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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引春雷在線閱讀 - 57.跨不過去的坎

57.跨不過去的坎

    當蕭緩意識到即將發(fā)生什么的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在這漫長的一秒鐘里,她臉上的惶恐之色仿佛曇花一現(xiàn),很快便被平淡替代。

    像老套的電影鏡頭,一切混亂的聲音弱了下去,在昏暗的光影中,只有母親那張臉越來越清晰,不再專橫跋扈、盛氣凌人,而是淚流滿面、驚惶失色。

    霎時,一道強烈的聲音盤踞心頭:“就這樣吧……讓我解脫,讓她痛苦?!彼p輕闔上眼眸,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

    同一時間,嚇得面無血色的李珍梅像一頭彪悍的母獅毫不猶豫地沖出來,縱身飛撲向女兒。

    “嘭”,一聲巨響,貨車無情地撞在她們身上。

    已然喪失生存意志的蕭緩只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手狠狠推了一下,又被撞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劇痛來襲。

    周圍的人群發(fā)出或高或低的尖叫著,貨車也緊急停了下來,司機倉皇失措地從車上滾下來。蕭緩沒有理會他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只見幾步開外,她的母親正狼狽不堪地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蕭緩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體開始顫抖。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只覺頭昏目眩,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進了她的眼里,一片猩紅。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在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她無助地伸出手,“媽……”

    病房里,一片寂靜。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窗簾,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

    病床上,蕭緩剛從深度昏迷中蘇醒。她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空洞而迷茫,仿佛還在夢中沉淪。

    “緩緩!”

    耳邊傳來李春雷嘶啞的聲音,她扇了扇沉重的眼睫,視線逐漸適應(yīng)光線,首先看到的是醫(yī)護人員,接著是李春雷,再然后是方小英和張若塵。

    眾人將她團團圍住,臉上滿是關(guān)切之色。

    醫(yī)生一邊仔細地檢查她的身體狀況,一邊詢問她的感受,“你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

    她試著張開嘴,但喉嚨里只有模糊的聲音,像被堵塞的管道一樣無法發(fā)出,手指不由拽緊了身上的被子,無助地仰起頭。

    李春雷立刻握住她的手,竭力壓制住體內(nèi)翻涌的情緒,“不急,慢慢來!”

    “是不是口渴?要不要喝點水?”方小英連忙起身去倒水。

    她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口水,聲音支離破碎:“…我…媽呢?”

    方小英頓住腳步,病房里瞬間陷入死寂。

    在場所有人中,只有醫(yī)生顯得從容冷靜,“你的健康是最重要的,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靜養(yǎng)?!闭f完便帶著護士轉(zhuǎn)身離去。

    張若塵接過醫(yī)生的話,輕聲安慰道:“緩緩,你先養(yǎng)好身體,有什么話咱們以后再說?!?/br>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三人,最后停留在李春雷身上,語氣十分虛弱,眼神卻異常執(zhí)拗,“你說?!?/br>
    李春雷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攏進自己guntang的胸膛,“珍梅嬸……走了。”

    她的手指在他心口顫了顫,慢慢地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下雪了。

    在這場車禍中,蕭緩遭受顱內(nèi)損傷和身體多處骨折,待她出院的時候,李珍梅的葬禮早已結(jié)束。

    灰蒙蒙的天空掛著幾片陰郁的云。

    李春雷將住院行李放進后備箱,坐回車上。他一邊啟動汽車,一邊觀察蕭緩的臉色,“冷嗎?”

