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落雪 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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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小娘子打發(fā)一個侍女進去瞧,侍女出來道:“小娘子,那窗紙似是被野貓扒壞了,漏著風呢,不宜在此處更衣?!?/br> 其中一個宦者適時笑道:“不遠處還有更衣齋,奴給兩位小娘子引路,可好?” 蘇綰綰覺得有些蹊蹺,但她年幼時常常出入宮廷,知道宦者所言不假。 她點了點頭。宦者出列笑道:“奴喚小良子。兩位小娘子,這邊請?!?/br> 宮廷中的宮娥和宦者,大部分都不慌不忙、謙虛謹慎,讓人一看就覺得可以親近信賴。 小良子一路說些話湊趣,林家小娘子的神色已經不再緊繃。正當此時,一個林家侍女疾步而來,說道:“小娘子,婢子可算找到你了!公主正找你呢?!?/br> “阿娘為何找我?” 侍女低聲道:“圣人忽聽人談了小娘子前幾日作的詠薔薇詩,說小娘子詩才長進,要聽小娘子現作幾首,公主這才命人尋小娘子?!?/br> “誰談了我的詩?” “尚書省崔仆射的meimei崔九娘。” “原來如此。”林家小娘子點點頭,正待離開,想起蘇綰綰,又道,“扶枝,我先去了,你先去更衣,隨后我去水榭尋你?!?/br> “好?!碧K綰綰笑道,“得了彩頭可要請我吃茶?!?/br> 林家小娘子笑著應好,跟著侍女離開。 此時蘇綰綰身邊只跟了一個侍女和小良子。蘇綰綰走了幾步,見前方十分幽靜,無行人往來,便說道:“不想更衣了,回去吧?!?/br> 侍女有些驚愕,但仍然應好。 小良子笑道:“小娘子可是累了?穿過這片樹林也就到了,奴……” 蘇綰綰轉身往回走。 她想起上巳節(jié)驚馬,二兄最后嚴查,查出是那個貪墨的鄒管事被逐出府后,懷恨在心,唆使人做的。 小良子跟上蘇綰綰,亦步亦趨道:“可是奴何處做錯了?小娘子,奴實在惶恐……” 他一邊說,侍女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蘇綰綰轉頭,見到小良子竟捂住侍女的嘴巴,將侍女往后拖。 蘇綰綰遽然色變,正在此時,林中轉出一個儀表不凡之人。 正是尚書省左仆射崔宏舟。 崔宏舟揮了揮手,小良子拖著侍女離開。他含笑走到蘇綰綰身邊,溫柔道:“蘇小娘子,好久未見。” “你意欲何為?”蘇綰綰往后退,卻見到周圍并無其他人。 “我意欲娶你過門,但你父兄不應,你也無心?!贝藓曛鄣?,“我思來想去,只好學那偷衣裳的牛郎,出此下策。小娘子,你放心,我會好生待你?!?/br> 蘇綰綰退到一處假山上,她背部抵著一塊嶙峋怪石,盯著崔宏舟的臉。 “莫要這般看我?!贝藓曛凵焓郑肴√K綰綰的發(fā)簪,“我拿一件信物,去同你父親說……” 蘇綰綰的心怦然直跳,她垂眸,輕聲道:“崔仆射可愿轉圜心意?您位高權重,不知多少人家想要結親?!?/br> “可我只看上了你。” 蘇綰綰道:“我自己取,你莫要伸手。” 崔宏舟動作微頓,含笑道:“可?!?/br> 蘇綰綰慢慢取下自己的發(fā)簪,烏發(fā)如瀑布一般垂下。崔宏舟目露驚艷,伸手去碰蘇綰綰的臉。 “蘇三娘,我知你愛讀書,又擅治水,日后你仍可讀書,治水之事,我也會讓工部呈來圖紙,你雖長居家中,也可隨心意修改……”他這樣保證著,湊近,輕嗅蘇綰綰的發(fā)香,慢慢按住她左臂。 蘇綰綰握緊簪子,狠狠刺向崔宏舟的脖頸。她刺歪了,簪子劃了一下,但因用盡全力,還是在他脖頸上劃出一道深深血痕。 崔宏舟驚愕失色,捂著脖頸,往后倒退兩步。 蘇綰綰提起裙擺欲跑,崔宏舟追上來,拉住她衣袖:“你為何不愿?我也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生平最不喜牛郎的故事?!碧K綰綰一甩衣袖,轉身欲刺,崔宏舟卻已經被她甩到地上。 他捂住脖頸的指尖在往外冒血,他會死嗎? 蘇綰綰握緊自己的發(fā)簪,往回奔走。 她不知該怎么辦,第一反應是去找自己的二兄。 穿過一片翠竹林時,她慢慢頓下腳步。 她遲疑地站在林間,先看一眼自己披散的長發(fā),再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方才崔宏舟是想褪她外裳嗎?今日是重五節(jié),她臂上系著長壽縷,但崔宏舟把它拿掉了。 