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青山獨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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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遠的臉色不大好,她鎖好柴房的門,一直走到拐角看不見的地方才停下腳步,尋摸著路邊的一塊大石坐下,她低頭看著自己攤在膝頭的兩只手,腦中又浮起方才高云衢的話,她抬起手緩緩地翻轉手掌,四指收攏,握緊,又慢慢松開。她不過三十余歲,正是壯年,手上有得是力氣,可當握緊拳頭時,又什么都抓不住。她看見自己的指上有些臟污,于是用力地將兩只手互相搓了搓,搓掉了指尖蹭上的泥土,揉搓手指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指節(jié)之間的舊繭,她左手的拇指久久地停在那里,抵著那塊經(jīng)年累月的老rou輕輕摩挲。 有流而至海,終無所污。 呵,她自嘲地笑了笑,若是可以,誰不想帶著純粹的初心一路奔騰入海?不可以不澄清?澄清了又如何呢?她從不奢望能回復元初,她只想將這污濁一把火燒個干凈。 “阿娘!”軟糯的童聲在遠處喚她,她回過神,收起了眼中的厲色。拍拍手,站起來,笑著去迎那向她飛奔而來的小女郎。 小女郎撲過來抱住了她的腿,仰頭看她,露出一雙水潤清澈的眸。阿遠摸了摸她的發(fā)頂,牽住了她的手,領著她往回走。 “阿娘去哪里了?”女郎有些委屈,她尋不到阿娘有些害怕。 阿遠柔聲道:“阿娘有活要做呢。阿初寫完課業(yè)了嗎?” “嗯!寫完了!阿初會背了!” “是嗎?背給阿娘聽聽?” “勤對儉,巧對乖。水榭對山齋。冰桃對雪藕*1……”童聲朗朗,叫人憶起兒時舊夢,曾經(jīng)也有一個小女郎,在她耳邊嘰嘰喳喳背文章,她嫌她聒噪,刻意使壞說她背錯了,惹得她哭了許久,哭了多久便哄了多久。 “……江?!!卑⒊跄昙o還小,背著背著就忘了,急得抓耳撓腮。 阿遠看著遠處的群山密林,溫柔地替她接下去:“江海孤蹤,云浪風濤驚旅夢;鄉(xiāng)關萬里,煙巒云樹切歸懷。*1”她回不去的家,不在千里萬里之遠,只在這山林之外,近在咫尺,卻寸步難行。 “啊,對對,阿娘好厲害!” 她們一路走一路背誦,回到自己家中時焦有常正在與祁成海喝酒。焦有常是瓦寨的寨主,祁成海則算得上是瓦寨的軍師,瓦寨說是十里八方最大的山匪寨子,實際上背后是祁家一直在扶持。 阿初看見自家父親,有些怯弱地躲在了阿遠的身后,焦有常長了一張嚴肅兇猛的臉,又不?;丶?,小兒懼怕也是常事。 “阿初,到阿爹這里來?!苯褂谐R娝齻冞M來,沖阿初招手。 阿初抱著阿遠的腿不撒手。焦有常覺得有些沒面子,板了臉就要訓斥,還未開口便被阿遠頂了回去:“兇些什么?你多久沒回來了?還怪阿初不認得你?” 焦有常自知理虧,訕訕地喝起酒不說話。 祁成海忙打了個圓場:“嫂嫂莫氣,大哥也是有差使在身上,若能得個前程,嫂嫂與阿毅阿初皆能沾光不是?” “呵,年年這般說,也沒見你們博出什么名頭?!卑⑦h面上仍是不愉,回身打發(fā)阿初上外頭玩耍去。 “嫂嫂這是受了氣?”祁成海是風月場的老手,比焦有常心細些,“何人欺負嫂嫂?愚弟去替你出氣!” 阿遠順勢往桌邊坐了,壓低了聲音問道:“老屋柴房關的那個,到底是個什么章程?有個準話嗎?” 祁成海正色道:“怎么?她鬧起來了?” “那倒沒有,”阿遠做出了一副嫌棄的模樣蹙眉道,“倒不是旁的,她關在里頭,送飯送水便不說了,這便溺之物也得我去清理……我高低是個寨主夫人吧,整日里做這腌臜事,這便是你們說的前程?” 焦有常兩次叫她當著旁人折了面子,有些尷尬,便重重地擱下杯盞訓斥道:“叫你去你就去,哪有那么多話!” “去你爺頭!要去你去!”阿遠也跟著摔碗罵道。 祁成海忙勸:“嫂嫂莫惱,實是干系重大,不敢走漏風聲,還請嫂嫂多多擔待?!?/br> 阿遠聽了勸,緩了神色,又問:“那總得告訴我該怎么待她吧?是何人這般重要?” 祁成海想了想,便與她道:“說與嫂嫂也無妨,都是自己人,我便直言了。那是上頭的一個大官,來楚州搞些這這那那,惹得民怨四起,咱為民除害,抓了她來替咱楚州百姓出氣。” “狗官?何不直接宰了?”阿遠皺起眉頭道。 “那可不成,朝廷命官的血哪里那么好沾呢,咱先關著,若是京中不來查,便是這狗官在京中無甚后臺,到時候再殺不遲。”