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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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曲州城下,風止雨歇,天色微明。 纈草早早地率部眾來迎。 曲州刺史也率州中大小官員,候于道旁。 這讓謝承思面上有些不虞。 雖然,他出發(fā)前和太子打過招呼,纈草也隨著太子信使到了曲州,無論明里暗里,曲州刺史確實能知道他本人的行蹤。 但他就不能裝聾作啞一回?等懷王儀駕到了,再按規(guī)矩相迎? 如今他正乘著輛不知是運什么的車,又丟了素輿,若直接現于人前,真是墮了懷王威名。 怕不是太子故意派這刺史來惡心人的。 因此,謝承思讓甘松直接馳過城門,馬車一刻不停,他當然也不會露面。 空留曲州刺史站在原地。 幸好夜里下過雨。若非如此,馬蹄踏過揚起的塵土,定然會撲得刺史一行人,滿頭滿臉! 纈草先一步來到曲州城,早將謝承思落腳的客舍安排妥當。 ——是刺史騰出來的一間私宅。 纈草本按照規(guī)矩,往驛館知會了驛丞,叫他及早準備起來,以迎懷王大駕。 可當他剛與驛丞見過禮,曲州刺史便親身前來了。 頗為熱情地邀請懷王移駕。 纈草覺得奇怪。 曲州是太子的地界,刺史是此地之長,一方大員,即便懷王貴為親王,也難得刺史如此殷勤。 但驛丞畢竟在刺史手下做事,他若執(zhí)意拒絕,懷王府不怕事,可驛丞還要仰仗他生活。 與懷王和刺史相比,他們同是討生活,纈草心有戚戚。 為不帶累驛丞,他謝過刺史的好意:“能得刺史親迎,是在下的榮幸。只是我們殿下有些特別……” 刺史見他面露難色,似早有預料,拍著胸脯保證:“無妨無妨。懷王乃帝子,本官焉敢不敬?閣下若不放心,可隨我去那宅子里一觀?!?/br> 纈草心里正想著,如何委婉地提出要求,請刺史派人帶他去查看那座宅子,刺史便主動提了出來。 可真是及時雨! 他抱拳行過一禮,欣然而應:“多謝刺史體諒!” 而看過宅子后,刺史的盛情,使纈草更難推辭,只得應下。 不過,他還是派些了人,去驛館為殿下預留了上房。多做了一手準備。 若殿下不滿刺史的宅子,便還有轉寰余地。 曲州刺史的私宅,確實比驛館要好得多。 可考慮到謝承思剛下了刺史的面子,情況便顯得有些微妙了。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踏入客舍后,立即現出原形,變回了那個無法無天,任性恣肆的閑散親王。 嚷著自己臟了一夜,要人伺候著沐浴焚香。再這樣下去,他一刻也無法忍受。 像是要把刺史的私宅,當作自己的王府一般用。 不過,這座宅子里,倒當真蓄好了不少仆婢。 他們也當真聽謝承思的話,他一有吩咐,便都簇擁著上前。禮數上甚至還過得去。 相比抓著纈草追究原因,謝承思更愿意先受下。 他是懷王,有何受不得? 最后,他舒舒服服地泡在溫水之中,眼睛半闔,引著降香在肩頸處揉按。 心安理得地享受曲州刺史的供奉。 其實,宅子里備著的侍浴之人,既有嬌滴滴的美婢,也有手巧勁大,專司梳筋通骨的力工。 比之于太子的東宮,周到尤甚。 但一貫耽于享樂的謝承思,還是只留了降香一人。 自腿傷后,他似乎從來都只讓降香服侍沐浴;而在東宮借住時,他為不讓人近身,所找的理由,也似乎不算胡謅。 降香站在謝承思身后,均勻地將香膏敷在他的背上,雙手做刀,用力推開,使香膏滲入他的肌理,既能讓身上帶香,又起到松快肩背的作用。 還要不時應付他的各種要求。譬如這里重了,那里輕了,這種香膏少了,那種香膏多了,如此種種。 香膏是降香在曲州城中臨時買的。 纈草雖提前安排了謝承思的起居,從王府帶上了他要用的大部分物件,但他是個利落人,出門習慣了輕裝簡行,難免想不到殿下會講究的細枝末節(jié)。 沒有降香的提點,他哪里知道要為殿下帶香膏! 且他自己從不用香,便是出發(fā)前記起殿下要用,也不知帶哪些! 降香買來的這些香膏,價格不菲,她覺得都挺香,但之于精通香道的謝承思,卻總有種種不好。他有不滿,當然不會憋著,便時時同她抱怨。 一會說:“冰片放多了,太沖了!我是在松解腰背,松解夠了自當入眠,難道還要它來提神嗎?” 