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一周目)
再見到李思危這個名字,是在路起棋快要大學畢業(yè)。 她沒有天才演技,不是絕世大美女,對演藝事業(yè)更不具備野心,只當任務走流程,貪圖快捷和便利。 成年后,稍一思索,果斷和當初她出演的那部青春劇出品公司簽訂了藝人合同。 當初作為星探找上門的朱潛,陰差陽錯成了經紀人,被分配來帶她。 對她專業(yè)和入行的選擇,廖希并沒明確發(fā)表意見,只像往常一樣說“你喜歡就行”。 路起棋說:“但你不支持,臉好臭?!?/br> 廖希嘴角一松,說:“沒事,不行就撤。” 他這么不看好,路起棋要逆反,大言不慚, “等著祝賀我拿奧斯卡吧?!?/br> 話一出口又落地成盒, “不不不,上一句不算,快忘掉?!?/br> 奧斯卡征途漫漫,她先等到了公司雪藏。 原因說起來很簡單,有次飯局,敬酒時,高層只是要拉她手,摸一摸,路起棋受到驚嚇,沒忍住,反手用紅酒潑人家一整頭。 朱潛找她商議,急得火燒眉毛,說托人找了關系,帶點禮物,上門服軟求情。 路起棋說這次也不是她的錯。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未免太沖動。那可是公司二把手,手上多少人脈資源,別說你是公司藝人,就算在別家,得罪他在這行也不好過啊?!?/br> 路起棋說:“雪藏就雪藏?!?/br> 正好她回去做大學生,免得半工半讀兩頭跑,請假太勤還不受老師待見。 朱潛兩根手指比劃著一交叉,“十年,你考慮清楚?!?/br> 路起棋猛搖頭,這么久可不行。 那只剩解約一條路。 她沒對朱潛透過家底,但平時能看出不缺錢,他好心提醒, “別說,公司最擅長打這種官司,違約金是天文數(shù)字,我知道你家境不錯,但還是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路起棋聽他建議,回去商量了,懊悔松口答應去什么飯局。 然后廖希點點頭,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說早知道。 不一會兒,他輕輕擰起眉頭, “他摸你用的哪只手?” 第二天,路起棋去公司,見老板送客送到電梯口,人群里認到一張熟臉。 不再是男保姆,頭銜是xx傳媒代表的阿覺。 阿覺見了她,表情松動許多,眼角的刀口疤舒展開,顯得不那么生人勿近,客客氣氣說來給收購的事收個尾。 和她結仇的高層也在,戴兩只高爾夫手套,懇求握手言和,說自己那天是喝多了酒。 路起棋戰(zhàn)戰(zhàn)兢兢,勉強地一觸即離,回味中感受確認:是真手,完好的。 阿覺給她解惑,撈起一只手,捏著袖口向外,翻出一塊兒皮,尺度把握得剛好,不帶血。 “強力膠?!?/br> 路起棋愁眉苦臉,回憶這是哪家經典霸凌橋段。 “現(xiàn)在道上做事也力求文明,要給人留有改邪向善的余地?!?/br> 他還這么說,說得路起棋心亂如麻,一時不慎,當眾同意阿覺要送她回去的提議。 路起棋從那天起獲得了工作和應酬自由權,通俗點說,她想干嘛干嘛。 雖然那之后公司人員大變動,但阻擋不住新老員工口耳相傳,路起棋后臺硬又狠,金主是個身高接近一米九,報復心強,眼角帶疤的中年男人。 流言飄飄搖搖,傳到路起棋耳朵里,她倒不是太在意,因為沒有實質證據(jù),又沒有牽扯廖希——他倆的關系這時一直默認不公開,除開廖希身份背景特殊,也有她怕影響太大波及劇情的顧慮。 