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著某一種不切實際的自由，卻因種種不得如愿，于是好不容易遇到了同類那般，總想要生出一些憐惜之情。

    午膳過半，太后娘娘已提前離席。

    臨走時，似乎又裝作不經(jīng)意地朝方柔這邊瞧了一眼。

    彼時方柔正轉(zhuǎn)頭聽蘇玉茹講往年花程節(jié)的趣事，面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明艷得又晃了她的眼。

    模樣是極美的，一旦不再擺出先前那愁苦的表情，就更加生動惹人。

    席上許多公子都有意無意往方柔這邊多看幾眼，暗暗感嘆，卻又不敢想入非非。

    因他們都在最快的時間知曉了，那位生面孔的美人便是寧王蕭翊收藏在王府的嬌寵，旁人不得染指。

    可只是這樣遠觀打量，也足夠賞心悅目。

    太后離席不久，忽來了一行宮女，她們捧著一根根金繩上前，隨后各自忙碌。

    方柔還沒開口問，蘇玉茹已幫她解答：“一會兒散了午宴，便是重頭戲打馬球。每個人手里都會分到一條金繩，繩子那頭綁了誰，就跟誰結(jié)伴爭輸贏?！?/br>
    方柔了然，忽而想到跟蕭翊分開時他的囑咐，他讓她牽著他的金繩，可這分明只是看天意，她更不愿在眾目睽睽之下非要表露些什么。

    由此，他們又怎能注定牽在一起？

    蘇玉茹像是看穿了方柔的心思，轉(zhuǎn)而一笑：“雖面上是這樣說，可許多心有所屬的姑娘公子，都會給宮女打賞些好處，由此一來，誰跟誰綁在一起，其實早有定數(shù)?！?/br>
    方柔恍然大悟，不由失笑。

    原來這看似天注定的美好姻緣，其實也不過是事在人為的虛假之相。

    她這一笑，又惹來不少目光，其中自然包括蕭翊。

    蕭翊不住皺眉，心中的不滿越來越濃。他一面不愿方柔與蘇玉茹親密友好，畢竟她是蘇太傅家出來的，定沒安好意。

    另一面，他見著她笑了，這樣頻繁而坦然，他貪戀她露了笑臉的驚艷，這真叫他內(nèi)心掙扎不已。

    方柔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顏他許久沒再見到了。

    沒想到方柔對著陌生人竟能如此毫無戒心，可他轉(zhuǎn)念一想，方柔本性如此，她從來都是這樣純善真誠，不揣著惡意與人交往。

    正因她如此與眾不同，蕭翊才會想要將她徹徹底底據(jù)為己有。

    他壓下那陣無名火，想著稍候與她一并算賬。

    很快地，有位小宮女牽著條金繩走到了方柔面前，低聲說：“方姑娘，殿下命奴交給你?！?/br>
    她絲毫沒有隱瞞的意圖，而是直接將繩索這頭交到方柔面前，同樣帶著不容反抗的強勢。

    方柔臉上的笑意淡去幾分。

    若換作以前，她是亟不可待想要學(xué)打馬球湊熱鬧的，更何況剛剛蕭翊給了她承諾，這樣篤定唯一，如此動聽的諾言而今她只覺得可怕。

    她的心態(tài)早已變了，依偎親密的想法自然也沒有了，況且她這回想?yún)⑴c進來，無非是謀劃著趁大家參加活動，她也好找個機會溜出花園探探路。

    哪怕方柔沒有抬頭，她也能察覺蕭翊的目光一直落在這邊，他在確認(rèn)萬無一失，他在反復(fù)施壓，定要親眼瞧見方柔拿起了繩索。

    最后，她妥協(xié)了，為了秘密不被輕而易舉拆穿，她伸出手輕輕拾起繩結(jié)，那小宮女如釋重負(fù)地退了下去。

    很快地，蘇玉茹手里也握住了一條金繩。

    她瞧著方柔面色慘白，只覺得十分古怪。一抬頭，撞見了皇后的目光，兩人對視了片刻，只見蘇皇后輕輕頷首，動作極不可察，隨后轉(zhuǎn)了眼。

    蘇玉茹忽然皺起了眉，她垂眸，稍一沉思，忽然微微側(cè)過身，貼近方柔，與她附耳低語。

    方柔的臉色微變，隨后五指一緊，下意識地抓緊了金繩。她稍稍偏頭，有些不安地望向蘇玉茹，卻見她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如何，我瞧著你心思不定，想試試么？”她再度確認(rèn)著，方柔的心砰砰直跳。