蘇綰綰用內裳胡亂擦掉發(fā)簪上的血跡,握起長發(fā),想用簪子將它簪回原樣。 她不擅長此事,慢慢做了五六次,才找到門路。她將簪子插好,但幾縷散發(fā)還是落下來。 郁行安從翠竹林外經過,似乎是透過隱隱綽綽的竹影看見她,邁步進來。 蘇綰綰往后退了幾步:“郁翰林怎會在此?” 郁行安在二十幾步外停下,說道:“我方才聽見有人在此謀劃,擔心有誰遭了戕害,故而來此?!?/br> 他沒有細說。 方才,他從水榭離開,本欲返回圣人身邊,卻聽見宦者路過,談到合歡紅帔帛。 紅綠紫黃,是大裕時興的顏色。也許今日有許多小娘子都戴了合歡紅帔帛,但因為他只細細瞧過她的,所以,不自覺的,只想到了她。 于是,在他自己尚未察覺之時,就留了心,等宦者們提到隱約的“崔”字時,他已經生出不好的預感。 他叫來那兩個宦者,一番攻心,拼湊出真相,一路尋來,最終看見了她。 她是嚇到了吧? 蘇綰綰見他沒有肆意打量自己,也沒有貿然上前,慢慢放了心。 她道:“原來如此。郁翰林,我欲略整衣發(fā),若你無事,還望盡早離開?!?/br> 郁行安點點頭,轉身走了。但他也沒走遠,只站在竹林的邊緣,像是提防有人忽然闖過來。 蘇綰綰整理著自己的碎發(fā),但怎么也整不好。她又擔心自己的侍女出事,躑躅片刻,喚了一聲:“郁翰林?!?/br> 郁行安轉過身子。 蘇綰綰道:“你可否去尋個宮女過來……不,你可否尋個宮女,請她將我的母親叫過來?” 郁行安道:“可以。只是圣人再過一炷香就要賜宴,一來一回,怕是趕不上賜宴了。” 蘇綰綰沉默,聽見郁行安道:“若小娘子不介意……我會簪發(fā)?!?/br> 蘇綰綰抬眸看他。 郁行安似乎是怕她仍在害怕,依舊半垂眼眸,身姿卻像翠竹一般干凈挺拔。 他道:“我不會對第三人說出此事?!?/br> 熏風拂過竹葉,發(fā)出蕭蕭聲響。蘇綰綰聽見自己道了一聲“好”。 郁行安走至她身后,帶來一陣檀香木和雪松的香氣。 這應是他常熏的香,天長地久,浸到骨子里。 郁行安抬手,為蘇綰綰簪發(fā),他很小心,沒有碰到蘇綰綰的后脖頸,連她的頭皮都只偶爾碰到幾次。 蘇綰綰剛感覺自己的長發(fā)像柔順流水一樣被簪起,又察覺郁行安拔出了發(fā)簪。 蘇綰綰:“?” “抱歉?!庇粜邪驳纳ひ魪乃砗髠鱽?,“我往常束的都是男子發(fā)式,方才發(fā)現有些許不同?!?/br> 他的嗓音溫柔低沉,蘇綰綰便沒有再動,等他重新簪一遍。 郁行安用指腹緩慢擦掉發(fā)簪上的最后一縷血跡,不久之后,他垂下手:“好了?!?/br> 蘇綰綰起身,果然感覺頭發(fā)被簪好,只垂下幾縷長發(fā)。 這些長發(fā)垂落的位置,和今日出門時一樣。 她道了謝,打算去尋自己的二兄。 郁行安道:“小娘子?!?/br> “嗯?” “你的長壽縷掉了。” “嗯,我知曉?!碧K綰綰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臂膀。 今日是五月初五,熱浪排空,火傘高張,被認為是“惡日”,需要“除惡”。 長壽縷就是除惡所用的配飾,每個人的臂膀上都系了一條,基本都是相同的五色絲線。 郁行安道:“小娘子的侍女不知去了何處,如今又丟了配飾,貿然回去,不知有心之人是否會嚼口舌是非。” 蘇綰綰立即想到了杜三娘,又聽郁行安道:“正好我也有長壽縷,不如贈予小娘子。” “那你呢?” “我去尋宦者,說是丟了,再取一條便是了?!?/br> 蘇綰綰猶豫片刻,應一聲好,就看見郁行安將他臂上的長壽縷解下來,遞給她。 兩人都避開了對方的手指,蘇綰綰將長壽縷接過,往自己的臂膀上繞。 她系不好。她很少做女紅,單手是系不好一個結的。 “我來吧?!庇粜邪驳?。 蘇綰綰將長壽縷還給他。 郁行安接過,回憶了一會兒她原本的長壽縷所在位置和繩結大小,幫她系一個和先前一樣的。 日光斜射而下,整個竹林如一幅畫卷,千竹森森,清幽茂盛。 蘇綰綰看見一片竹葉被風吹落,她想起自己年幼時總是在家中的小池塘前徘徊,見到竹葉飄入水面,就細數水面會蕩開幾圈漣漪,思索漣漪與竹葉的關聯(lián)。那時候,方才被拖走的侍女,總是站在她身邊。 她回想著竹葉、侍女和漣漪,聽見耳畔傳來一道像竹葉一般清雅的嗓音。 那是郁行安的嗓音,他很認真地為她系好長壽縷,說:“吾郁二郎上蘇小娘子續(xù)命。” 這是每年重五節(jié)這天,系長壽縷時常說的祝福之語。意為:我郁家二郎為您系好長壽縷,愿您富貴長壽,福澤綿延。 蘇綰綰的思緒飛快回攏,她側頭看一眼郁行安,看見他長睫低垂,面色平靜,系長壽縷的手指修長如玉,穩(wěn)穩(wěn)地打好最后一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