一會又說:“這個與玫瑰露有何分別?你當是在做菜?不如直接從廚房要罐玫瑰露來!抹在身上,餓了還能舔來吃!” 使她不得不賠禮道歉:“是奴婢的疏忽,殿下莫氣。奴婢為殿下換一種。” 又當捏肩按背的力工,又扮知心解語的美婢。 ——如果她也能算美婢的話。 降香長得不丑,面相和善,尤其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以及之中烏黑的眼珠,望之使人春風拂面??膳c精挑細選送進宅子里的美人相比,就顯得不夠看了。 看著謝承思這副目中無人的霸道做派,與在他自己的王府時,一般無二,降香不禁擔心: “殿下進城時拂了刺史的面子,此時卻借用他的宅子,會不會結仇啊?”而且,他這豈止是借用,簡直就是毫不客氣地占用。 謝承思懶洋洋地回: “早結仇了,也不差這一回。若不結仇,他可不會這樣供著我。他執(zhí)意讓我住這里,你當是好心?多是我的太子哥哥吩咐過,要他監(jiān)視我的動向,所以把我拘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太子愛面子,做這種事,生怕戴上刻薄兄弟的帽子,當然什么都依我?!?/br> “我進大石村的消息,曲州刺史應該快收到了。至少能嚇唬他幾日?;艁y之中,他定然對我更加有求必應?!?/br> “殿下英明!”降香真誠地夸贊。 她不太清楚大石村與刺史有什么關聯,也不清楚太子與殿下之間的官司。 這些離她都太遠了。 但她知道,殿下吩咐什么,她便照章執(zhí)行什么。 至于到了這種不太懂的地方,拍馬屁總不會錯。 并且,能從殿下的話里得知,他們不會因為殿下反客為主的行為,而在曲州惹上麻煩,這就夠了。 又在浴桶里泡了一陣子。 “行了,別按了。我困了?!敝x承思將手搭上了桶沿。 “好的,殿下?!苯迪銓⒅x承思從桶中攙出來,取來一大塊布巾,為他擦干身上的水珠。 做完這些,她又攙著他繞出屏風,扶他坐在床榻上,為他穿好中衣。 “我要睡了?!敝x承思躺倒在柔軟的衾間,拉上被子。 “殿下好眠。奴婢就在外間守著。”降香為他放下帳幔。 帳幔里動了動,突然丟出來個長枕,砸到了降香身上。 她敏捷地伸手接住長枕,不明所以。 剛想湊近床邊輕聲詢問,里頭就傳來不耐煩的人聲: “你自己找地方去休息,我沒多的被子了!別在心里罵我虐待下人,不讓人睡覺?!?/br> “現在讓你睡了,醒來可不許犯困躲懶!” 接著,是一陣窸窣翻身的動靜,動靜很大。 降香抱著長枕,輕手輕腳地繞過堂前八扇的屏風,將它放在屏風外的矮榻上,躺上去,和衣而臥。 降香確實累極了。 她和甘松二人,隨謝承思進那大石村探查,動了武,又一夜未眠,早就筋疲力盡。 甘松剛回來時,便同纈草交接完畢,回到近侍之中,應該早早地就換好班休息了。 而她卻不能歇,要先顧殿下。 現在,謝承思讓她休息,她心里其實挺高興的。 面前的博山爐,鏤刻著鶴形,挖空的山體之中,透出星星點點的火苗,其光柔潤,其色朱紅,青煙裊裊地從山尖升起。 這回是謝承思喜歡的味道,且有助眠之功效。 爐里的香末,是降香從隨身包袱里挑的,跟著她從王府到東宮,從大石村再到此地。 溫暖芬芳的香氣驅散了雨后的濕寒潮意。 降香的眼皮就像是墜了兩塊千斤的秤砣,粘連了起來。 她本以為自己精神頭不錯。累歸累,但人并不困倦。 只是當謝承思開口,叫她去休息時,疲乏和困倦頃刻就席卷了她全身。 到現在,終于撐不住了。 殿下的屋子,真是個好地方。 又香又暖。 供她休憩的榻上鋪著錦毯,輕軟得像躺在云中。 高高的長枕墊在頸后,也很舒服。 * 謝承思所料不錯。 曲州刺史雖在城門口被他駁了面子,但卻像沒有此事一般。 等懷王儀駕姍姍地行至曲州,他不僅帶著人,重去迎了一遍,還隨著儀駕的車隊,巴巴地提著禮物來拜謁謝承思本人。 大有懷王不見,他便不走的架勢。 謝承思沒有為難人的愛好,當然盡心奉陪。 降香也因此得了空閑。 謝承思陪刺史敘話,放了她去休息。 她如今是懷王身邊頭等的丫鬟,雖大部分時間里,要呆在懷王近前值守,但按府中規(guī)制,她能得一間單獨的住所。 便是如今在外,待遇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