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bǔ)課到七月中旬，收到錄取通知書的人陸續(xù)回校拍照。葉一竹下樓的時(shí)候恰好碰到那天晚上在下下的幾個人，她剛抬眼，他們就閃到幾米開外。

    李宇出事等于折斷了這群人的羽翼，顧盛廷把他們暴揍一頓后，常理而言，他們已經(jīng)畢業(yè)，要報(bào)仇更沒有后顧之憂，可現(xiàn)在快過去了一個月，他們這邊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葉一竹本打算無視，卻瞥到那幾個人臉色大變，她正疑惑，身后徒然響起顧盛廷疏懶的聲音。

    “喲，哥幾個這是考哪兒去了？”

    三個人一臉隱而不發(fā)的吃癟表情，硬是凹了個造型強(qiáng)裝鎮(zhèn)定。顧盛廷像看跳梁小丑一樣，笑笑不說話，伸手去牽葉一竹?！白?，去吃飯。”

    “我媽來接我?！?/br>
    他沉默片刻，伸手捋了捋額前的頭發(fā)，牙關(guān)咬得緊緊的。路上，葉一竹很認(rèn)真地他說：“咱們說好了的，那件事就算過去了，你別再和他們掰扯?！?/br>
    身邊的人陰著個臉，一言不發(fā)，弄得兩人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因?yàn)槔钣顮砍兜絻蓷l人命，就算他爸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讓他全身而退。可最近鋪天蓋地的報(bào)道都是關(guān)于某個地方的黑社會惡行累累，卻每次都能平安無事，這不得不讓葉一竹提起戒心。

    “那些人現(xiàn)在沒有動作，不代表他們就徹底老實(shí)了。李宇最后會是什么結(jié)果，誰也不知道，那幾個也都不是什么老實(shí)人，能白白讓你揍一頓？”

    顧盛廷顯得有些不耐煩，似乎忍耐到極點(diǎn)，只是因?yàn)槊鎸Φ氖撬牌疵鼔褐谱◇w內(nèi)的狂火。

    “得了，磨嘰半天，就算他們要報(bào)仇，也是找到老子頭上……”

    “你什么態(tài)度？”她停下來，堵到他面前，讓他直視自己。明明她是因?yàn)閾?dān)心他，可他說這句話的意思倒顯得她是怕他會拖累自己。

    “好了，別吵了行不?！笨吹剿劬t紅的，他一下子就心軟得一塌糊涂，耐著性子，克制住灼灼烈日下心頭莫名的煩躁。

    “你當(dāng)我愿意和你吵啊！”一下沒忍住，她吼出聲，滿腹委屈。

    好像他們比之前更容易產(chǎn)生摩擦，一點(diǎn)就燃一點(diǎn)就炸?？擅看纬臣埽切┎缓玫那榫w又會迅速消逝在轟轟烈烈的纏綿里。時(shí)間久了，有時(shí)候葉一竹自己都分不清楚上一個心結(jié)到底真的解開沒有。

    顧盛廷有些錯愕，意識到自己態(tài)度不對，可少年高傲的心氣禁錮著他幾乎脫口而出的道歉和安撫。

    成博宇推著一輛自行車從他們身邊路過，察覺到氣氛怪異，他遲疑著扯下一只耳機(jī)，主動拍了拍顧盛廷的肩膀。顧盛廷抬手和他撞拳，表情有些無奈。

    兩個讓她心煩的男生在這兒礙眼，葉一竹心煩意亂，轉(zhuǎn)身就要走。

    “明晚在二樓后座有個局，你們都來吧?！背刹┯钪鲃映雎?，這讓葉一竹有些錯愕。她看顧盛廷沒什么反應(yīng)，就意識到成博宇可能只是在邀請自己。

    “寧雪也去？”

    成博宇愣了愣才說：“學(xué)生會給那幫人送行，她肯定會去?！?/br>
    “學(xué)生會的局我去干嘛？”

    她語氣冰冷，在外人面前也絲毫不留情面，顧盛廷表情陰郁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成博宇急忙干笑打圓場，“學(xué)生會這么漂亮學(xué)妹，你不去看著點(diǎn)？”

