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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綠絲帶在線閱讀 - 第二個故事:лекарство(3)

第二個故事:лекарство(3)

    她打開衣柜,發(fā)現(xiàn)里面掛著十幾條一模一樣的白色連衣裙,樣式看起來和她受審時穿著的那一條沒有任何區(qū)別。

    然而孩童款式的連衣裙饒是足有十幾條,也只不過填充了衣柜很小一部分,倒顯得衣柜更為寬敞。她好似某種尋覓巢xue的小獸,不假思索地鉆進了衣柜,本能般地關好柜門,靜悄悄地窩在柜子里。

    柔軟而潔白的裙子懸掛在她臉頰旁,猶如固態(tài)的春風貼撫著她,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和愜意,也伸出手去回應那些近在咫尺的裙擺。在摩挲中,她識別出裙擺內(nèi)側的暗線刺繡,都是她的名字,一筆一畫,字跡端正——秦、溯、之。

    她的指腹一寸一寸地擦過布料和配飾,發(fā)現(xiàn)每一條白裙子的腰帶上都綴著同樣的貝殼紐扣,她一一摸過,確認每一枚紐扣上都有玫瑰的浮雕。白色連衣裙散發(fā)著嶄新服飾的氣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令人興奮。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任何人穿著這種白裙,她也莫名相信任何人都沒有穿著過這種白裙。

    這是屬于她的、全新的裙子。

    她閉著眼睛感受著紐扣上的玫瑰花紋,記憶著每一點細微的起伏,玫瑰是什么味道的?她一直不知道。但她覺得自己很快就能知道了。

    “秦溯之!”

    衣柜之外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李,近些日子對她頻繁獻媚、態(tài)度大變的李。

    “秦溯之?!?/br>
    他的聲音變得輕柔而討好,她懷疑構成李的材料里并不存在金屬,他更像是由面團捏成的,輕微的一點壓力就能讓他即刻形變。李未免對那個“兩年”過于執(zhí)著。

    “你在哪兒?溯之,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口味的營養(yǎng)劑?!?/br>
    她抓著其中一條連衣裙的裙擺,感受著代表自己姓名的刺繡貼緊肌膚,豎起耳朵聽那道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想,真可惜,她還不是一個大人。

    腳步聲在衣柜前停住。

    這間屋子除了衣柜再沒有其他可供藏身之處,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躲在這里。

    “溯之?!彼p聲叫她,好像對她有著很多情誼。

    “我要在這里待著?!?/br>
    她冷冷地說。

    她聽見他停下了打開衣柜的動作,指節(jié)無意間碰了一下柜門。

    “溯之,我給你帶了莓果味的營養(yǎng)劑?!?/br>
    “我現(xiàn)在不想吃任何東西?!?/br>
    “為什么?溯之,你還在長身體,你從昨天起就什么也沒有吃,你會長不高的?!彼涌炝苏Z速,好像正在從他嘴里吐出的言語是燒紅的炭塊,“這樣不好!你應該好好吃東西,做個乖孩子?!?/br>
    她透過柜門的縫隙里看李,看見一張憔悴的、仿佛被揉皺后浸濕的臉。

    她說:

    “因為你讓我感到惡心?!?/br>
    秦溯之用自己的生理反應做了無懈可擊的證詞。

    她當著那些被派來的——或許是研究員,或許是人造人看護的面,肆無忌憚地嘔吐。她把胃囊里的東西吐得干干凈凈,最后只剩下一些酸水。那七張神態(tài)迥異的面孔將她和她的嘔吐物反反復復地打量,最終他們之中模樣看上去最和藹的一位陌生女士走上前來,她把一只手搭在秦溯之的肩膀上,試圖以拍撫來表示親近,但她剛一觸碰到秦溯之,秦溯之便嘔吐得更加厲害。

    女士連忙收回手去,倉皇地道了幾聲歉,她問:

    “孩子,你要怎么樣才能好一點?或者你需要什么?”

    秦溯之感受著胃液灼燒著自己的喉嚨,她的整個口腔里都彌漫著一股難以忍受的異味,腰帶上的紐扣幾乎嵌進她的掌心。

    “我要一個徹徹底底屬于我的人造人。”她說。

    “孩子,你知道——”

    秦溯之抬起頭,眼前的這七張面孔里只有一張是她所熟悉的——站在最后面的李,此刻他的臉龐好像比她身上的裙子還要蒼白。

    “我知道怎么讓李他們活得更久?!?/br>
    她能夠在撫育院安安穩(wěn)穩(wěn)待到現(xiàn)在,最大的秘訣在于她始終知道在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

    撫育院沒有流通的貨幣,沒有用以兌換的積分,負責人將這種機制描述為新烏托邦社會,認為他們正在踐行去差異化、去標簽化、去等級化的先進理想,最終會通向絕對的公平公正。

    我絕不會這樣說。

    或許在我尚幼小的時候?qū)@番“大言不慚”有過那么一瞬的相信,但是事實是——不僅僅是那個搭出積木城堡的女孩的失蹤,無數(shù)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絕對統(tǒng)一下的窒息和控制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告知我,撫育院的齒輪會把一切超出規(guī)格的存在壓碎、毀滅,讓他們像泡沫一樣消失,湮滅無聲。沒有人談論那些失蹤的人,就像他們從未存在。

