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忠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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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鑒很是消沉了幾天,但好歹把崔苗的話聽進去了,打起精神將心思都放在了公事上。她有些厭煩一些人小人得志的嘴臉,新黨的聚會便都回絕了,任范聽融怎么叫都不去,有個幾次范聽融便也作罷了。 這一日一早下頭人便報與她,說皇城司扭送來兩個官員,說是昨夜宵禁時分仍在街上互毆,都是官身,皇城司不好處理,一早便給送來京兆府了。 方鑒以為自己沒有聽清,又問了一遍,下頭人便放慢了語速又重復了一遍。 方鑒無言以對,沉默片刻方道:“是哪兩位大人?” “太常寺丞申越,戶部員外郎紀元時?!倍硕际菑奈迤?,前者是舊黨中的骨干,后者是新黨的新銳。 方鑒一聽便知怕是又與黨爭脫不了關(guān)系,但仍是覺得有些好笑。待到見過兩人之后她便不想笑了。 兩位都是官身,雖是下了獄,獄卒也不敢慢待,分開關(guān)了兩間干凈的牢房,二人隔著欄桿還在互罵。方鑒在外頭聽了聽,無非是政見不同而來的一些不愉快罷了。待她進了門,還沒問幾句,便被二人斥責,要求放自己出去。 方鑒皺眉:“二位大人違了律,便沒半點悔過之心嗎?” “小女郎,你莫要說這么大,我二人不過是爭吵之下略誤了時辰,才將將過了宵禁的時辰,哪有那么嚴重呢?”申越毫不在意地道。 “是呀,小方判官,是這廝非要拉著我不讓我走,這才叫我闖了宵禁。何況近年宵禁漸松,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紀元時亦接話。 “我是京兆府判官,吏律只教我依律斷案,二位大人若有不服,便奏請改一改這宵禁之法如何?” “你!你這小兒好不曉事,得罪我等于你有何好處?” “小方判官,你我可是一邊的呀……” 方鑒出了大獄,將二人的罵聲拋在身后,心下煩躁。才走出幾步便接了外頭遞來的拜帖,方鑒略翻了翻就知皆是來求情的,全做沒看見。還未走回值房,又被府尹少尹叫走,二位上官的意思也是大事化小,這事鬧大誰人的臉面都不好看。方鑒聞言便沉下了臉,拒絕得義正辭嚴。二位上官面色不愉,他們何嘗不知對錯,只不過各有立場,有些時候官場行事立場比對錯是非重要得太多了,但這是不能拿到臺面上辯駁方鑒的,律法就算是個無用的招牌,那也是頂在所有人頭頂?shù)?。方鑒占著道義,背后又有上頭的看中,他二人能做的不過是拖一拖時間罷了。 這案子不大,方鑒便也先行置之,忙碌起了別的事務。這一日,各方的拜帖都遞了來,方鑒一個都沒見。到了夜間,范聽融親自來尋她,那紀元時與她不過點頭之交,但背后卻有這錯綜復雜的糾葛,叫她不得不來說說情。卻不想方鑒是個犟脾氣,怎么說也不松口,范聽融說到最后陰沉著臉,與她不歡而散。方鑒也不曾想到,一件如此明了的錯事卻扯出了后面這么多人。 第二日夜里,崔苗來了。 “你也來勸我?”方鑒挑眉。 “我自認勸不動你,不過是走個過場,表個態(tài)度?!贝廾缧χf道。 “甚好,省了我罵你出去的功夫。”方鑒冷笑。 崔苗聞言挑眉:“你罵了范問淞?” 方鑒面無表情地道:“我叫她回去問問范相是不是也要叫我放人?!?/br> “哈哈哈。”崔苗大笑,“她敢嗎?他們敢嗎?這事現(xiàn)在還壓著不敢叫大人們知道罷?” “呵,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身負皇恩眼中卻只有自己那點小利,他們也配做這官?”方鑒憤慨之下,一掌拍在桌案上。 “唉,不論新黨舊黨,竟都是這樣的人,真叫人心灰?!