    “她們敢？”

    葉一竹不緊不慢伸手將一縷落出來的碎發(fā)別到耳后，微微抬起下巴，細(xì)長的眉尾微挑。說完，也不管成博宇是什么反應(yīng)，目光似冰又似火地掠過顧盛廷，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劉圻梅的電話催命一樣轟炸過來，她必須得走了。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顧盛廷忍不住低頭抿笑。要不是成博宇在，他剛才真恨不得摁她親到嘴腫，好滅滅她那股高冷又熱辣著挑釁的威風(fēng)。

    有時(shí)候顧盛廷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沒和她到花花世界瘋狂，所以才會覺得日子有些乏味枯燥?？删驮趧偛拍且凰玻淅洹俺隹诳裱浴?，宣示主權(quán)的樣子，實(shí)在是撩人得很。

    成博宇心有余悸，問：“怎么不送她出去？”

    “她媽來接她?！彼D(zhuǎn)了個身，心緒寥寥，沒忍住又回頭看了眼校門口的方向。自從那件事后，劉圻梅幾乎二十四小時(shí)嚴(yán)密觀察著葉一竹的動態(tài)，搞得他們兩人在學(xué)校之外幾乎沒有見面的時(shí)間。

    他輕吁了口氣，突然想到什么，問成博宇：“這都放假了，你不回家？”

    成博宇沉默幾秒，才說：“過段日子再回，不然這幾天的飯局都沒法去?！?/br>
    顧盛廷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從口袋摸出包萬寶路，先遞給他一根，再慢慢給自己點(diǎn)燃。他抖了抖煙灰，斜睨著成博宇，漫不經(jīng)心開口：“這么積極邀請我女朋友，你是不是不懷好意啊?！?/br>
    雖然成博宇知道他是開玩笑，卻還是第一時(shí)間擺手辯解：“我可不敢惹她?！?/br>
    兩人低低笑出聲，薄煙似乎被悶熱的空氣粘黏住，久久都無法散開。

    “上次因?yàn)槔钣詈颓刭坏氖拢退[了點(diǎn)不愉快，想道個歉?！?/br>
    成博宇低下頭，將落寞的情緒全都掩藏在佝僂的身影里。

    顧盛廷想了想，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男人的悲傷，男人之間的慰藉，從來都不會輕易表露。

    “不過哥，你知道她和李宇到底發(fā)生過什么嗎？”

    成博宇當(dāng)然知道他問的葉一竹，很是詫異，“你不知道？”

    不緊不慢吐了口煙，顧盛廷眉頭緊鎖，有些煩躁?！八幌朐偬崂钣?，怕我再做出什么沖動的事?！闭f完，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

    成博宇看破不說破，心領(lǐng)神會點(diǎn)了點(diǎn)頭，斟酌著開口：“李宇和秦楚的事我都不知道，我還能知道什么?！?/br>
    “靠！不就失了個戀嗎，你再這樣下去，兄弟們可都看不起你。”

    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誰都不會想到成博宇會癡情至此。他們男生都無法理解：為了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攪得一塌糊涂，真的值得嗎。

    “媽的，別一副天王老子教訓(xùn)人的樣子！”成博宇提高音量，伸手推顧盛廷一把，“等你陷進(jìn)去的那天，說不準(zhǔn)被老子還狼狽?！?/br>
    兩人拐了個彎進(jìn)入教學(xué)區(qū)，金光鋪陳的球場出現(xiàn)在視野里，像座神圣的殿堂。顧盛廷把煙從嘴里拿出來，吊兒郎當(dāng)往那邊比劃了幾下。

    “來就來唄，放假就難湊到一起了?！背刹┯顣猓帐幍那驁龈锌f千。

    第一次產(chǎn)生了些離別的惆悵。按理說，他本不該產(chǎn)生這種情緒的，畢竟，他還得在這里再呆一年。

    “誒，高其走了沒？”顧盛廷叫住幾個路過的同班女生。為首的女生臉紅，幾個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開口：“沒……吧。”