    如何突出重圍?解決辦法只有一個——超出規(guī)格的部分必須能夠在他們的量秤上占有令人無法拒絕的分量。不能是“優(yōu)秀”,只能是“優(yōu)異”。

    撫育院沒有售貨機,因為它本身就是一臺售貨機,在這臺笨重的機器里,自然人、人造人甚至機器人,都是貨物,而每一件貨物都要有它的“價值”。要想上談判桌,擁有話語權,要用自己的“價值”做籌碼。

    價值就是權力,價值代表一切。

    阿洄的到來比秦溯之的預計早得多。

    她在這個人造人上投注了前所未有的心力,從外觀到構造,每一處細節(jié)都是反復斟酌。過去搭建積木時,秦溯之全無想法,她只是混亂地堆砌它們,任由它們歪歪斜斜,很快就把它們推倒。

    白色的積木塊會在游戲時間結束后投入統(tǒng)一的收納箱中,下一次游戲時間,秦溯之不會領到和這一次同樣的積木塊。但他們向她承諾過這個由她親手設計的人造人將完全歸她所有,沒人會收回它,它只聽命于她,能夠做她永遠的伙伴。

    那位面善的女士向秦溯之斬釘截鐵地保證——“它會存在到你的最后一刻?!?/br>
    她杯子里的咖啡只能稱得上溫熱了,她抿了一口,向?qū)γ娴哪贻p女孩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她的指腹抵著有點發(fā)涼的杯身,微微發(fā)白。

    “孩子總是會陷入這樣的天真,認為大人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br>
    李離開的第二天,秦溯之在自己房間的正中央發(fā)現(xiàn)了一只巨大的、纏著紅色絲帶的木盒。

    盒子上交錯著美麗的、獨一無二的木紋,它千真萬確是由實木制成的,只不過摸起來光滑得詭異。

    臨時安排的人造人看護以一種格外溫柔和緩的語調(diào)誘哄她:

    “溯之,打開看看,他一直等著你呢?!?/br>
    她把頭靠在木盒上,沒有感受到書冊里描述的那種所謂自然的味道,只嗅到了似曾相識的嶄新的氣息,一如懸掛在她衣柜里的那些白色連衣裙。

    它們都是屬于她的,秦溯之想。

    裹纏木盒的那條紅色絲帶像一條蛇信,紅得妖艷而刺目,結扣沒精神似地耷拉著,滑膩膩地舐過她的掌心。她一時間覺得扯開絲帶不會打開這只木盒,而是要被生著獠牙的蛇狠狠咬上一口,接著毒發(fā)身亡。于是她只是扯著絲帶的尾部,并不肯動作。

    房間里計時的滴漏嘀嗒作響,一滴一滴漏下來,似乎時間只凍結于秦溯之的指間。

    人造人看護笑得有點僵硬:“溯之,你應該打開它?!?/br>
    年幼的秦溯之仍然面無表情:“你應該滾出去?!?/br>
    房間里計時的滴漏嘀嗒作響,一滴一滴漏下來,糾纏著秦溯之的呼吸聲。

    她想起昨天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的李,他的眼下積著厚厚的一層青,顯然他被她以及他自己折磨得不輕。

    他問她:“秦溯之,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看著他,黑眼睛里什么也沒有,她更不言語。

    “無論你最終想要得到什么?!崩钍且а狼旋X的,眼白里泛起一層猩紅,“秦溯之,你是個怪物!你得到的一切都不會長久!你盤算的一切都會落空!”

    李身上的肌rou顫動著,憤怒或者妒恨在他的五官上游走。兩年,李依然至多只能活兩年了,他已經(jīng)失去了他的價值,徹徹底底的。

    她說:“哦?!?/br>
    房間里計時的滴漏嘀嗒作響,一滴一滴漏下來,這里安安靜靜,空空蕩蕩,像是另一只更大的衣柜。

    秦溯之拉住那條蛇信一樣的絲帶,一點點扯開,接著拆掉盒蓋、寫著“阿洄”的包裝紙。她逐漸急切,急于剝開一層又一層的包裝,仿佛身旁有人伺機要奪走這份獨屬于她的禮物似的。

    終于,她打開最后的一層,木盒里躺著的人造人生著一張令她心滿意足的臉。秦溯之迫不及待地喚醒啟動了他。

    她第一次感受到“興奮”這種情緒,她甚至覺得剛才那條蛇信一樣的紅絲帶鉆進了自己的胃囊,那是一種古怪、奇妙、略使人難受的滋味,秦溯之有一點沉醉。

    阿洄的眼睛是介乎于綠色與藍色之間的一種淺淡的色彩,秦溯之最喜歡的一本畫冊里用這種顏色去描繪春天的海水。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秦溯之最后一次感受到擁有一個“徹徹底底屬于自己的人造人”的快樂。

    因為再下一刻,她聽到他喊自己“主人”,那張令她心滿意足的臉上浮現(xiàn)出的是一派天真懵懂,恰似破殼的雛鳥。

    她沒有半點猶豫,或許也沒經(jīng)過什么思考,直接拿起一早準備好的叉子,快準狠地插進這個所謂“阿洄”的心口,人造人橘紅色的血液立時飛濺出來,粘膩地粘在她的臉側。

    秦溯之聽見這個并不“徹徹底底”屬于她的人造人在尖叫,那張本該屬于阿洄的臉被“阿洄”摧殘得丑陋而猙獰,不再賞心悅目。

    嘀嗒、嘀嗒……

    這一次不是計時的滴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