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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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兩邊皆是久違的繁體中文標字,迎面街口有一家S國人開的職業(yè)介紹所,閃亮的中英雙標亞克力廣告牌奪人眼球。 乒乓的斗毆聲從介紹所東側的小巷里傳來,其中夾雜著大量拖祖帶輩的英文辱罵,偶爾蹦出幾句慘烈的“help”。 夜晚出遠門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特別是在帶孩子的情況下,如果不是顧悠非要點名吃面片的話,作為監(jiān)護人的Lee也不至于這么大老遠地跑到唐人街。 他漠不關心地走過鬧事的巷口,忽然衣襟被人拽了一下。 “有人在求救?!奔缟蟼鱽砼⑻撊醯穆曇?,“你沒聽見嗎?” “死不了?!?/br> 這話說得相當不是個東西,不過說話者本來就不是個東西,顧悠不想廢口舌,捏住他的喉結命令:“去救人?!?/br> 街口吹來一陣風,呼啦一下把Lee吹石化了,喉結位置是他最大的弱點,問題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趕緊的?!鳖櫽拼叽?。 Lee拿開她的手:“行了,別亂摸,我去就是了?!?/br> 他抱著女孩退回去,一聲招呼也不打,抬腳就將離得最近的一人踢開,不待對方舉棍子回擊,他一腿橫過去把人攔腰掃飛,剩下另兩個家伙赤手空拳,更是小菜一碟。 顧悠眼前虛影晃過幾下,打架就結束了,三個街頭混混連跑帶罵狼狽而去。 她恢復了力氣,從Lee的身上滑下,落地站穩(wěn)腳跟。 Lee把地上的倒霉男人提起來,好心問了一句:“需要送你去醫(yī)院嗎?” “不……不,蟹蟹,我沒四……”男人臉上鼻青眼腫,看不出原本的長相,大體上是個亞洲人,說話間唇齒漏風,原來是下門牙掉了一顆。 他原本從介紹所辦完事出來,不知怎的就招惹到了路過的小混混,一上來就被他們圍著打了一頓,還好有面前這位身手不錯的青年伸出援手,世間自有真情在,異國他鄉(xiāng)也有愛呀。 Lee客套地回了一句“不客氣”,幫他撿地上散落的雜物和文件。 顧悠拾起一張身份卡看了一眼,遞還給原主,問:“你叫河清晏?” 女孩聲音不太好聽,有點啞,普通話卻異常標準,男人一下子激動起來,也用漢語說:“哎!哩們也似中國人嗎?太好了——” “不,我們不是。”Lee走過來擋在中間,把文件塞給他,“學過漢語而已?!?/br> 河清晏看著青年稍帶混血的面容,明白自己誤會了,空歡喜一場,失落說:“哩們說中文……挺婁利的……” 他在心里嘀咕:何止是流利,簡直普通話一級甲。 女孩像地鼠出洞似的從混血男青年身后冒出腦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真是個好名字?!?/br> 河清晏一愣:“你知道這個?” Lee把女孩的腦袋摁回身后,神色淡漠道:“既然沒事,我們就先走了?!闭f完就扯著女孩離開。 河清晏滿懷謝意地目送著恩人遠去,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還沒問過對方的名字。 且當作姓雷名鋒吧。 好在緣分未盡,河清晏一走進禾記餐館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青年和女孩,他喜不自禁地湊過去:“好巧!你們也在這吃飯,太有緣啦!” 青年不冷不淡地掃了他一眼,什么話也沒說,舀起一口湯送進口中。 河清晏自討沒趣,干咳一聲說:“那你們慢慢吃……” “等等?!弊趯γ娴呐⒔凶∷拔覀兙攘四?,你是不是應該請我們吃飯?” 河清晏連忙道:“對,對,應該的應該的,你們吃的這頓我來付!” 顧悠甜甜一笑:“你過來和我們坐一起吧,店里就我們三個人,省得他們再收拾一桌?!?/br> Lee拿勺子的手一頓,掀起眼眸看向她,顧悠裝作沒看見,低頭挑起一塊小面片扒進嘴里。 桌子是標準的四人桌,河清晏猶豫了一下,決定坐在女孩旁邊,落座后他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人。 混血青年垂著眼睛,安靜地吃餃子,用叉子戳起來,一口一個,利落優(yōu)雅,吃出了一種西餐的儀式感,反觀女孩,拿著筷子呼呼吃面,很接地氣。 