祁成海轉了轉眼珠,想了一套說辭打發(fā)她,“嫂嫂若是嫌她麻煩,也不必顧得那么緊,也合該叫她多吃些苦頭,只記得送飯莫叫她死了便是。” “就依你。”阿遠點頭應了,裝作全盤聽信了的模樣,又旁敲側擊著打聽他們近日忙些什么。二人口風緊,沒說什么,阿遠見得不到什么信息便尋了個由頭退了出去。 近日不知是什么原因,寨中忙得很,兵丁cao練得越發(fā)勤,一波一波地往外頭帶,卻沒見回來,焦有常整日不著家,一旬也見不著他幾面,雖不必與他虛與委蛇,但也因此探聽不到什么消息。阿遠邊打理著家務,邊在心中思索,是什么引起的這變故,與柴房那位有關嗎?阿遠不由地有些焦躁,又暗自安撫自己,好繼續(xù)裝作全不知情的模樣。 “阿娘……”十歲出頭的小兒郎躲在門板后頭期期艾艾地喚她。 阿遠回過頭,門后的小兒郎長得極快,距上次返家又躥高了一截?!鞍⒁悖吭趺戳??”焦有常嘴上不提,心中仍是更喜歡兒郎的,阿毅自小便跟在他身邊,跟著習武跟著做事,儼然是作為寨主繼承人教養(yǎng),回家的時候也少。 “沒事,我長高了,讓阿娘看看我。”阿毅露出一個笑臉。 阿遠走近了些拍拍他的頭,溫柔地問道:“你阿爹都帶你上哪兒了?瞧瞧,弄得手上都是傷,我可得說說他?!?/br> 阿毅縮了縮手,試圖藏起來:“進山了,傷口是我不小心弄的,不怪阿爹?!?/br> “來,阿娘給你擦藥。你是從山上滾下來不成?”阿遠拉著阿毅坐下來嗔怪道。阿毅難得在母親身邊體會這樣的關愛,叫阿遠哄著將這段時日的見聞一一講了。 “……阿娘你不知道,我見了軍陣!真正的軍陣!能打仗的那種!阿哥們好厲害!” 阿遠一愣:“你爹帶你去曲州了?” “不啊,就在山里,前頭那個臥虎峰,里頭有個軍營,我都不知道離咱們這么近!”楚州尚武,兒郎們都愛這些,說起來的時候兩眼放光,又講起鎧甲、武器多威風,頭頭是道,挑著大人們與他講的只言片語學給母親聽,“……寨里的阿哥們也在里頭,我瞧見了?!?/br> 阿遠的心臟突突地跳,楚州也有府兵,但絕不是駐扎在臥虎峰,也絕不會擁有那么精銳的裝備。就算是駐軍調(diào)動,可瓦寨是匪,怎么可能混進正規(guī)軍的編制里頭?這是要做什么? “阿毅!走了!”外頭焦有常同祁成海酒足飯飽,喚上阿毅,便打算離開。 阿遠牽著阿毅走出里屋,問向焦有常:“這就走?” 焦有常自當她舍不得,耐下心道:“最近事多,我也顧不到你,苦了你了?!?/br> “啐,你且忙你的吧,我只是舍不得阿毅?!卑⑦h知道焦有常喜歡什么,故作了口是心非的模樣道。 “是是是,要不了幾日了,成敗在此一舉,夫人等我回來!”焦有常果然吃她這套,哈哈大笑。 成敗在此一舉。 入了夜,阿遠反復思量焦有常、祁成海和阿毅的話,總覺得等待了十余年的機會近在眼前了,她的心從未跳動得這般活躍,似乎下一刻就要從胸腔里跳出來,她按住心口,猶豫是否要順應這沖動。他們的成敗在此一舉,于她也是一樣的。 她是被焦有常拐上山的,因此焦有??偱滤幼?,而她瞥見寨中的武器與冶煉工具時便知她走脫不得了,他們在山里做的事是見不得光的,若是不從,等待她的只有一條死路。她花了很長的時日,從初時的鬧騰慢慢變成妥協(xié)順從,叫寨中上下都信了她已認命,慢慢地也在寨中有了些名望,平日里替焦有常打理內(nèi)務,也幫著算一算寨中庶務的帳。而焦有常雖喜歡她,但從未有一天放松過對她的警惕。她心里清楚,也從不急躁,只默不作聲地看,悄悄地試探,耐心極了。焦有??陲L算不上嚴,有些機要事偶爾也會透露給她,他不在意她知道這些秘密,只要她出不了這寨子,知道多少都無妨。 她躺在榻上摩挲著指頭上的繭子,高云衢的話對她不是毫無影響,這兩日她總想起舊日時光,她曾極力逃避去回憶舊日,過去的她越鮮活,現(xiàn)今的她便越死寂,刺得她麻木的心發(fā)疼。焦有??傆X得生米做成熟飯,兒女都生育兩個了,她的心也該落下來扎下根了,可她從未有一刻忘記自己是誰。 她不叫阿遠,她的名字叫做鐘杳,二十歲加冠有字歸遠,她的家在楚州城里,有深愛她的、對她寄予厚望的父母,有志同道合、相視莫逆的友人,寒窗十余年,學成文武藝,她有自己的理想與信仰。她不是誰人的妻子、誰人的母親,她只是她自己。 ———————————————————————— *1出自《笠翁對韻》 *鐘杳的名字:劉長卿《送靈澈上人》: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荷笠?guī)标?,青山獨歸遠。 ———————————————————————— **提問,鐘杳是誰?有人能想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