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美男講堂(下)

    都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洛清秋在我蘭漪這兒一失足，倒是成千古笑了。當(dāng)然，笑得最大聲的還是我。

    當(dāng)所有的視線都往門口這里聚集而來時，我趕緊縮回頭，求救地看著鳳湘翊?！脯F(xiàn)在怎么辦？」

    「自己造的孽，自己去收拾?！顾麌@了一口氣，正了正衣冠后從容地步入講堂。

    我知道，他這聲嘆息嘆的不是我，是洛清秋。救命稻草不打算救我，我只得硬著頭皮跟在他后面進(jìn)去。

    當(dāng)初我便下了令，義塾男女學(xué)生兼收，不過朝臣顧忌男女有別，便分開授課，像城東這間義塾收的都只有男學(xué)生，而城西那間就是女塾。

    在座學(xué)生大多是十歲至十五歲的男孩，雖然他們都是男生，但畢竟是孩子，見識尚淺，看見美的人事物不免怔愣，例如鳳湘翊。

    我們彷彿走在星光大道的紅毯上，在眾人矚目下緩緩而行，直到距離洛清秋跟前的案幾三步之遙，才停了下來。

    「微臣參見皇上，參見漪妃娘娘?！乖缫哑鹕淼群虻穆迩迩锕硪桓?，依舊清冷平靜的聲音讓我全身寒毛直豎，總覺得這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不過他怎會認(rèn)得我？這張臉?biāo)且娺^的，之前不論是處理政事還是和大臣們應(yīng)酬，我?guī)缀醵及养P湘翊帶在身邊，可他竟然知道我如今是漪妃？

    仔細(xì)想想也是，當(dāng)初我封妃的時候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都城里有耳朵的應(yīng)該都聽說了。

    「愛卿平身。」鳳湘翊抬手讓他起來，轉(zhuǎn)身面向在座的學(xué)生。

    就算他們年紀(jì)小，「皇上」這個稱呼代表的意思他們還是懂的，急忙站起來學(xué)著洛清秋喊道：「參見皇上，參見漪妃娘娘?！?/br>
    「都坐下吧?！顾⑿φf道，在孩子面前他并未擺出帝王架式，反倒像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哥哥。他的目光狀似隨意地掃過四周，最后停留在角落那人?！改憬凶鰧O弘對吧！今年多大了？」

    「小……小……」孫弘因不知該如何自稱而支吾了起來。他不過就是個小孩子，此時面對身分無比尊榮的一國之君全沒了方才嗆洛清秋的氣勢，一張臉上又是驚惶又是糾結(jié)，倒有些可愛，讓人想上前狠狠捏捏他的臉。

    「無妨，就照你平時說話那般回話便可。」鳳湘翊淺淺一笑，在這蕭索的秋日里竟給人一種百花齊放的錯覺。

    孫弘雖是個小屁孩，卻不是個省油的小屁孩，只愣了一下便順從地照著鳳湘翊的吩咐回話?！冈龠^一個月便滿十四了?！?/br>
    鳳湘翊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道：「看你似乎不是心甘情愿學(xué)習(xí)，為何會到義塾來？」

    孫弘皺起眉頭，聲音中帶著鬱悶?！甘俏业浦襾淼??！?/br>
    他這不情愿的模樣頓時讓我的心里升起一股熟悉之感。當(dāng)初我媽逼著我去補(bǔ)習(xí)時，我不也是這樣嗎？唉……不知道老爸老媽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都死了這么久了，他們應(yīng)該還是如常生活吧！老爸總說看我那豬一般懶惰的死樣子礙眼，這下子還真的是連礙眼都沒辦法了……

    感覺有人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角，我回過神，便對上了那雙帶著關(guān)切的鳳眸。

    「我沒事，只是走神了?！刮覍λπΓD(zhuǎn)而看向?qū)O弘。「既然你如此不情愿，那你便回去吧。你爹那兒本宮會派人說一聲，他不會再為難你的?！?/br>
    「漪兒……」鳳湘翊詫異地望了我一眼。

    我朝他眨眨眼睛，他沉思半晌后反應(yīng)了過來，以鄭重嚴(yán)肅的語氣對孫弘說道：「沒錯，朕現(xiàn)在就可以下御令，你爹不得再逼迫你來學(xué)堂，否則便是違抗圣命，你以為如何？」

    孫弘并沒有立刻點(diǎn)頭答應(yīng)，反而是一臉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回絕，卻又礙于某種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而說不出口。一如所料。

    我和鳳湘翊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他復(fù)又問了孫弘，這次語氣放柔了些?！笇O弘，你說說看你爹為何要你來義塾？」