河清晏通情達變,很有眼力地選擇先與女孩搭話:“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顧悠咽下嘴里的東西,回答:“我叫李悠,他叫李白?!?/br> 乍聽到詩仙的大名,河清晏蛋疼了一瞬,心想外籍華裔大約也不講究這些,當即便文縐縐地賣弄了一番:“‘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你們是兄妹嗎?” 顧悠反問:“你覺得我們像兄妹嗎?” “……不太像,難道是表兄妹?” “他是我男朋友。” “噗——” “咳呃——” 兩個男人一噴一嗆。 地球上的狗糧千千萬,河清晏從未嘗過這種口味的,他頗為敬佩地看了眼對面一臉尷尬的男青年,只當女孩童言無忌,豎起大拇指道:“哇,居然有男朋友呀,厲害厲害?!?/br> “……”Lee拿著紙巾捂著嘴,耳朵開啟選擇性屏蔽。 “還好吧?!迸⑾裥〈笕怂频姆笱艿溃皖^繼續(xù)吃面。 河清晏看看她的碗:“面片沒什么營養(yǎng),這家店里的餛飩最好吃,餃子也不錯哦?!?/br> 正說著,對面的青年就把自己盤子推到女孩面前:“要不要嘗嘗?” 顧悠干脆:“不要。” “很好吃的,試試嘛?!焙忧尻桃舱f。 這時服務員把河清晏的炒河粉端上來,他執(zhí)起筷子拌了拌,忽然聽見女孩問:“你是學生?”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被揍得破相的臉,“你怎么看出來的?” “猜的。”顧悠試著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發(fā)現(xiàn)味道的確很不錯,“哪個學校?” 河清晏說:“我在國內上學,其實我已經(jīng)畢業(yè)了。” Lee終于開口理他:“碩士,博士?” “碩士,正準備讀博?!?/br> 餃子皮薄餡大,顧悠瞇著眼睛嚼完才說:“這幾年考古不景氣,勸你換個行業(yè)。” 河清晏青腫的眼皮倏然睜到極致:“你怎么知道我是學考古的?!” “猜的?!?/br> “不不不,你都猜對兩次了,別蒙我了?!彼滩蛔】聪蚶畎紫壬?,想看他作何解釋。 令河清晏無語的是,此時李詩仙左手執(zhí)筷正在挑碟子里的香菜,反應寥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好吧,猜的就猜的吧。 河清晏說:“小福爾摩斯,那你再繼續(xù)猜猜,我來S國是干什么的吧?!?/br> 顧悠打量他一眼:“猜不太出來,應該是課設作業(yè),專題論文之類的吧?” 河清晏這下是真的說不出話了,現(xiàn)在打死他也不信女孩是猜的,“你多大了啊,連這個都懂。” 女孩一臉天真無邪:“我男朋友告訴我的?!?/br> 河清晏再次看向李詩仙,后者正低頭玩手機。 “好吧……其實你只猜對了一半?!彼f。 “猜錯的一半是什么?”顧悠問。 河清晏頓了一下,說:“的確是課題,但不是寫論文?!彼畔驴曜?,“我的導師幾個月前去世,臨終前給我留了一道很難的課題。” “多難?” “很難?!彼嘈?。 小孩子看不懂大人臉色,只顧著好奇,但情有可原,河清晏看著女孩清澈見底的眼睛,心情平緩了許多,直言說:“文物歸討?!?/br> 他怕她聽不懂,換了個簡單點的說辭:“我們Z國有很多……很多寶貝被人偷到海外,我的老師一直致力于找回它們,他臨終前正在負責一件秦史皇陪葬夜明珠的追討工作,我必須幫他完成最后的遺愿……” 由于涉及到自己的專業(yè),河清晏打開了話匣說起往事。 他所謂的夜明珠,早些年被盜墓的土夫子從秦西陵的皇帝嘴里摳出來,兜兜轉轉流向海外,最后落在索菲蘭女王三世那里,被鑲嵌到了加冕冠上。去年,王冠被轉交到S國的首都博物館,歷經(jīng)修整,這個月底將首次公開亮相。 河清晏說:“這顆夜明珠,原本是分開的兩塊半圓,合起來的時候才能發(fā)光,兩米之內能照見頭發(fā),傳說含在嘴里可以留著一口氣,保持尸體不化,在合適的情況下死而復生……” 顧悠聽得入神,夾著餃子,在盛醋的小骨碟里蘸來蘸去。 Lee把醋碟子推到她手邊,說:“迷信?!?/br> 河清晏不好意思地說:“借尸還魂的確是迷信的說法……就怕到時候夜明珠展出來,愛國民眾一鬧,兩國又要吵起來……” Lee不怎么在意:“自家皇帝的陪葬品也能跑到外國人腦袋上,歸根到底還是你們自己人的錯。” “李先生,”河清晏表情嚴肅起來,“盜墓者確實是本因,但是個體的錯誤不能強加到整個群體身上,有人追逐利益,也有人選擇大義,我們不希望自己國家的文物永遠被展覽在外國的博物館里,這是大部分國人的信念?!?