    也就是在此之際，宮女們退了下去。

    皇后發(fā)話，讓公子貴女們逐一拉起金繩，講求的就是來一出天生姻緣。

    蕭翊已站了起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方柔身上，整個人瞧著意氣風(fēng)發(fā)。方柔的心跳極快，她以極不可察的速度拉了拉蘇玉茹的袖子，美人側(cè)目，知曉方柔確定心意，兩人暗度陳倉，就在眾人眼皮底下快速交換了金繩。

    而在這一席上，頗感驚心動魄的并非只有方柔和蘇玉茹二人。

    就在蕭翊站起身拽動金繩之后，坐在最上的沈清清紅著臉，被那道強勢的蠻力扯得站起了身，心跳不止。

    蕭翊面上的喜悅歡欣就這樣淡去了，他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錯愕和震怒，隨即很快隱去。

    他冷著臉，猛一拉緊繩索，對面的人又是一個不穩(wěn)，他再次確認(rèn)繩索那頭的姑娘是沈清清。

    心中那股厭惡越來越濃。

    沈清清真是好本事，竟敢算計到他頭上，即算這門婚事板上釘釘，可這也不是她胡作非為的底氣。

    難不成她還以為，他會因這小手段而倍感歡喜么？

    蘇玉茹和方柔錯愕地對視一眼，還不待反應(yīng)過來，對面的公子在蕭翊的帶領(lǐng)下已紛紛有所行動，席間不斷有姑娘被拉得站起身。

    直到這半邊只剩下她們二人。

    方柔終于將目光拋到對面，有一位坐在正對面的白衣公子緩緩起身，他慢慢地抽拉金繩，方柔緊張地握著繩索，可是手中遲遲沒有動靜。

    終于，蘇玉茹的小臂微微朝前，她隨即也拉動了繩索，站起身朝對面一福。

    只剩下方柔一人。

    她不可避免地將視線轉(zhuǎn)向?qū)γ嫖ㄒ蛔墓由砩稀?/br>
    說是公子，那人的氣質(zhì)卻并不太相符。

    他生得格外俊朗，氣質(zhì)磊落，皮膚被曬得有些黑，瞧著并不像在京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

    無人察覺到，蘇玉茹面上閃過一絲狡黠，那是詭計得逞的滿足和報復(fù)的快感。

    她甚至挑釁地朝皇后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隨即正身，咬著唇低聲提醒：“阿柔，他是裴昭?！?/br>
    方柔訝然地望過去，沒料到這些天被各方人馬不斷提起的大將軍裴昭，竟是位如此英俊不凡的少年郎君。

    思慮間，裴昭已站起身，他沒有以蠻力扯動繩索，也沒有像以誘餌圍捕那般慢慢試探，他將金繩握在手中，握拳朝方柔作了拜禮。

    方柔愣了愣，憑著本能反應(yīng)朝他一福，兩人不需要再確認(rèn)，便已自然而然地結(jié)為一對。

    蕭翊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第18章

    ◎自由◎

    所有人都已站起身，他們繞過了長桌，逐一走到了園子里。

    方柔握著繩結(jié)這頭，走得極慢。她像是不敢面對，連臉也不愿朝那邊望，因裴昭的座位離蕭翊很近，幾乎就只隔了兩個人，她若轉(zhuǎn)頭望去，勢必會被蕭翊撞見。

    而不論她愿不愿意往那邊看，蕭翊的目光就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就站在原地，金繩的這頭已被他拋在了地上，沈清清初時有些錯愕，又有些懼怕，她沒見過蕭翊這般冷淡的模樣，甚至連面子上的妥帖也不愿給，要她拿著一截?zé)o力的金繩主動走向他。

    可沈清清咬牙忍下了，她知道是自己理虧，她就是明目張膽地算計了寧王殿下，可又如何？眾人皆知他們即將大婚，她是存了些私心的，她想要在此昭告各家貴女，蕭翊從此便是她的郎君，她是寧王妃。

