慢止住哭泣，捂著紅腫的雙眸不肯抬頭，“可是我怕啊，你知道他當時看都快沒呼吸了嗎？脈搏微弱，我以為、我以為他不要我了……”

    道完，眼眶再一次泛起淚意，眼淚像是個無眠不停休的人，一直出現(xiàn)在他視野里，怎么勸退都不肯離去。

    “我哥會沒事的，塊頭那么大，黑白無常也拉不走他的?！臂髡Z氣很是溫柔，不似多年前的青雉稚嫩，“別哭了，不然我哥會唯我是問的?！?/br>
    程湛哽咽說，“為什么我們就不被法律承認呢？他動手術(shù)我簽不了通知書，這無疑給了我一記耳光，國家再告訴我別癡心妄想，同性戀是痛苦的?！?/br>
    祁南在一旁根本插不上話，主動下樓買了礦泉水，走前說道，“這不是還有恩恩嗎？”

    也是，郜衍除了他還有郜恩。

    郜恩莞爾，“我有樣東西要交給你?！?/br>
    程湛看著郜恩從女士包里摸出了一小方盒，保證有些老舊了，小盒子卻還保持著很完美。

    一條銀色的項鏈出現(xiàn)在他視野里，小巧精致，一看便是女士項鏈，程湛明白些了什么，眼淚也收斂了。

    “這是我媽想給我哥娶媳婦兒用的，我媽以為你離開后我哥取向回復正常了，沒想到十年前還是十年后都是你?！臂鞯脑捑渚湔D心，提起項鏈搖晃半響，“你是我哥的，所以你也是我嫂子?！?/br>
    看著平平無奇的項鏈在他眼中是一塊璞玉，他接過戴上，在他身上一點也不女性化，反而增添了柔和感。

    “謝謝你，恩恩。”程湛堵在喉嚨的上萬句話濃縮成了短短五個字，鄭重承諾：“他在我就在，我會陪著他?！?/br>
    一句簡單的話傳入夏季楊耳朵里，瞬間起了雞皮疙瘩，小聲嘀咕問著祁北道：“這句話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郜衍死了，小湛湛就會死？”

    刑警的制服還未脫去，夏季楊路過的每個人都會顫顫怕他，他還尋思了半天他也不可怕啊，經(jīng)過祁北的提示他才恍然大悟。

    祁北抿嘴盡量不張口說話，“ball　ball你別說話了，你快去問問怎么回事！”

    空調(diào)吹干了程湛濕透的衣服和頭發(fā)，兩股熾熱的視線盯著他看，隨著視線看過去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話。

    “嗨——”夏季楊拉長了打招呼的聲音，故作沉重清了清嗓子說道：“我以一個警察的身份來錄口供，交警那邊我都聽說了。”

    這句話是謊話，因為交警的事情根本不用告訴他們刑警支隊。

    程湛點頭，表示愿意配合。

    夏季楊打開錄音機開始問著問題，“程先生，你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嗎？”

    還需要回憶起那驚人恐慌的場面，程湛手指抖了抖特別不安心，車禍沖擊感太強大了，他一閉眼就能想到橫沖直撞的車和郜衍受傷的場景。

    他似乎很抗拒回憶，表情僵硬道：“我在車上睡覺，阿衍開著車，我就聽到車鳴聲就醒來了，緊接著就車禍了?！?/br>
    “然后呢？那車主呢？你記得號碼嗎？”夏季楊猜測肇事者估計逃逸了，不然肯定會想著解決問題出現(xiàn)在醫(yī)院的。

    “逃逸了，我看不清號碼牌，我只記得是黑車。”程湛拒絕再次回憶，他緊張的盯著手術(shù)室的紅燈，希望能快點變成青燈。

    問也問不出什么，夏季楊把錄音交給了交警大隊，讓大隊要盡快找出肇事者。

    祁南買完了水見到多出的兩人，把自己的那一罐水分給了夏季楊，夏季楊道了謝眼神像是在嘲笑祁北被無視了。

    “我的親哥，我的水呢？”祁北啪了一聲兩手空空快樂都沒了，剛才是男朋友的嫌棄，現(xiàn)在是親哥的無視。

    “你和我一樣不喝水啊，自家人不用客氣?！逼钅弦桓崩硭斎徽f著，側(cè)頭在祁北耳邊低語：“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

    “有你奇怪嗎？”祁北白了一眼沒好氣道，坐在程湛身邊瞧著腿對著程湛道：“告耳吉人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大概是上天接受到了程湛的愿望，在祁北說完這覺話的時候手術(shù)室的紅燈轉(zhuǎn)為青燈，他的心臟一陣快跳特別緊張。

    手術(shù)室的門自動打開，醫(yī)生戴著口罩只露出了一雙銳利的眼睛，“郜衍家屬在嗎？”

    程湛是第一個出現(xiàn)在醫(yī)生面前的，他聽見醫(yī)生說：“手術(shù)脫離危險了，不過陷入了昏迷，等到腦積血擴散自然就會醒了?！?/br>
    “多久時間長？”

    “最短幾天，最長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