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蟬與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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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在山谷間鳴響。 呼嘯著,如同一頭孤狼。 “女人想在這個時代留名留姓,不是容易辦到的事?!睎|方明說罷,問道,“如何,小東西,改變主意沒有?” 翠寶搖頭。 “犟,像你爹?!?/br> 東方明閉了閉眼,“蟬兒,師父不想你去送死。給人接驢鞭,本就是我為引誘馮大用上鉤的魚餌罷了。什么雄風拂檻,什么一雪前恥,鬼話而已。 生死榮枯是常態(tài)。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唯獨死這一難,人人難免。要是誰少了什么,可以隨意從別人身上割下,那么權(quán)貴人人可以采生,哪里還有窮賤的活路,豈不全都亂套了。 師父從前在家鄉(xiāng)也行醫(yī),見過太多太多生死別離,來到你們這里,還是行醫(yī)。不想沒能教你多些,反讓你去做一無所獲的苦差事?!?/br> 翠寶還是搖頭。 這是她自己的主意。 況且?guī)煾傅拇恬T大計里,本來沒有她。 “沒有人為你立碑搭塔?!?/br> “沒有人給你塑造金身。” “沒有人為你修書立傳,沒有人寫你以身弒賊,以奠危疆。蟬兒,你說的這些,都不會有。” “史書不是女人寫的,也不認為寫給女人看,哎,起碼在這個時代,史書上不會有你名字——” “不必有我?!贝鋵毚驍唷?/br> 她仰起小臉,眼里有光,一派輕松道:“讓天下人喘口氣吧?!?/br> 東方明頓住良久。 風雪飄渺。 一聲急,一聲慢。 如同天地在這瞬間活了過來,有血有rou,正與世人一同呼吸。 孤光下,吐納俯仰。 不知過去多久,東方明忽覺眼眶酸脹,遂搶了個燙手山芋握在手里,一下掰開,烤到黃烘烘的芋rou帶著熱氣涌出來,蒸熏著他。 于是他說:“這山芋燙人眼珠?!?/br> 絕對不是師父眼酸。 “我有個師弟,他的小弟子很可靠。醫(yī)藥上的事,也許可以幫你打打下手?!?/br> “師父您別誆我,不會和大師兄一樣吧?” “應(yīng)當不會。再說像你師兄那么笨的人,天下找不出第二個?!?/br> “………好吧?!?/br> “我有一本專攻旁人下三路的招式秘籍,手法到位,你拿著,有空翻看翻看。要是你師兄膽敢來找你麻煩,翻到最后,那有我一封親筆信,你給他?!?/br> “徒兒記住了?!?/br> “既然你還是決定跟我下山,那么師父有件好東西要給你。記住,不到生死關(guān)頭的時候,不要打開?!?/br> 砰—— 砰—— 煙火綻放。 翠寶收斂心緒,仰看夜空上的流光溢彩。 煙花冷去,她低頭。 對坐空蕩蕩。 昔人已逝,不復存在。 她雙手捧著剝過皮的熱山芋,吹一口,吃一口。心想,不知來年的筍好不好吃,來年的雪什么時候下。 臨近子時。 爐膛冷下,燭火熄滅。 整間院落潔凈清冷,唯有門邊貼著高獻芝今早手寫的紅聯(lián)格外明艷。 怕有人認出他的字,他作畫題跋從來只敢用古人名體,不敢用自己的筆跡。他的字,深得二王風骨,瀟灑古澹。 她說給她也寫張吧。 他蘸墨,寫了一紙:月明多被云妨。 誰是月,誰是云。 不言自明。 翠寶挎上包袱,跪在黑魆魆的廊下,她舉手加額,朝著東方拜了三拜,口吻從未有過的輕松。 “師父、爹爹、阿娘,蟬兒出門辦事了。” 門扇相合,像人的眼皮蓋下,熟悉的院景戛然而止。 蟬蟄伏地下數(shù)年,只為一朝仲夏。 她的仲夏,到了。 翠寶提了提包袱,迎著夜色與風雪,轉(zhuǎn)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