    她將尖瘦的臉藏進層層迭迭的圍巾里,“不冷?!?/br>
    “時間還早,我們先去菜市場買點菜吧?!?/br>
    她扭頭看向窗外,幾只小鳥掠過低垂的天空,轉(zhuǎn)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想先去看看她?!?/br>
    他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默了片刻,才柔聲道:“好,我送你過去?!?/br>
    汽車一路疾馳,不消片刻功夫便來到了林云村。李春雷將汽車停在路口,兩人一同走過殘敗的枯叢,來到一片樹木環(huán)繞的墓地,兩座墳?zāi)瓜噘硕ⅰ?/br>
    那是她的母親挨著外公躺在地下。

    恍然間,蕭緩的思緒回到半個月前。

    那天,李春雷剛喂她吃過午飯,一個中年男人推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走進病房。

    輪椅上的老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角沁出濕意,病床上的女孩跟記憶中那個機靈可愛的外孫女簡直判若兩人。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癡癡呆呆的蕭緩,嘆了一口氣,躬身覆在老人耳邊囑咐道:“媽,您跟緩緩慢慢聊,我就在門外。”

    李春雷怔了一下,起身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老人手里,然后跟在男人的身后悄然退出病房。

    “緩緩?”

    她聞聲看過來,空洞的眼神一下子撞進老人渾濁的眼眶中,似是被里面的情緒燙到,她臉上木然的表情開始瓦解,逐漸變得彷徨不安。

    老人放下水杯,伸出顫巍巍的手,輕輕撫摸著她消瘦的臉頰,眼中充滿了心疼與無奈。

    “緩緩,家家來看你了!”

    她悲鳴一聲,拉起被子罩在頭上。

    兒時,父母帶著小石進城,將她獨自留在林云村,是外公外婆照顧她的飲食起居,給了她家的溫暖。就在方才,她突然意識到眼前至親至愛的外婆剛痛失女兒,而她就是罪魁禍首。

    “對不起,對不起……”

    老人拭了拭眼角的淚,隔著被子摩挲她的頭,“這一切都是命,不怪你?!?/br>
    “她是為了救我,才…才……”

    “是啊,難道你要讓她對自己的女兒見死不救?”

    “不應(yīng)該是這樣,她怎么能為了我而死,明明…明明我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br>
    “胡說!你媽每次跟我提起你,都是一臉幸福與滿足,她一直以你為傲?!崩先艘话严崎_她的被子,目光沉沉的注視著她:“我的女兒我最了解,她打小就心高氣傲、不甘平庸,嫁給你爸之后,脾氣更是暴躁、處處爭強好勝,對你,卻是刀子嘴,豆腐心。唉,愛之深責之切,她也是為了你好?!?/br>
    蕭緩淚眼婆娑地搖了搖頭,“她根本就不愛我。如果一切都是為了我好,為什么我沒有感覺到快樂和幸福?”

    “傻孩子,你是她唯一的女兒,是她吃盡苦頭才生下來的親骨rou,她怎么會不愛你?她曾跟我說過,你是她的希望,她既盼望著你像她又害怕你成為她,想要對你好又不知如何對你好。這一路走來,你和她都經(jīng)歷過許多,等她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離她越來越遠?!?/br>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墻壁上的鐘表在嘀嗒嘀嗒地走著,仿佛在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老人捶了捶自己的腿,“你媽這輩子也不容易,我擅自做主,把她留在你爹爹身邊,到了地下也能相互有個照應(yīng)。我這把老骨頭也不曉得還能熬幾天,就不再麻煩你舅舅送我回來了,以后,你替我多去看看她吧?!?/br>
    蕭緩撲進老人懷里,啜泣不已。

    “家家,您會長命百歲的。以前,是我不懂事,只顧著自己的事情。以后,我會經(jīng)常去看望您,您有任何怒氣、怨氣都盡管撒在我身上,千萬不要憋在心里?!?/br>
    外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悲憫的聲音中透著慈愛,“緩緩,莫難過。我都活了一大把年紀,夠了,早些走還能早些看見他們。倒是你,年紀輕輕的,要走的路還長著吶,可不能一蹶不振。你的命是你媽換回來的,莫辜負她的一片苦心,往后,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好好生活,?。 ?/br>
    蕭緩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對蹲在地上默默燒著紙錢的李春雷說:“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吧?!?/br>
    他起身握住她的手,一片冰涼,便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我在車上等你?!?/br>
    她點了點頭。

    冬日里的村野猶如一幅寒霜覆蓋的畫卷,蕭瑟而寧靜。

    蕭緩不顧地上的冰霜,兀自盤膝坐在母親的墳?zāi)骨?。她盯著碑墓上的字,微微一笑,又搖了搖頭。

    “你知道么?我臨死前的愿望是讓你痛苦,結(jié)果,解脫的是你,痛苦的是我。難道這就是大逆不道的罪有應(yīng)得?”