但按慣例,路起棋對哪件事放心,后續(xù)十有八九要事與愿違。 一次劇組聚餐,投資方和贊助商也有人來,選在了比較高檔的餐廳。 吃到一半,廖希給路起棋發(fā)消息,說他在樓上,讓她上去找自己。 問題出在,他倆此刻在冷戰(zhàn),因為顧珩北。 廖希受夠了她沒由來地要去顧珩北和景安之間橫插一腳,路起棋搪塞他的借口用盡,最后也有些破罐破摔,眼皮一撂, “算命的說了,他八字利好我?!?/br> 廖希說:“你認真的?” 路起棋知道他向來不信這些。 兩人有次去東南亞旅行,路遇比丘現(xiàn)場講經,路起棋有點好奇,廖希嗤笑,拉她躲紫外線。 她當下說出這個理由,最后自然是不歡而散。 收到消息的路起棋沒上去,也沒想到廖希會下來。 還是維持了一整晚高傲姿態(tài),鼻孔朝天的投資方去巴巴領著入座。 廖希是喝了些酒來的,面頰和脖子浮起極淡的緋色,他沒自我介紹,但桌上輕浮的氛圍隨之一下變得粘稠起來,言行慎微而情緒高漲。 路起棋面不改色地走過路過,被冷不丁摟住腰,坐到一個熟悉的懷抱。 她一邊眼神閃爍地解釋:“他喝醉了?!?/br> 一邊聽到廖希把臉埋到她頸窩咕噥——“算命的還有沒有說,你克我啊?!?/br> 兩人的身影第二天就見報。 大約是有所顧忌,廖希只堪堪露四分之一側臉,而路起棋扎著大光明,無死角的正臉沖擊。 她金絲雀的頭銜一炮從公司內部打通到大眾視野,比路起棋的大名更具記憶點和辨識度。 爆到不該爆的對象,不出意外這家八卦雜志不多久就宣告倒閉解散。事后去查,流出來源并非是當晚桌上的任意一人,那張照片的拍攝者,真名叫李思危。 …... 路起棋休息小半年,正經復出了,一下忙起來,怪不習慣。 朱潛之前說有個室內綜藝的邀約,難得錄起來不費勁的工作,叫路起棋這兩天有空了,去公司了解下具體情況。 于是早上起來,傅采夏順道開車帶上她。 “你駕照到手挺久了吧?”傅采夏在駕駛座,隨口問她。 別人沒那個意思,路起棋心虛,不打自招地辯解:“…有駕照跟有膽子上路是兩碼事?!?/br> 到公司開完會,傅采夏給路起棋泡茶,說是之前她自己炒的。 “聽說你不久前和覃先生見面吃飯了,恭喜?!?/br> 路起棋含一口稍燙的茶水,嘗出苦和甜, “嗯,時間正好對得上,雖然廖希說不想就不去,但我覺得自己勉強算個大人了,可以應付得來這種社交。” 大學畢業(yè)都快一年,她今年二十叁,上一次和覃光豐見面的時候,路起棋才十八。 高考結束,廖希帶她出遠門玩,風景人情給路起棋的印象倒不是很深,事后對這趟旅程的記憶,更多在于換地方被他壓著弄。 旅程中間到港城歇腳,他倆去一家傳聞預定要叁個月起的餐廳吃飯。 面前菜品才上了一道,沒吃出咸淡,覃光豐走過來,琺瑯手杖駐在桌邊,說今晚挺巧。 覃光豐目光只是淺淺掠過她,毫不遮掩上位者的傲慢,不走心地評價, “小姑娘太瘦,面相不大氣,福薄?!?/br> 路起棋不認識他,聽完就別過頭:哪來的碎嘴老大爺,莫名其妙。 廖希說:“我爸?!?/br> 又對覃光豐說:“你的審美真落后。” 覃光豐也被奚落,路起棋轉回來,嗯一聲表示原諒,心想男的無論多有錢有勢,性功能有礙,就愛陰陽怪氣。 …也可能是更年期,景茂聲也這個德行。 中間五年過去,覃光豐已經能實實在在被敬稱為一個老人,開口卻還是很不中聽。 叁人入座吃飯,他凝神打量路起棋,而話是對廖希說的, “我哪里落后?這么多年你就一個審美?!?/br> 記性還怪好,路起棋來認領:“五年前那次也是我。” 