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句是死亡(出書版) 第17節(jié)
阿基拉·安諾正站在門口?;羯T阡N售柜臺前,那名經(jīng)理在他后面。通向街道的門敞開著,雨又下起來了,雨點敲打著窗戶。我沒有帶傘,決定叫輛出租車。 我剛朝出口走了一步,卡拉·格倫肖就向我喊道:“等一下!”她因為憤怒而提高了聲音。 我轉(zhuǎn)過身來?!霸趺戳??” “那本書的錢,你不打算付了嗎?”她說得那么大聲,書店里的每個人肯定都聽到了。 我一陣頭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我剛才看見你拿了一本書放在包里?!?/br> 我確實背著我的黑色挎包,是吉爾送我的生日禮物,我?guī)缀跻恢睅е_@個包比我進(jìn)來時重了嗎?我摸了摸挎包,外層的隔包里有東西,而且我發(fā)現(xiàn)包帶松開了。 “我沒有——”我開口說道。 “需要我?guī)兔??”?jīng)理從銷售柜臺后走了出來。我以前在店里做演講的時候見過她,她一直很友好,有點像學(xué)校老師,短短的灰色頭發(fā),一雙藍(lán)眼睛炯炯有神。 “這里是你負(fù)責(zé)嗎?”格倫肖問道。 “是的。我是麗貝卡·勒費弗爾。你是誰?” “卡拉·格倫肖警探?!彼钢拇顧n,第一次當(dāng)著我的面說出了他的全名,“這位是達(dá)倫·米爾斯警員?!?/br> 勒費弗爾驚訝地看著我?!拔覀兛梢钥纯茨愕陌鼏??”她問道。 我瞥了霍桑一眼,但他沒有絲毫著急幫忙的樣子。如果說現(xiàn)在的他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他被逗樂了。我已經(jīng)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達(dá)倫·米爾斯在樓梯那里撞上我的時候,把一本書塞進(jìn)了我的包里,目的是讓我難堪,以此懲罰我,甚至可能逮捕我。如果我明智的話,就應(yīng)該把書放回去,然后走出來,或者至少試著解釋一下。相反,我打開包,拿出一本厚厚的平裝書,書名是《神劍崛起》,是馬克·貝拉多納的“末日世界”系列第二卷 。這也是格雷戈里·泰勒去世那天買的同一系列的書。這本書一直陳列在書店門口的一張桌子上,而現(xiàn)在卻在我手里。 阿基拉·安諾盯著這本書,臉上是一種既惡心又恐懼的表情。她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合適的字眼?!八莻€小偷!”她喊道。 “我不是小偷……”我說,“這是個圈套!”我指著米爾斯,“是他把書放在我的包里。我上樓之后,他撞了我一下?!?/br> 米爾斯舉手表示無辜?!拔覟槭裁匆@樣做呢?”他問道。 格倫肖怒視著我?!澳闶窃谥缚匾幻賯卧熳C據(jù)嗎?” “對!是的!” “你知道我可以逮捕你嗎?”她轉(zhuǎn)向勒費弗爾,“你想讓我逮捕他嗎?” “等一下。”勒費弗爾懊惱地看著我。如果以前我覺得她像一名老師,那么現(xiàn)在她更像一名女校長。面對一名她曾經(jīng)寵愛過的學(xué)生,我?guī)缀跄苈牭剿f:“你讓書店失望了,讓你的讀者失望了,也讓你自己失望了?!睂嶋H上她說的是:“能把書還給我嗎?” 我把書遞給她。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發(fā)燙。 “敦特書店的慣例是把所有商店扒手都移交給警察,”她接著說,“我不得不說,我很驚訝,也很失望,但是否要采取進(jìn)一步行動,要由警方來決定?!?/br> “不是我干的?!蔽抑牢衣犉饋砗芸蓱z,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不過,安東尼,非常抱歉,我們這個書店不再歡迎你。