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裴閔倒在床上。他腦子里亂七八糟。 過了一會兒他翻身起來走到裴芙的房門前,看見門縫里還透著光,于是輕輕敲了敲門。 “你進來吧?!?/br> “睡不著嗎?”他坐在她床邊,看著她。他的眼神是深邃溫柔的,又有一點不自覺的痛苦糾結(jié)摻雜其中。 “嗯?!彼吷峡苛丝?,“你陪我躺會兒吧。” 她流露出一點嬌氣的柔軟,向他說:“……我生理期來了,肚子不舒服?!?/br> “今天是第一天?”裴閔大概知道她這方面的一些事情,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我去給你灌個熱水袋?” “我自己灌了。”她掀開薄被子給他看,果然肚皮上貼著一個熱水袋壓著。 “你幫我揉一下吧?!彼f,“就按著那個熱水袋揉一下。” 裴閔照做。這么熱的天氣,還要開空調(diào),可是這熱水袋又燙……矛盾的兩重天里,他無法感同身受,卻可以想象出一些。于是心頭泛起難言的愧疚和自責(zé)。 他沉默地替她按肚子,直到她已經(jīng)昏昏欲睡了才停手。熱水袋guntang,熱量順著小腹的皮膚熨到四肢百骸,她額頭上都有一層薄汗。他伸手替她捋了捋頭發(fā),蓋好了被子。 這時候裴芙睜開眼睛看他:“你以后早一點回來,好不好?!?/br> “……別丟我一個人在家里?!彼南麓奖灰С鲆稽c兒血色,卻又低下了頭,不讓他看見。 這樣的場景。汗?jié)竦聂W發(fā),冰冷的夏天,她半睜開的眼睛。別丟我一個人。裴閔被拉回回憶里,他回想起裴芙對剛剛喪母的他說,不會讓他一個人。 他因為莊辛儀的“介入”而感受到了危機感,自己卻把她一個人扔在家里,出去偷腥??墒撬f什么了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被剝奪了小肚雞腸的資格。生理期第一天,肚子疼,因為等他回來枯坐到十二點。她送他的杯子,刻的字是給我最愛的爸爸。究竟是誰背叛了誰誰拋下了誰? 裴閔,你真不是個東西啊。 此刻他啞口無言。只是點了點頭,答應(yīng)下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房間來擺脫這種心虛難堪,他唯恐在她這面鏡子里照出自己的虛偽嘴臉。 裴芙笑了一下,讓他早點睡,自己往被窩里鉆了鉆,說想睡了。 裴閔輕輕合上了門,沒看見她悄悄滾下的一滴眼淚。 裴芙的感情很復(fù)雜。一開始她覺得疑惑、憤怒、被背叛,甚至還有一點惡心,但緩了幾分鐘以后,最多的是深深的焦躁和不安。 她害怕的事情出現(xiàn)了,那就是她或許完全不了解裴閔這個人,她了解的只是她的爸爸。他會和別人做那么親密的事情,意味著會有別人更加了解作為一個個體的裴閔,他們會有感情嗎,會相戀甚至走向婚姻嗎?甚至?xí)杏硗庖粋€孩子嗎? 裴芙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對自己的身世也有所了解,所以她不會和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樣替母親感到憤怒和不值,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恐懼。 當(dāng)我唯一的爸爸,成為了別人的丈夫甚至是別人的父親…… 到時候他們相愛,那我呢?我的位置呢? 我要去哪里? 裴閔走回自己的臥室,但突然心里一動。某種敏銳的第六感讓他毫無目的地折返,然后看見了她的眼淚。 她安靜地流著淚,被他撞見了,干脆放棄了忍耐,小小地抽噎起來。 裴閔緊緊地抱住了她,“怎么了,你說……怎么了?” “你,會、不會……不要我?”她抓著他的衣服,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你會不會,和別人在一起,結(jié)婚……就把我丟掉?” “不會,不會!”他為她擦眼淚:“不會的芙芙……別哭了好不好?爸爸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爸爸不會和別人結(jié)婚的,答應(yīng)你,行不行?” “真的?” 他說:“爸爸保證?!?/br> 他跪在床邊給她擦眼淚:“不要哭了好不好?” 裴芙的臉頰貼在他的大手里,嚴絲合縫地占滿他guntang的掌心,她被淚沾濕的睫毛仍然在簌簌顫抖,脆弱得讓人心碎。她是很少哭的情緒穩(wěn)定的小孩,但每次爆發(fā)都帶來毀天滅地的系列效應(yīng),把裴閔的心摔碎得稀巴爛。 她說:“我不相信?!?/br> “我不相信你?!彼f,“我到了大學(xué)就會出國了,到時候,就分開了……誰、誰也管不著誰了?!?/br> 裴閔跪在那兒,無助,迷茫,束手無策?!澳悄憔驮趪鴥?nèi)讀,不,你想在哪兒在哪兒,我跟著你走,行不行?” “你能跟我一輩子嗎?!?/br> 他快要崩潰了,“你也會戀愛,也會結(jié)婚生子的,我也跟著住到你家里去,行不行!” “你有了別的孩子,會比愛我更愛她嗎?”裴芙自顧自地問,她看著裴閔慌亂的表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愛你?!迸衢h捧著她的臉,慌不擇路地吻她的額頭,像是給她簽訂保證書,“我這輩子都只有你一個孩子……你都要十六歲了,芙芙……這十六年我們一直都在一起對嗎?我怎么可能會愛別人勝過愛你?沒有人比得上你?!?/br> “真的嗎?”裴芙紅著眼睛看他:“你認真的?” “認真的?!彼f:“信我,好不好,寶寶?!?/br> 他抱著裴芙,為她擦眼淚,他說,“我不是說過了嗎,全世界我最愛你。我只有你。你傻不傻?” 裴芙的情緒逐漸穩(wěn)定下來,她不愿意探究是生理期的激素異常還是深埋于心的憂患,她一定要緊緊抓住裴閔,她在走吊橋,而他是唯一的稻草。 但是這根稻草究竟是救命的還是用來壓死她的,誰都說不準(zhǔn)。 她哭累了,裴閔把手收回來,只覺得手心潮得像蓄了一片咸咸的海。他去洗手間拿了冷水帕子給她擦臉、敷腫眼泡,末了又被她拉下來躺在她身邊。 裴芙從小時候就依賴于這個姿勢,縮在他懷里睡覺。裴閔媽還在世的時候說,這可能是一種依賴性……可能是出生以后沒有mama的哺育,她再也沒有聽過在zigong里那種心跳的頻率。她得貼著人,聽人的心跳聲,才能回到胎兒的那種安心感。 裴閔任她縮在自己懷里,不再考慮男女大防。他也需要休息,他太累了。 這混亂的一晚讓他身心疲憊,但他的疲憊全都是因為他自己犯的錯,而絕非歸因于裴芙。他抱著她,覺得她也許是察覺到了他今晚在做什么事情,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他把這一切歸因于女性與生俱來的直覺,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