    顧盛廷最討厭說話不痛快的人，可奈何對方是女生，平時(shí)又是班里文靜的好學(xué)生，經(jīng)不起幾句重話，他才壓下更暴躁的情緒。

    “我給他打個電話吧，讓他帶人下來。”

    正準(zhǔn)備掏出手機(jī)，許佳安走過來，先是和成博宇打了個招呼。

    “學(xué)長？你們……”她難掩詫異，抬眼去看了眼他身邊的人。顧盛廷停下動作抬頭看她，又沖成博宇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你們認(rèn)識？”

    “去年那個演講比賽，她斷了我的衛(wèi)冕冠軍的路?！背刹┯铒@然是說笑，語氣里還頗有幾分贊許的意味，許佳安卻顯得有些局促，抱著手里的幾本書低頭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學(xué)長就別拿我打趣了，我那是運(yùn)氣好?！?/br>
    他們?nèi)藷峤j(luò)交談，旁邊幾個女生被忽視，難掩尷尬，卻想留下來看他們打球，識趣退到一邊。

    “對了，你見著高其了嗎？”

    搬到新的教學(xué)樓，四班在樓下，怎么也不可能看到三班的情況，顧盛廷懶理成博宇的提問，撥通高其的電話。

    “你們是要打球嗎？我剛才還看到高其去五六班找人了?！?/br>
    聽完，顧盛廷冷笑一聲，咬牙切齒：“得，這小子現(xiàn)在打球都不想著找我了，真是皮癢?！?/br>
    電話剛打出去，就看到幾個人拍著籃球晃晃悠悠走過來。

    “你不是送葉一竹回家嗎？誰知道你沒走啊?！备咂湎劝l(fā)制人，其他人紛紛附和：“就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能和我們一樣呢。”

    顧盛廷一把奪過籃球，作勢扣到他們臉上。眼神冷酷，可臉上不言而喻的甜蜜卻被站在角落的人盡收眼底。

    少年人打籃球，總能吸引女生。臨近六點(diǎn)，又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誰都著急回家，可球場上很快就坐滿幾排觀眾。

    落日西山，已經(jīng)沉寂下來的校園又響起狂動。一群黑色的鳥飛掠過絢爛的云層，觀眾臺上的人忍不住振臂歡呼。汗水滴落、球鞋與橡膠地面摩擦、肢體沖撞的聲響和少年的低吼在傍晚未退的熱浪里一圈圈放大、回響。

    被丟在書包旁邊的手機(jī)振動起來，許佳安低頭看了眼，目光停留在屏幕上，直到對方掛斷。

    顧盛廷從對方手里搶過球，側(cè)身一躲，然后快步上籃，露出緊致肌rou的手臂把球用力扣下，場上傳來一陣歡呼。

    “好球！”許佳安忍不住跟身邊的女生跳起來歡呼。

    進(jìn)了球的顧盛廷也難得露出開懷的笑容，不再冷酷不再傲慢，他把球撈回來，走回去和隊(duì)友默契拍掌，把球扔出去的時(shí)候，他隨意往觀眾臺掃了一眼。

