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外之吻(下)
頂上微禿的白發(fā)男子,單手拿著琴蹲下身來,對她展開和藹的笑容,臉上的皺紋全都皺了起來,「走,去喝酒??!」 「啊,謝謝你的邀請,但我晚上還要工作??」 「那有什么?你老闆在這里,他說了算?!故紫聪蜿愞软f,他聳聳肩,不置可否。大大的笑容又重新轉(zhuǎn)向她,「看吧?上班之前喝一杯,沒什么的。」 所有人都往這里看來,蘇巧巧頂不住那熱情的視線,只好假裝答應再找機會開溜。一路上被人群包圍在中間,完全沒有逃脫的機會,轉(zhuǎn)眼就踏進音樂廳旁的酒館里,再回神已是兩杯啤酒下肚。 小小的酒館里擠滿團員,一條木製長桌上弦樂和管樂的團員涇渭分明,氣氛也不大相同。 蘇巧巧混在女生群當中,眼神空洞地盯著桌上的炸魚薯條,啤酒氣泡漸漸消了下去。一群女生興奮地圍著蘇巧巧想探聽陳奕韋的八卦,但一發(fā)現(xiàn)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對她失去興趣,吱吱喳喳地說起陳奕韋的風流韻事。 據(jù)說,曾經(jīng)有人目睹兩個女粉絲為了他打起來,在后臺出口互扯頭發(fā),大聲叫囂,最后三個人一起搭上計程車消失在街頭。還有人說,有個癡情的女粉絲為了陳奕韋發(fā)奮考進樂團,只為了在舞臺上再見他一面。陳奕韋身邊的女伴各個身材火辣、美艷動人,然而他每次離去,又成了一個人。 「總之就是個無法承諾的男人?!共恢钦l出聲說道。 「這種男人最危險了?!挂粚w細的手指捻起一根薯條,沾了點蕃茄醬,抹上一點艷紅?!刚l都妄想自己可以改變他,成為他的唯一。但,那樣的男人是不會變的,因為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傷痛,還有他真正愛過的那個人?!?/br> 蘇巧巧順著指尖往上看,對上一雙寶藍色的眼珠,眼底充滿疲倦與淡淡的哀傷,像是已經(jīng)被傷害過了千百回。 長桌另一端傳來一陣歡呼,淹沒了略帶陰鬱的談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 「好啊,我輸了的話,這個首席的位子就給你坐?!箻穲F首席已經(jīng)喝高了,臉頰紅潤泛著油光,坐在高腳椅上摟著陳奕韋的脖子大聲說道:「那你輸了怎么辦?」 有人開玩笑地說道:「讓他去拉中提琴!」 席間爆出一陣笑聲,又十分克制地結束。 「我不會拉中提琴。」陳奕韋說。 「怎么可能?學生時代拉四重奏,中提琴總是會缺人吧?總得有個拉小提琴的去拉中提琴?!?/br> 「抱歉,但真的沒有人要我去拉中提琴?!龟愞软f含笑說道,口中說著抱歉,卻沒有半點歉意。 一群小提琴家紛紛倒抽了口氣。想想也是,誰敢要這樣的小提琴天才去拉以和聲為主的中提琴呢? 「你的話一定很快就會上手的,只是四條弦低五度而已。」 這話一說完,馬上引來中提琴手們一片噓聲。 指揮砸下酒杯,啤酒泡沫濺了開來,「就這么定了,你輸了的話,我就在中提琴最后面加一把椅子?!?/br> 陳奕韋仰頭將桌上的啤酒一飲而盡,踩著有些不穩(wěn)的步伐往桌子這一頭走來。 八卦中心的主角突然現(xiàn)身,所有女孩同時閉上嘴,默默觀察他的舉動,想努力記下這個瞬間,為茶水間添上新的話題。 他徑直向蘇巧巧走來,在她面前停下,伸手把高腳椅旋轉(zhuǎn)過來,單手支在椅背上,用充滿誘惑力的低沉嗓音說道:「吻我?!?/br> 蘇巧巧不用回頭也知道所有人都正看向這里。站在舞臺上無法觸及的男人如今正湊在她眼前,宛若黑夜般的眼神注視著自己,渴求自己吻他。從這樣的人身上偷一個吻,應該不算太虧吧? 他瞬間讀懂了她的遲疑,臉上閃過一抹無奈的笑容,準備轉(zhuǎn)身離去。 蘇巧巧橫下心、閉上眼,揪住他的襯衫衣領吻了過去,迅速輕啄一口。只是一個吻、一個不適當?shù)耐嫘Γ幌孪戮秃?,做個美夢也好。 炙熱的唇追上來,舌尖頂入因為吃驚而略微敞開的貝齒,竄進柔軟的口腔里,與她糾纏。吸吮唇瓣,熱情地挑動潛藏在身體深處更深層的慾望。嘴里洋溢著啤酒花的香氣和酒精苦澀的味道。 