贝廾缫嗟?,“但這樣一來你便把兩邊都得罪了……” “這樣的人,得罪便得罪了罷,我左右我也不靠他們做這官?!狈借b嘆了口氣,將燈燭挑亮了些,再回過頭看向崔苗的時候覺出了些許不對。她忽地伸手抓住了崔苗的手腕,趁她不備拽著她讓她轉(zhuǎn)了個面向,而后便看到了她面上的紅腫。 “誰敢打你?”方鑒一驚。 崔苗掙開她的手,苦笑道:“很明顯嗎?” “略有一些?!狈借b急道,“是誰敢打朝廷命官?” 崔苗破罐破摔,也不再遮掩,往椅上隨意坐了,回道:“是我阿娘?!?/br> “……” “你道我是專門為你來的嗎?是我來求你收留來了?!贝廾缱龀鲆桓笨蓱z的樣子。 “你做什么了?”方鑒困惑。 崔苗嘆出一口沉重的氣息:“我阿娘知道我與殿下的事了,我說我想與殿下共度余生,阿娘氣瘋了?!?/br> 姜淑前些年登聞鼓案時便與陛下搭上了線,她產(chǎn)業(yè)無數(shù),是極好的偽裝,與陛下行個方便,陛下也念她的好。雖沒有正經(jīng)的官職,卻也是恰到好處的默契。衛(wèi)杞這些年對崔意誠視而不見,倒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在姜淑的份上。 崔家識趣,衛(wèi)杞心中滿意,又對姜淑信重幾分,暗中給了銀錢與支持,令她替皇家打理一些暗中的產(chǎn)業(yè),她擅的是經(jīng)營,將生意做遍大江南北,陛下的暗衛(wèi)手腳也就能伸得更遠。 姜淑一日忙過一日,不日又要遠行去經(jīng)營別處的產(chǎn)業(yè),特意抽了個時間叫崔苗敘話,一一交代了家中事,猶豫再叁方才提了崔苗與衛(wèi)枳的事。她早便有所猜測,現(xiàn)下崔苗已是二十有六,放在誰家都是不小的年紀了。但真當?shù)昧舜廾绲臏试挼臅r候,她仍是壓抑不住怒火,失手甩了崔苗一個巴掌。 崔苗亦無顏面對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是全天下最強大的女郎,人生路的起起伏伏都不能叫她折腰。她是冬日的松,是夏日的風,她自苦難中走出來,走出一副傲骨,燃起一簇不屈的心火。而她們,崔苗,崔苗的阿妹們,崔家的姨娘們,都是看著她的背影長起來的,前二者學著她的模樣努力去長成她那樣的人,而后者在她的庇蔭下,學著挺直脊梁,她在她們身后撐住了她們的腰,推著她們重新去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這樣一個人,因著她,失了優(yōu)雅丟了驕傲,頹然落淚。崔苗顫抖著跪下去,將額頭重重地印到地上,咬住牙,忍住淚,不出聲不認錯。她的母親教她做人要中正,她一直是這樣做的,活成了驕傲堅定的模樣。她有了不能辜負的人,有了不愿妥協(xié)的原則,她得忠貞于她自己,便也不能為任何人任何事抽了自己的傲骨,哪怕那邊是她敬仰的母親。 她是個膽小貪心之人,既想與衛(wèi)枳長長久久,又不敢面對母親,一日拖過一日。她在無數(shù)個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著到了那一日她該如何抉擇。而真到了這一日的時候,她如釋重負,那懸在頭頂?shù)牡督K于落下來,可那一刀斬在身上又是多么的痛,這痛撕扯著她的心,叫她疼得抽搐,叫她疼得窒息。 但若這便是命運,她接受了。她的母親在命運的打擊中選擇了挺直脊梁昂然面對,而她選擇做不動如山的磐石,堅定于自己的信念,忠誠于自己的靈魂,哪怕此一生都背負著至親的指責,哪怕得不到想要的結(jié)果,她也要選擇不愧于自己。 ———————————————— *忠貞,忠誠堅定,不是忠誠于某個人,不是忠誠于上位,而是忠誠于自己,忠誠于信仰。理應是自內(nèi)向外的光源,而不是由外而內(nèi)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