    想起那個雨過天晴的傍晚，她還是來了。

    有那么一瞬間，許佳安覺得他的目光是落到自己身上。胸口突突跳了兩下，可她立馬意識到，他或許是在關(guān)注自己的手機(jī)。

    那張俊朗的臉在刺眼的光中微微仰起，分明流暢的線條如刀刃。許佳安只覺得自己在七月份高溫的蒸汽里，心跳如雷，快要喘不過氣。

    *

    放假第一天晚上，劉圻梅和葉集揚(yáng)都外出應(yīng)酬，葉一竹在電話里隨便跟他們扯了個理由就混過去了。

    她化了個妝，挑挑揀揀選了對黑色耳骨釘，又弄了好久的頭發(fā)，臨近約定時(shí)間，才不緊不慢地出門。

    一眼就看到停在對面馬路的顧盛廷。

    她起了玩心，故意不看他，低頭玩手機(jī)走得極慢。表面看上去云淡風(fēng)輕，可心里早已經(jīng)碧波蕩漾。

    奔赴一場和他的約會。

    刺耳的喇叭滴滴答答，引得路過的行人紛紛側(cè)目，葉一竹慢慢抬頭，左顧右盼很小心謹(jǐn)慎地看車過馬路，佯裝未曾察覺如狼似虎的目光。

    第一次見她梳臟辮，熱烈卻不張揚(yáng)的妝容，配上黑色露臍裝，風(fēng)情萬種。顧盛廷的眼睛瞇了再瞇，心頭一陣躁動。

    “美女，留個微信？”他看得著迷，輕佻吹了聲口哨，熾烈眼神始終盯著那兩瓣飽滿紅唇。

    她抿嘴一笑，在離他還有一兩米的時(shí)候跳過去摟住他的脖子。

    鼻端被鋪天蓋地的清香包圍，他有些坐立難安，伸手?jǐn)埳纤?xì)腰露出來的一圈清涼，用沙啞的聲音對她說：“大庭廣眾的，別勾引我做壞事。”

    “只怕你有賊心沒賊膽。”

    “是嗎?！?/br>
    他拖長音調(diào)，不安分地?fù)纤g敏感的軟rou，激得她咯咯笑起來，“該遲到啦！”

    兩人一陣鬧都已經(jīng)微微踹起來，顧盛廷依依不舍地放開她，葉一竹使壞，笑嘻嘻脫下包包隨手套到他身上，然后扶著他的肩膀坐到后座。

    “怎么逃出來的？”

    “說去參加生日，我爸媽最近沒空管我?！彼s在進(jìn)入閉塞空間前迎頭吸了口清氣，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不嫌悶熱，緊緊把臉貼上他的背。

    余光瞥到兩條白滑細(xì)長的腿，他悶聲開口：“穿這么漂亮，趕著去勾引男人啊?！?/br>
    身后傳來悅耳的笑，她著迷摸他耳垂的觸感，輕輕開口：“這不是已經(jīng)勾引到了嗎?！?/br>
    “不讓這樣穿啊？”她把下巴在他的肩頭，沖他耳蝸吹氣，語調(diào)軟軟的，“那下次，我只這樣穿給你看好不好?！?/br>
    他開車向來很穩(wěn)，可葉一竹還是察覺到車頭微不可見晃了晃，后視鏡里表情如常，吐字卻異常狠厲。

    “我看你是想作死?！?/br>
    不到二十分鐘就抵達(dá)二樓后座，時(shí)隔多日再來這里，葉一竹竟覺得有些陌生。

    面對昏暗充滿欲望的環(huán)境，她的心不覺緊成一團(tuán)，死死攥著顧盛廷的手，像是第一次闖進(jìn)這種地方的小白兔。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只是分開她濕濡的手十指相扣，替她擋住那些意圖不軌湊過來的人。

    突然有個酒保叫住葉一竹：“好久不見，群哥呢？”

    震耳的音樂聲中，顧盛廷分明感受到她身體僵硬。過了許久，她才對一臉驚喜又困惑的人說：“出了點(diǎn)事，避避風(fēng)頭?！?/br>
    那人很識趣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什么東西遞給她。沒等開口，就聽到葉一竹訝然問：“這怎么在你這兒？”

    “有次在這邊有人鬧事，他隨手摘下來交給我保管的，一直沒機(jī)會還給他?！?/br>
    那是塊銀色的表，呂家群從初中起就戴在身上。聽說這是他用第一次替人處理恩怨拿到手的酬勞買的。

    葉一竹把表拿在手里，神情有些恍惚，酒保正想再說什么，看到身旁那個高大帥氣的男孩把手搭在她肩頭。

    “走，別讓人等久了。”

    她回過神來，舉起那塊表笑了笑，“你先拿著吧，回頭阿杰有班，你交給他就行?！?/br>
    顧盛廷平靜地收回視線，耳邊鋪天蓋地的音浪撥得他心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