察覺到那吻當中近乎于戲弄的情感,她猛地推開眼前的人,紅著眼眶舉起手來,狠狠賞了他一巴掌。眾人的歡呼被這響亮的聲音驚得立刻噤聲,原本歡鬧的酒館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同時停止動作,連呼吸都靜止了。 蘇巧巧衝出門,陳奕韋立刻抓起她的外套和手提包追了出去,追上那道單薄的身影,將大衣套在她身上。街邊的車燈閃過,紅色的后照燈倒映在哪雙微紅的眼睛里,淚水倔強地不肯落下。她抽抽鼻子,伸手穿過大衣袖子,將扣子一路扣到最上面,拉起帽子,用帽子邊緣的毛圈遮蓋視線,把自己整個人埋在外套里。 「對不起,我玩笑開過頭了?!龟愞软f說。 她緊抿著唇悶頭繼續(xù)向前走。 「是你先親我的?!龟愞软f說。 蘇巧巧忍無可忍地怒吼道:「我又沒有要你把舌頭伸進來!」 「那不是一樣嗎?」 「怎么會一樣?」 「那你干嘛親我?」 蘇巧巧的腳步猛地一滯,整張臉漸漸漲紅起來,過了好一陣才開口:「我不想讓你輸?shù)簟!?/br> 陳奕韋緩緩從胸口擠出一聲長喟,「對了,我還得去找把中提琴?!?/br> 「你賭輸了?」 「我賭你絕對不會親我?!?/br> 「為什么?」 「我還以為你絕對不會親自己不喜歡的人?!?/br> 蘇巧巧定在原地,一句話也不肯說,又把頭重新埋進外套里,不發(fā)一語地快步向前走。 陳奕韋走在她身邊,說盡了各種好話,卻得不到一句回應。兩人比肩無語地在街上走了好一陣,身旁溫暖的體溫卻未曾離開,一路送到飯店的電梯門口。 「你不要跟過來。」聲音悶在大衣里,分不清是不是哭了。 陳奕韋在門外止住步伐,從緩緩闔上的門縫間再次說了一句:「真的很對不起。」 眼見電梯數(shù)字緩緩上升,在她的樓層停下,陳奕韋這才驚覺肩上沒有熟悉的重量,心底一涼,大概是把琴忘在酒館了。他立刻回身衝出去,在大廳就被人喊住。 一名女子手中捧著他的小提琴,將背袋交到他手里。陳奕韋將琴背上肩,才覺得心里踏實了一點。 寶藍色的眼里盈滿笑意,「奕韋,你對她真溫柔?!?/br> 「有嗎?」 「今晚要不要讓我來安慰你?」她欺上身來氣息噴灑在臉上,一手搭在釦子上,一手憐惜地輕蹭男人被打腫的臉頰。 他按住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謝謝你的邀請,但今天真的不是時候?!?/br> 「看吧?你只對她溫柔。」一隻纖細的手指搔搔他的下巴,留下嫣然一笑,踩著一雙超高的跟鞋走了。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逐漸遠去,陳奕韋摸摸脹痛的臉頰,還是想不通蘇巧巧到底為什么要氣成這樣? 蘇巧巧氣得接連好幾天都不見人影,就算住在同一間飯店也完全見不著面。不去聽陳奕韋的排練,也不曾出現(xiàn)在后臺。只有一盒乏人問津的美國巧克力放在后臺,表示她曾經(jīng)來過。 陳奕韋突然有點想念那個小巧的身影總是會出現(xiàn)在視線當中的某個角落,活力十足地注視著自己,笑著向他揚起手來,喊他的名字。傍晚彩排回來,討好地送來在路上買的刈包跟珍珠奶茶,再裝作不經(jīng)意地晃回門前,只要見到掛在房門上的食物消失,他就會安心一點。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害怕蘇巧巧討厭自己,他只知道那微紅的眼眶和顫抖的聲線,那是真的受了傷。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一時大意回應了那個吻,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和暈黃的燈光,又或許是那溫軟的唇比想像中的甜美,過于青澀的吻燃起了他的佔有慾。無論是哪一種,蘇巧巧的反應已經(jīng)徹底拒絕了他,在他們之間劃清了界線。 蘇巧巧的吻,大概也只是受到眾人的鼓譟所驅(qū)使的吧?這么一想,陳奕韋有些意外自己感到松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