/br> Lee撇了撇嘴角,語帶嘲諷地說:“結果現(xiàn)在事實證明了,前人犯的錯誤,后人就得付出代價?!?/br> 顧悠忽然出聲:“圓明園被燒的時候,跑到國外的東西還少嗎?這又是誰的錯?” “對錯這種事,由強者說了算。” “靠掠奪和破壞成為強者?” “失敗者們總是喜歡找理由?!?/br> “……” 空氣陷入迷之沉默。 小朋友好像生氣了…… “呃……”河清晏感覺周圍氣壓太低,蹩腳地打圓場說,“其實他們家河粉也怪好吃的……” “吃飽了沒有,李小悠?”Lee拿著外套起身,“吃飽了就回家?!?/br> 河清晏忙順著話說:“是啊,小朋友,不早了,你快和男朋友回家吧?!闭f完感覺這話有歧義,他又改口,“趕緊讓李白送你回家吧,今晚真的太謝謝你們啦?!?/br> …… 夜色闌珊,這個點街上人已經(jīng)很少了。 顧悠拉起套衫的帽子兜在頭上,臉側的一縷碎發(fā)漏在帽子外飄啊飄,她跟在Lee身后兩步距離,沿著人行道慢慢走。 走到車旁,她突然小聲說:“我們幫幫他吧?!?/br> “怎么幫?”Lee轉身看她。 顧悠想了想,說:“其道還治其身,想辦法在展會前一天把東西偷出來。” Lee很輕地笑了一聲:“博物館連個蒼蠅都飛不進,我可做不到?!?/br> 這話顧悠當然不信,當初他能從P城一堆警察眼皮子底下通過機場安檢,帶走違禁致幻劑,雖然她很不愿承認他的能力,但事實已然說明了一切: “你能做到的?!?/br> “哈尼,你太高估我了?!盠ee拉開車門,看都不看她一眼,“第一,我不是Z國人,第二,我沒有義務幫別人偷東西。小顧同志,大人所謂的高尚往往披著虛偽的外皮,你的同理心過于泛濫,小心被他人利用,而且我也有我的原則。” 上車,關門。 顧悠以為他在談條件,鉆進副駕駛追問:“那你的原則是什么?” Lee發(fā)動車子,答:“少管閑事。” 顧悠:“……” 她盯著男人冷硬的側臉看了幾秒,閉了一下眼轉開視線。 “把安全帶系上?!盠ee掏出兩顆口香糖扔嘴里,方向盤也不扶就開始倒車。 回到家,他把外套一脫,坐在櫥柜吧臺邊,撕開中指上的創(chuàng)口貼,對著光看了看凝固的傷口,習慣性手賤地握了下拳,血珠又滲了出來。 顧悠從冰箱里拿出自己的藥,回身恰好撞見。 Lee不動聲色地遮住手,掃了眼冰箱上的電子時鐘,打發(fā)她回房間:“快12點了,洗完早點上床,明天別睡懶覺?!?/br> 顧悠沒離開,反而走過來站在吧臺另一側,把藥瓶往桌上一放:“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東西都是虛偽的?” Lee皺了皺眉:“剛剛的話題到此為止,現(xiàn)在,去睡覺?!?/br> “狗眼看人低,你連河清海晏的意義都不知道,只有心理陰暗的人,才會把別人想得和自己一樣齷齪?!?/br> “……” “欺騙難道不是虛偽的一種嗎?” “……你到底想說什么?” “大騙子。”顧悠松開藥瓶,快準狠地握住他的左手中指,往反方向用力一掰。 “咯嗒”一聲骨節(jié)響,Lee嘴唇瞬間抿緊,他掌心馬上回握,反攥住女孩的手。 “你不怕報應嗎?”顧悠直視他的雙眼,“帶了那么多層面具,騙過那么多人,你不怕遭報應嗎?”她視線下移,看著他手上的血,聲音逐漸變輕,“十指連心,你的心會疼嗎?” Lee眨了下眼睛,突然揚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玩味的笑:“當然疼了,我的良心可疼可疼了,你要不要挖出來看看?” 又裝……顧悠盯著他無懈可擊的表情,倒真的想拿刀在他胸口捅上一捅。 “別這樣看著我嘛,好嚇人啊。”Lee抽回手,雙手交叉扳了扳,骨節(jié)復位,“寶貝兒,男朋友的稱呼可不是隨便叫的,想讓我?guī)兔??”他拖長了語調,“可以啊,那你親我一口——” 顧悠忍無可忍,一巴掌甩過去,抽在年輕男人的臉上。 Lee愣住了,皮膚從耳根開始泛紅,他慢慢偏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賤人?!鳖櫽颇没厮幤浚笸艘徊?,“李月白你這個賤人?!?/br> “……” 女孩行云流水地倒水、吃藥,轉身噔噔噔跑上樓。 在Lee迄今為止的生命里,這是第二個敢打他耳光的人,甚至這唯二的兩次還都是女人,哪怕第一次暫且不提—— “顧悠!”他騰地站起身,氣得頭腦發(fā)昏,指著樓上的人吼道,“我李月白今后就算是瞎了、廢了、死了——也絕不會答應你一件事!我他媽不信治不了你!” “我等著!”顧悠轟的一聲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