    她心底有主意，面上便佯作無事，仍帶著笑朝蕭翊緩步走去，哪怕她瞧清楚蕭翊的目光一直落在方柔那邊，她可以假裝自己不在意的。

    方柔雖走得慢，但也并不是一動不動。

    裴昭的步子倒邁得大，他本就是武將出身，身手姿態(tài)都比常人瀟灑，沒幾步就走到了方柔身前。

    原先兩人離得遠，方柔還沒有這樣直白地覺察，裴昭竟生得這樣高大，因他常年練功帶兵，身段也比普通男子要挺拔英武。

    他站到她身前時停住了步子，方柔的面前旋即投下一道影子。她便又察覺到了，跟蕭翊不同，裴昭身上是沒有熏香的，只有一陣若有似無的皂角淡香，干凈不搶眼。

    “姑娘，在下裴昭?！彼Y貌地開口。

    方柔點點頭：“公子，我叫方柔?！?/br>
    裴昭淡笑：“阿柔姑娘，幸會?！?/br>
    方柔一怔，因這聲稱呼出神，終于抬頭看向他。

    離近了看，裴昭的樣貌更令人印象深刻，他的俊朗是全然不同于京都其他男兒郎的，帶著朝氣和磊落，舉手投足間更有絕對實力賦予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她一面惴惴不安，仍在顧忌著蕭翊的目光?？傻鹊脚嵴炎叩剿媲?，她一面又覺得眼前這位裴昭將軍是個十分靠得住人。

    一時心思左右搖擺，五味雜陳，這令她全然沒有留意到場上其他異動。

    蘇皇后瞧清楚了最后的隊列，眸光一寒，冷眼望向面色冷淡的蘇玉茹。

    她有意避開皇后的目光，此時跟那位白衣公子并肩而立，兩人舉止規(guī)矩，似乎都是清冷的性子，彼此間也都沒有存著別的心思。

    這本就是蘇家為了和裴昭交好所設(shè)的小手段，蘇玉茹事先早已知情，那晚還在父親面前做小伏低滿口答應(yīng)?？墒碌礁?，她卻膽大妄為到公然違逆了家族的意愿，還在最后時刻冒著得罪寧王的風(fēng)險攪了局。

    那鄉(xiāng)下來的女子不清楚內(nèi)情便罷了，甘愿當(dāng)個殺人的刀，最后又能落得什么好，難不成裴昭會因美人無雙一見傾心，昏了頭跟蕭翊叫板不成？

    于她看來，那女子也是個不安生的，她明明跟隨蕭翊前來赴會，心意應(yīng)當(dāng)十分明朗，怎么會愿意配合蘇玉茹胡鬧？

    皇后心中十分不解，思前想后，望見眉眼帶羞的沈清清，似乎有些明白過來。

    莫不是要跟寧王賭氣，跟沈清清爭風(fēng)吃醋？由此才使了小性子，想要在蕭翊那邊討些甜蜜。她自顧自地揣測，秀眉微擰，只覺這幾人暗地里的關(guān)系比她想得還要復(fù)雜。

    沈清清此時安靜地站在蕭翊身邊，雖他沒說什么，表情也很快恢復(fù)了正常，但沈清清隱約察覺他壓著一股脾氣。她很快也明白過來了，其實蕭翊也是存了私心的......

    一時心中黯然，不愿深想，起碼，她仍站在蕭翊身邊，他是顧及了沈家顏面的，他將這門婚事看得很重。

    這邊分好了男女搭配，仍要抽簽牌決定隊列，一眾男女將會被劃為兩組決勝負(fù)。

    方柔本就沒有多高的興致，由此站在原地不動。裴昭也耐心地陪在一旁，兩人看熱鬧般瞧著身邊的公子姑娘爭先恐后摸簽牌，拿到簽的人很快站到了不同陣營。

    她偶然間抬眸，見沈清清摸到了寫著“甲等”的簽牌，站在蕭翊身旁正跟手邊的哪家姑娘說著笑。而蘇玉茹則捏著一枚空白的簽，閑適地退到另一邊，看來她們并不在一隊。

    蕭翊站在最前面，身后跟了幾名興高采烈的公子哥，顯然很滿意自己手氣好，順心如意跟緊了寧王。

    而蘇玉茹那邊則稍顯雜亂，大家群龍無首，各自為營，都盼著有哪位不怕得罪蕭翊的壯士出來帶個頭。

    裴昭忽然問：“方姑娘會打馬球么？”

    方柔本還在發(fā)愣，緩了緩，搖頭：“不會，該給裴將軍拖后腿了?！?/br>
    她說完這話，偏巧被身邊的姑娘聽著。

    那姑娘登時哀怨：“那你可別與我們同隊，真是不上臺面......”

    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教身邊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竊竊私語伴隨不懷好意的低笑蔓延開來。

    方柔抬眼一看，便是方才在東園出言奚落的黃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