我們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繼續(xù)進(jìn)你的書了?!?/br> 我受夠了,真的受不了了。我從霍桑和阿基拉的身邊擠了過去,在他們的注視下,急匆匆地跑進(jìn)了雨中。 注釋: [1] daunt books,有多個分店,馬里波恩大街的這家號稱倫敦最美書店。 [2]她把英文歷史一詞history拆分成his story(他的故事),并替換成了her story(她的故事)。 第十五章 朗姆酒兌可樂 直到星期一晚上,我才再次見到霍桑。我沒有去劇院看《群鬼》,而是去了河苑,按下了霍桑家的門鈴,要和他一起去讀書俱樂部。至少這一次他在等我。通常情況下,也就是前兩次,我都得找個借口去他住的公寓附近。我們約好在七點鐘見面,然后一起過去。 當(dāng)電梯門打開時,他正站在走廊里,我想他會走進(jìn)來,直接帶我下去。但是他自己家的前門是開著的,他溫和地領(lǐng)著我回到了他的公寓。 “托尼,你還好嗎?” “挺好?!钡也⒉皇呛芎?,我想讓他知道,自從在敦特書店發(fā)生的事情之后,我一直就不太好。 “你聽起來不太好啊。進(jìn)來喝一杯朗姆酒兌可樂,你就會高興起來?!?/br> 我?guī)缀鯊牟缓瓤煽诳蓸?,也不太喜歡朗姆酒,但這份邀請無論怎么看都引起了我的興趣。我跟著他進(jìn)到屋里。 如果這個公寓真的屬于霍桑的話,那么我就會從中了解更多關(guān)于他的事情。但這地方和我之前來的時候一樣,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令人沮喪。窗戶太窄,看不到本來應(yīng)該看到的迷人景色:泰晤士河在夜幕下暗流涌動。這里沒有照片,沒有花草,沒有雜物……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除了睡在這里以外還做過別的事情。 當(dāng)然,模型除外。第一次拜訪時,我就發(fā)現(xiàn)霍桑喜歡空軍裝備,雖然他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還是興趣占了上風(fēng)。我們之間與犯罪無關(guān)的話題不多,這是其中之一。地上擠滿了坦克、吉普車、救護(hù)車、高射炮、戰(zhàn)艦、航空母艦等,幾十架不同的飛機(jī)懸掛在天花板的電線上。我看見了酋長馬克十的模型,我上次來的時候他還在組裝。他組裝得很完美,沒有一點膠水痕跡,也沒有一處油漆脫落。這些藏品一定耗費了他幾千個小時的時間。我可以想象霍桑弓著背,在桌子上工作到深夜的樣子。這也是他能夠完全與外界隔絕、屬于自己的時間。 我曾問過他是什么時候開始組裝模型的。他說:“這是我打小就有的愛好?!蔽遗c霍桑在一起的時間越多,越是感覺他小時候一定經(jīng)歷過什么創(chuàng)傷,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指的不僅僅是他的同性戀恐懼癥、喜怒無常、對我的態(tài)度,還有成為偵探、結(jié)婚、分居、獨自住在空蕩蕩的公寓里、做模型……這些似乎都是同一個事件導(dǎo)致的,而且這個事件可能發(fā)生在約克郡,也有可能他正是因此才改了名字。 “你又開始做新模型了。”我說。 模型被攤在桌子上,是一架側(cè)面印有英國皇家空軍標(biāo)志的直升機(jī)。 “韋斯特蘭海王,”他說,“是ws-61型。用于馬爾維納斯群島、海灣戰(zhàn)爭、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搜索和救援。要來杯飲料嗎?” “你有葡萄酒嗎?” “沒有,我只有朗姆酒。” “好吧?!?/br> 我沒見過霍桑喝酒,他也從沒提過。即使在里布爾德的車站旅館,他也堅持喝水。