    「我爹……希望我去參加科舉，將來出人頭地、光耀門楣?！?/br>
    「嗯?！锅P湘翊微微頷首。「那你又為何不遵從你爹的期許？」

    「我……」孫弘低下頭緊揪著衣襬，掙扎了許久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挺起胸堅定地看著我們，那目光中的無懼讓我大吃了一驚。

    孫弘他……果然不是普通的小屁孩。

    「我不想考科舉，我想和大哥二哥一樣掙錢養(yǎng)家。看著我爹早出晚歸，叫賣叫到嗓子都啞了，卻無法保證六個孩子都能吃飽，我就恨不得快點(diǎn)長大負(fù)擔(dān)家計，讓我爹能減輕些負(fù)擔(dān)。我能不能考上科舉沒有人知道，但如果我用這些時間去工作，家里的日子肯定會好過些！所以……我不覺得讀書對我有什么幫助！」他的話說完之后，全場頓時陷入一片靜默。眾人沉默，是震驚于他的大膽，竟敢當(dāng)著皇上的面表達(dá)出對他所提政策的不領(lǐng)情，而我不語，卻是因?yàn)樾奶?。他不過是個十三歲孩子，竟然把這么沉重的擔(dān)子壓在自己肩上，想我十三歲的時候，憂的愁的卻是和死黨吵架之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在場曾經(jīng)同樣是超齡小孩的，還有一人。

    「朕問你，你希望你的家人能有多少日子不受飢餓之苦？」鳳湘翊定定地望著孫弘，鳳眸里閃著睿智的光芒。

    孫弘想也不想立刻答道：「當(dāng)然是一輩子！」

    「朕再問你，倘若你此刻離開義塾去掙錢，你能保證家人一輩子吃飽穿暖？」

    孫弘張了張唇想要辯解，卻是徒勞，最后只能頹然地垂下腦袋。

    鳳湘翊朝他走近一步?！笇O弘，朕不能保證你將來一定能中舉，但若是你現(xiàn)在放棄，就萬不可能有機(jī)會！朕相信你也不愿終其一生只為生活奔波，庸碌度日。你難道不希望人生能有截然不同的發(fā)展？你是個聰慧的孩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孫弘緩緩抬起頭，眼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燒，看得出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可那簇火焰忽明忽滅，似乎仍被什么東西動搖著，輕易就會熄滅。

    依舊是家計的問題吧！辛苦的孩子……我該如何幫助他，讓他可以專心讀書，毋須煩惱錢的問題？

    資助他？我要以什么名義？先不論孫弘這樣心高氣傲的孩子不會接受，這對其他人來說也不公平！我又不可能養(yǎng)得了所有貧窮孩子的家庭……

    還是……有了！就這么辦！

    「皇上，臣妾有一提議，不知皇上可愿聽否？」在激動的情緒下還能講的這么文謅謅，真是佩服我自己呀哇哈哈……不過老實(shí)說，當(dāng)皇上還是比較方便！朕即是命令，我想到什么就可以直接頒布圣旨，哪像現(xiàn)在還要跟鳳湘翊一搭一唱，怪麻煩的！

    「愛妃但說無妨?！顾輳仿犚娏宋覂?nèi)心的os，說話時嘴邊還彎起小小的弧度。

    「每間義塾兩個月舉行一次考試，若是在考試中獲得前三，朝廷便依名次頒發(fā)獎學(xué)金鼓勵學(xué)生，皇上覺得如何？」我忽然想起了在我國中時班上那位總是得第一名的同學(xué)，我曾經(jīng)問過她那么努力讀書為的是什么，她說：「因?yàn)橛绣X拿。」記得國三下某次考試不知怎地學(xué)校不發(fā)獎學(xué)金了，她老人家竟然就在考試前涼涼地看小說擺爛，理由一樣很簡單：「因?yàn)闆]錢拿?！箍?！錢果然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東西！有錢賺才有動力??！

    「獎學(xué)金……」鳳湘翊邊復(fù)誦著邊點(diǎn)著頭?！甘莻€好主意！洛愛卿有何看法？」

    他望向差點(diǎn)被我遺忘還存在在這空間的洛清秋，洛清秋仍是一臉平靜地答道：「微臣認(rèn)為可行?！?/br>
    怎么辦？為什么他的臉還是冷靜的令我害怕？他到底還氣不氣我笑他？他面無表情，我可不可以解讀為他已經(jīng)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那就這么定了。孫弘，既然有了機(jī)會，你就要好好把握！其他人也是一樣，只要肯努力，你們都有機(jī)會！」鳳湘翊朗聲說著，他的話語彷彿一盞明燈，為這些窮苦孩子們的未來照亮了一條路。