    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么安靜,只有枯黃的野草發(fā)出陣陣的沙沙聲。

    她抬手輕輕掃落墓碑上的落葉,“你馬上就要添乖孫了,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怎么舍得就此離去?從小就被你嬌生慣養(yǎng)的小石,如今還像個孩子似的,一事無成,你又怎么忍心棄他于不顧?還有劉叔,他不是你的歸屬與幸福么?說不要就不要了?”

    “你倒是走得瀟灑,我該怎么辦?”默了一瞬,又自答:“也是,你從來不為我考慮,就連最后也是如此。”

    她要如何面對小石和劉叔?

    還有她的李春雷,她該怎么辦?

    從此以后,她再也無法心安理得的跟他一起,母親的死成為了盤亙在她和他之間的一道坎,看不見摸不著,也跨不過去。

    “小時候,我在學校里被同學欺負,你視而不見;我考試得了第一名,歡欣雀躍的將獎狀擺在你面前,你卻不屑一顧;半夜三更,偷偷背著我將藏在柜頂上的餅干拿給小石吃,那聲音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咔擦咔擦,就像偷吃的小老鼠;還有每年的春節(jié),只有小石有資格穿新鞋新衣服,而我呢,一句jiejie要讓著弟弟便輕松打發(fā)……”

    蕭緩改為雙膝跪地,雙手緊緊攀住墓碑,眼神陷入狂熱,語氣幾近哀求:“我發(fā)誓,以上種種我都不再計較,也不再追究你跟爸之間的恩怨。媽,我求求你,縱容我一次,就這一次好不好?”

    然而,回應(yīng)她的只有刺骨的寒風。

    她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你說得對,我就是一頭白眼狼,自私自利、忘恩負義,誰也不能阻止我跟他在一起。”

    “你不該救我的?!?/br>
    那一天,蕭緩不記得自己喋喋不休地說了些什么,只記得自己像一塊凍硬了的冰疙瘩,在瑟瑟冷風中猝然倒下。

    當她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周身環(huán)繞著溫暖的氣息,那一瞬,她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醒了?”

    她偏頭,看著李春雷。

    他躺在她的身旁,削瘦了好多,頭發(fā)凌亂,眼神疲憊,臉頰凹陷,胡子拉碴。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你怎么這么憔悴?”

    他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才發(fā)現(xiàn)么?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看看我了?!?/br>
    “是嗎?”她強打起精神,撐起上半身,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半晌,粲然一笑,“雖然邋遢了些,但還是好看的!”

    李春雷傾身抱住她,嘴上開著玩笑,眼角卻偷偷泛紅,“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她在他懷里扭了下,輕嗔道:“我只是病了一場,又不是脫胎換骨。”

    “我知道。”他將臉更深的埋進她的脖頸間,深深嗅著她身上的氣味,分明是一股不太好聞的消毒水味,卻莫名讓他生出眷戀,“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我們都沒有變?!?/br>
    蕭緩點了點頭,仰起脖子,親吻他的下巴,鋼韌的胡茬扎在唇上有些刺疼,她卻甘之如飴。

    “我們都沒有變,只是回不去了?!?/br>
    他下意識松開她,卻在她的眼底看到清冷和漠然,仿佛剛才的溫情蜜意都只是自己的錯覺。他搖了搖頭,身體不由自主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慌亂的眼神中帶著祈求之色。

    她的眉心微微一顫,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平淡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情緒。

    “李春雷,我們分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