我跟著他進(jìn)了廚房,廚房由一個寬闊的門廊與客廳相連。一般情況下,廚房能透露很多關(guān)于屋主的信息——但這間廚房不行。所有東西都是高端的,全新的,很干凈,看上去像剛安裝的一樣。我自己的公寓,不管打掃多少次,也總會因為烤箱感到尷尬,因為它總是給人一種已經(jīng)烤過數(shù)百頓飯的感覺?;羯5目鞠溥€有嶄新的玻璃門和銀色的煤氣環(huán),我猜這個東西從未投入使用。 他要給我的朗姆酒放在大理石臺面上。是他專門出去買的嗎?我覺得更有可能是別人送給他的禮物,比如理查德·普萊斯和他那瓶價值兩千英鎊的葡萄酒。不管怎樣,瓶蓋周圍的塑封都沒有破損,加上放在旁邊的一只玻璃杯,就像場景道具一樣。我立馬意識到這是房子里唯一的一瓶酒,而且是特意為我擺在那里的。 霍桑走過去打開冰箱門。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東西,就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頭去,努力不要顯得太好奇。冰箱里和廚房的其他地方一樣干凈,對此,我并不驚訝。在我家,我們要么東西太多,要么什么都沒有,有時候為了找到需要的某種食材,我會瘋狂地翻遍整個冰箱。相比之下,霍桑的冰箱極為簡樸。他似乎都在吃即食食品。大約有半打放在塑料托盤里,堆得很整齊。周圍的空間很大,就像擺了一件達(dá)明安·赫斯特的藝術(shù)品,讓人覺得沒有胃口。蔬菜托盤有一半是空的,透過磨砂的塑料可以看到一些胡蘿卜。這個冰箱的主人一定是個對食物沒有特別興趣的人。他可能會拿出一小包,直接用微波爐加熱,都不會打開蓋子看看他吃的是什么。這會兒,他從冰箱門上拿出一罐可樂,從冷凍柜里拿出一些冰放到桌子上。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喝嗎?”我說。 “我有咖啡。”水槽旁邊有一個白色的杯子,我之前沒注意到。 他用兩塊冰,一些朗姆酒,半罐可樂,和一片不知從什么地方弄來的檸檬……機(jī)械地做了一杯飲料,然后帶著一點自豪感,將杯子推給了我。我又一次感受到,這是一個孩子在扮演成年人的角色。 他喝了咖啡,然后在桌子旁坐下。我從口袋里拿出四張折疊的紙推給他?!斑@些是你要的那幾頁?!蔽艺f,仍然和他保持著一些距離。 “哪里的?” “書上的。我去見戴維娜·理查森時你沒在,你說過想要這幾頁?!?/br> “哦,對?!彼涯菐醉摷埛旁谝贿?,甚至都沒有打開看。 “你至少應(yīng)該說聲謝謝?!?/br> 他認(rèn)真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這么生氣。難道他真的忘了我在敦特書店的遭遇了嗎?“好吧,”他終于承認(rèn)道,“你把卡拉惹毛了?!?/br> “你能注意到,真是太好了?!蔽颐蛄艘豢诰?,真希望他能給我來一杯葡萄酒或杜松子酒。 “我以為是她把那本書偷偷放進(jìn)你的包里的。我猜你不喜歡‘末日世界’系列?!?/br> “什么?如果是查爾斯·狄更斯或者薩拉·沃特絲,你就認(rèn)為我可能會被誘惑去書店瘋狂行竊嗎?” “不,老兄。我不是這個意思?!彼穆曇綦m然充滿歉意,但看起來仍舊很開心。 “你似乎不明白,那天在書店里發(fā)生的事情太可怕了!有可能終結(jié)我的職業(yè)生涯。如果這件事上了報紙,我就完蛋了?!蔽覛獾貌铧c喘不上氣來,“總之,不是她。是她的助手,米爾斯?!?/br> “他也是個討厭的家伙,他們很般配。所以你做了什么,把他們?nèi)腔鹆耍俊?/br> 我別無選擇,只得從頭解釋,格倫肖探長是如何來到我家并襲擊我的?!八脍s在你之前破案,”我說,“她想讓我與她保持聯(lián)系,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br> “這太荒謬了!”