    眾人仍有些不可置信地傻傻愣在原地，倒是孫弘最先反應(yīng)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钢x謝皇上！」

    「謝謝皇上……」

    聽著那些學(xué)生們接二連三向鳳湘翊道謝，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孩子，你們耳朵都有毛病嗎？主意明明是我出的??！怎么都沒有人來謝我？算了！誰叫人家是皇帝……

    「皇上，既然事情都處理完了，那我們就趕緊回宮吧！出宮太久畢竟是不妥的。」我挽起鳳湘翊的手，用甜膩至極的嗓音說道。在我再三打量洛清秋的臉色卻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之后，我立刻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沒想到鳳湘翊竟然輕輕松開手，用那溫柔的聲音說出這樣殘忍的話：「愛妃，你是不是忘記什么事了？」

    人生苦短，何必如此執(zhí)著？翊……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是你逼我的……

    我深吸一口氣，擺起溫婉端莊的笑容對洛清秋一福?！副緦m方才對洛大人有失禮之處，還請洛大人多多見諒，本宮不是有意的！仔細(xì)想想這件事畢竟是皇上做得太過火了，回頭本宮會好好勸勸皇上，讓皇上下次行事時不要那么衝動。本宮相信皇上亦為此事深刻反省過了！」

    「你干嘛一直盯著我瞧？我臉上有東西？」我伸手摸了摸臉頰，狐疑地問著鳳湘翊。自從我們出了義塾之后，他便始終以這種看外星人的目光望著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不是，我今日總算大開眼界了?！顾Ｏ履_步，忽地傾身湊近我?！肝覐奈匆娺^你這般女子?！?/br>
    被他這么一說，我的臉不由自主地?zé)t了起來。討厭！都老夫老妻了還這樣……「這般……怎么樣的女子？」

    「這般厚臉皮的女子?！顾f完，還一副很贊同自己的話般點(diǎn)點(diǎn)頭?！妇谷豢梢园沿?zé)任推得一乾二凈！」

    我的臉?biāo)查g垮了下來?！肝艺f的是實(shí)話！只不過我話里的皇上指的是之前的皇上，也就是我本人！再說了，丈夫的義務(wù)就是保護(hù)妻子，所以為我扛罪是你的責(zé)任！」

    「好好好~總是你有理。」他被我的理直氣壯逗樂了，寵溺地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我的鼻尖?！富噬?，您還要視察西邊的義塾嗎？」

    我板起臉，懶懶地擺擺手：「朕乏了，這就回宮吧。」

    「奴婢遵旨。」他笑得更開懷了，牽起我的手往皇宮的方向走去。這無聊的游戲也可以玩得那么開心，翊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對了，漪兒，你是否想家了？」走到一半，他忽然沒頭沒尾地冒出這句話，卻是讓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的聲音有些啞啞的。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便以為那些記憶會隨著時間消逝，現(xiàn)在才知道我錯得離譜！我好想念老爸老媽，雖然他們一天到晚都在唸我，但我還是好想他們！我從未離家這么長一段時間，而這次，卻是再也不會回去了！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沒跟他們說，我還說過將來賺了錢要帶他們?nèi)キh(huán)游世界……

    「你的心思我豈會不知？」他將我的手握得更緊，聲音輕輕緩緩的，彷彿春日里拂過湖面的微風(fēng)?！改阆牖丶覇幔俊?/br>
    「回不去了?！刮揖趩实?fù)u了搖頭。「至少，現(xiàn)在我還沒有辦法回去，況且我在那里已經(jīng)算是個死人了。」

    「你的家鄉(xiāng)究竟在何處？」

    「在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遠(yuǎn)到你無法想像?！刮姨ь^望著那已染上橘紅的天空。不知道在現(xiàn)代的天空，是不是和我頭頂上的是同一片呢？

    他停了下來，認(rèn)真而專注地望進(jìn)我的雙眼?！覆还苣愕募亦l(xiāng)有多少值得你留戀的事物，至少你在這里，還有我。當(dāng)你想家的時候，告訴我，我就在你身邊?！?/br>
    傍晚的風(fēng)吹起他的縷縷發(fā)絲，長發(fā)拂過我的臉頰，竟帶著絲絲暖意。他的臉孔逐漸變得模糊，是因?yàn)槲业难劭魸駶櫫似饋怼?/br>
    我雙臂環(huán)住他的腰，抱得很緊、很緊?！膏?，我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