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驚變

    紫金園是位于興隆殿附近的一座小型園林，蕭綽有時候得了空閑會去那里轉(zhuǎn)上一轉(zhuǎn)，坐上一會兒。陸淵以前沒少陪蕭綽來過這里，他對園中栽種的蘭花情有獨鐘，蕭綽曾叫人搬了幾盆送去他住的璟華宮?？刹恢獮楹危M管他命下人精心照料，但那蘭花還是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陸淵來到紫金園外，見門口數(shù)十名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分別站成兩排，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可看氣氛這么緊張，他的眼皮不由地跳了兩下，深呼吸一口氣，他還是邁上臺階進入了園中。

    他的睡意和困頓，已經(jīng)全被沿途的冷風給吹跑了。

    陸淵剛走上回廊，遠遠地就看到了身著玄色繡龍紋長衫、端坐于涼亭之中的蕭綽。杜嵐則帶著一名小太監(jiān)站在石階下。

    皇帝滿面冷霜，眼神晦暗，一只手放在膝蓋上，另一只手的指關節(jié)緩緩地敲擊著旁邊的桌子，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陸淵心神不安地穿過回廊，來到了蕭綽的身邊，“微臣給陛下請安?！?/br>
    蕭綽面無表情地看向了他一眼，收回敲桌子的那只手，淡淡地說道：“坐吧。”

    他沒敢坐下，而是怯怯地問道：“陛下，深夜召微臣前來，不知有何急事？”

    蕭綽沒理他，卻喚了杜嵐。

    “陛下?！倍艒拐驹谕は碌却实鄣南乱徊街甘?。

    “把人押過來！”

    “是！”

    陸淵看蕭綽臉色不佳，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話，只得默默坐在了桌邊的小圓凳子上。

    等了沒一會兒，只見兩名侍衛(wèi)拖著一個衣衫襤褸、渾身血污的人從對面的橋上走了過來。那人也不知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凌亂的頭發(fā)遮擋住了大半張臉，左右手臂被侍衛(wèi)拽著，兩條腿拖在地上，在經(jīng)過的地方留下了兩道長長的血痕。

    才下過一場大雪，地上的積雪還未完全消融，點點殷紅滴落在皚皚白雪之上，顯得觸目驚心。

    他們走到近前的時候，陸淵忽然“噌”地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看起來有些面熟，他心頭不由地產(chǎn)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蕭綽扭頭看了他一眼，但并未說什么。

    侍衛(wèi)將那臟兮兮的男子拖到?jīng)鐾は?，丟麻袋似的往地上一擲，接著便向蕭綽行禮：“啟稟陛下！人帶來了！”

    蕭綽朝他們一揮手，“下去吧！”

    兩名侍衛(wèi)立即應聲退下。

    陸淵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地上那團活物——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了。半死不活的人形物，面朝下趴在地上，一點兒生氣都看不到。

    “阿山！”

    陸淵大喊一聲，踉蹌著跑下臺階，沖到了那人的面前，怪不得他方才會感到無比心慌，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是孟山呢？莫非冷宮的事被人給泄露出去了……

    “阿山！”他“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輕聲呼喚著孟山的名字，他伸出手想要去扶孟山，誰知卻摸到了一手的黏膩——滿頭滿臉的鮮血，真不知這孩子方才遭到了多少毒打。

    “阿山你醒醒！你醒醒?。　标憸Y此刻也顧不得血污會弄臟自己的衣裳了，他攬住孟山的腰，將人抱在懷里，扯下一片衣襟，胡亂地擦拭著孟山臉上的血跡。

    孟山還沒死，還有氣息，盡管很微弱。

    他察覺到這孩子的身體在發(fā)抖，于是他就手忙腳亂地解下披風，用其包裹住了孟山的整個上半身。

    亭中的蕭綽冷眼旁觀，臉色愈發(fā)陰沉了起來。

    杜嵐見狀慌忙走過來勸陸淵：“大人！地上涼，您還在病中，小心傷了身子，趕快起來罷！”

    “杜公公！”陸淵心急如焚，“孟山他怎么了？他、他犯了什么錯？皇上為何要這般重責于他？”

    杜嵐嘆了口氣，答道：“大人，孟侍衛(wèi)深夜跑到冷宮，意欲對廢妃陳氏行不軌之事，被夜巡的宮人給抓了個正著，皇上原本下旨要將他亂棍打死的，可又念及他是大人的手下，這才給他留了一口氣，大人還是抓緊時間，同他……告?zhèn)€別吧！”

    陸淵心中一涼，沒想到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會這么快呢？他原想著過幾日就“暗度陳倉”將陳玉送出宮去，誰知事情泄露的竟如此之快，轉(zhuǎn)眼間孟山就出事了。

    他抱著血淋淋的孟山，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水很快便模糊了視線。

    他的淚珠子一顆接一顆地掉在了孟山的臉上，這時，孟山艱難地睜開眼睛，虛弱地咳嗽了兩下，“咳……”

    “阿山！”陸淵摸到孟山的一只手，抓在手心里，“對不起……”

    杜嵐自覺地退到了一邊。

    “陸哥……”孟山一開口，陸淵看見他嘴里面也全都是紅的。

    “阿山，你想說什么？你說！我聽著呢。”陸淵把頭低下去，將耳朵靠近孟山的臉頰。

    孟山虛弱的說道：“我娘……”

    “我知道！”陸淵心中了然，連忙說道，“你的母親和jiejie，我會替你照顧好她們的?！?/br>
    孟山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陸哥，幫我……救救玉兒！送他、送他離開這里……”

    陸淵一聽這話就急了，心想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惦記他，真是個癡情的傻小子?。?/br>
    “陸哥……”

    “阿山，你說……”

    “幫我給他、給他帶句話……”

    “什么話？你說！我一定帶到！”

    “告訴他，讓他、讓他好好活下去……”

    “好……我記下了！”

    “還有……咳……告訴他，我、我不后悔……”

    陸淵還想跟孟山再說幾句話，可蕭綽卻下令讓人把孟山拖去喂狗，他忙抱著孟山向皇帝求情：“陛下！求您留他一個全尸吧！”

    “住嘴！”蕭綽走下臺階，不耐煩的說道，“朕還沒有追究你的責任，你還有臉替他求情？孟山可是你帶進宮中并一手教導出來的，如今你的手下犯了這么大的錯，你這個當隊長的，此前當真毫不知情？還是說你有意替他包瞞？”

    “我……”陸淵一時語塞。

    孟山和陳玉的事，他的確是知情者，若要論起來，蕭綽給他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也不能算是冤枉了他。

    幾名侍衛(wèi)跑上前來用力地拉開陸淵，將奄奄一息的孟山拖走了。過不了多久，這個年輕的小侍衛(wèi)就會變成一堆爛rou和碎骨頭。

    陸淵無力地癱坐在地，蕭綽命人拽著他的手臂，強行將他帶離了紫金園。

    孟山就這樣死掉了。

    陸淵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璟華宮。蕭綽重重地責罵了他一頓，說他這幾日都不必去侍衛(wèi)處辦事了，叫他好好待在宮里抄寫佛經(jīng)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