覃光豐拿杯子和她碰了下,開懷一笑,感慨人老了。 “小路是個明星,上過春晚嗎?演戲拿過什么獎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上過春晚,甚至代表作都拿不出一部的路起棋說:“未來可期中?!?/br> 廖希幫她剔出雪白魚rou,精致地擱到碗里頭,這會兒還挺淡定, “怎么,這是面試嗎?” 覃光豐不接他的話,自顧自許愿:“娛樂圈闖不出名堂,也沒什么好闖,女孩子重要的是找個好歸宿,總是要回歸家庭,相夫教子?!?/br> “廖希還算成器,我忙活大半輩子,現(xiàn)在難得清閑下來,也想過過帶孫子的日子?!?/br> 這話一出,桌上陷入一陣難以言喻的沉默。 “不好意思?!?/br> 廖希很快道歉,給覃光豐也夾了一筷子魚rou,屋內這一縷那一縷成就的氛圍感燈光,把上頭杵著的半透明細刺照得根根分明。 他說:“少說話,多吃飯吧。” 覃光豐表情一言難盡,把碗里的東西通通往骨碟挑, “我怎么生出個你這樣的…” 結論就是一頓飯吃下來,誰都逃不過消化不良。 廖希后頭接覃光豐的電話,跟他擺事實,講道理, “你惹她不高興,吃苦的還不是我,我就這么一個對象。” 覃光豐年輕時身邊素不缺情人,上了年紀,女友也是總換得比同齡人勤,恨鐵不成鋼, “你自己沒出息,叫個小明星都拿捏了,這么多年,總不見得沒別的女孩喜歡你。” 廖希語氣坦然:“是啊,沒別的女孩喜歡我。” 路起棋不知道還有后頭這出,品著茶,演技爆發(fā),跟傅采夏原汁原味地復述餐桌上一席話。 傅采夏盡量委婉地說:“先生是這樣,落下了心病,我上次碰上他,也被催婚催生?!?/br> 到中午,兩人就近選了一家日料店吃飯,一盤長得飽滿規(guī)整的壽司端上來的時候,路起棋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簡單扼要,說廖希昏倒進了醫(yī)院。 傅采夏一邊拿起車鑰匙,抓住她的手寬慰,語氣從容篤定, “少爺情況要是嚴重,我肯定比你先知道。” 路起棋拎起包直直往外走, “如果是低血糖,我就揍他。” …… 廖希是在強烈的頭疼中睜開眼,大腦皮層像攏了層霧,思維滯澀遲緩,連帶著五感都發(fā)鈍。 他一眼認出床前的人是景安,但花了點時間才聽清她說的是什么。 “……多事,那架子本來也砸不中我,醒了就行,我走了?!?/br> 聽了這話,廖希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臂,像過去很多次一樣,在她面前低聲下氣,欲言還休, “別…” 他只是想,不能放她走。 “你干什么!” 景安反應不及,緊接著掙動胳膊,沒甩開他的手,表情蒙上一層惱火,濃艷的五官更盛更生動。 一陣亂哄哄的嘈雜打破僵局,病房門被人推開。廖希不得不松手,躲開了來自后方裹挾著氣流的不明物。 手提包撲個空,分量十足地在病床上滾了半圈,紋理清晰,質感厚實的皮面和閃閃發(fā)光的五金奪人眼球。 他挑眉,轉頭去看誰這么膽大包天。 來人個子不高,膚色很白。 巴掌大一張臉,被墨鏡遮去大半,下巴窄而尖,鼻翼小巧,唇緣微微上翹,顯得唇rou飽滿粉潤。 女人抬手把墨鏡摘開,后頭露出一張讓人覺得似曾相識的臉。 路起棋沒什么表情地問:“廖希,你干嘛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