霍桑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等一下……!”我的手緊緊抓著玻璃杯,“我可能不知道是誰殺死了理查德·普萊斯——但就這一點來說,你也不知道?!?/br> “我已經(jīng)把范圍縮小到了兩個嫌疑人中的一個?!被羯_吅瓤Х冗呄蛭艺Q?。 “哪兩個嫌疑人?” “這是我的看法。你不用知道,所以你也不會說?!?/br> “事實上,我給她打過電話?!奔词乖趹嵟?,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我心有愧疚,“我別無選擇。她阻撓《戰(zhàn)地神探》的拍攝,至少我是這么想的。我告訴她我們?nèi)ミ^約克郡,還說了格雷戈里·泰勒被害的事。我說了在阿德里安·洛克伍德辦公室發(fā)生的入室盜竊事件。”我等著看霍桑的反應(yīng),但他什么也沒說。我又補(bǔ)充道:“我不得不告訴她一些事情,但是她說她什么都知道?!?/br> “她在撒謊?!蔽以詾榛羯ξ腋訍阑穑⒉辉谝?,“卡拉·格倫肖和達(dá)倫·米爾斯都笨得像狗屎,我見過的警犬都比他們倆聰明。你可以把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他們,從頭到尾。即便這樣,他們?nèi)匀恢粫@著圈跑,互相追對方的屁股?!?/br> “你非要描繪得這么形象嗎?” “你可以每天給他們打電話,這樣他們就不會煩你了。你應(yīng)該早點告訴我這件事。說實話,老兄,我們的進(jìn)度比他們快多了。在他們發(fā)現(xiàn)誰是兇手之前,你甚至有時間在牛津饑荒救濟(jì)委員會的商店里寫完你的書。這也是我被叫來辦案的原因。警察廳知道他們根本辦不了這個案子,他們需要盡可能多的幫助。” 接下來安靜了好一會兒。我又喝了點兒酒。他用的是有糖可樂,甜過頭了,像是糖堆起來的。 “你真的知道誰殺了理查德·普萊斯嗎?”我問道。 他點點頭:“兩人中的一個殺的?!?/br> “好吧,至少給我一些暗示吧!你去過的地方我都去過,你見過的東西我也都見過。然而我還是不知道誰殺了他。你只需指出我漏掉的線索就行——那條最重要的線索?!?/br> “不是這樣的,托尼?!蔽铱梢钥闯龌羯O氤闊?,但他不能吸煙,因為他旁邊都是別人的家具和配件,“我以前告訴過你。你必須找到犯罪形態(tài),這才是關(guān)鍵?!?/br> 我皺了皺眉,沒有回應(yīng)他。 “我還以為你寫書的時候也是這樣呢,難道不是先找到框架嗎?” 霍桑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因為他說得太對了。在創(chuàng)作一個故事的開始階段,我確實把它看成一個特定的幾何構(gòu)架。例如,我要開始寫《絲之屋》的續(xù)集《莫里亞蒂》時,想用一種反轉(zhuǎn)式的敘事方式,到故事最后可能會自行展開,有點像莫比烏斯帶。《絲之屋》的封面看起來則像是字母y。一部小說是一個容納八萬到九萬字的容器,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個果凍模子,把材料都倒進(jìn)去,然后等待它們凝固做好。但我從沒想到偵探可以用同樣的方式工作。 “好吧,”我說,“那么理查德·普萊斯謀殺案的框架是什么樣子?” “死的不僅僅是理查德·普萊斯,格雷戈里·泰勒也死在了那輛火車下面,對此有三種解釋?!?/br> “這是個意外事故,或者是自殺,或者有人故意殺了他。” “沒錯。每一種可能性都會改變整件事的形態(tài)?!?/br> 我在想:霍桑的話對我沒有多大意義。也可能是朗姆酒的緣故。“你以前就一直想成為一名偵探嗎?”我問他。 這個問題出乎他的意料?!笆堑??!?/br> “小時候就想?” 他立刻有所警惕?!澳銥槭裁磫栠@個?為什么想知道這些?” “我告訴過你,因為我正在寫的書是關(guān)于你的?!蔽也淮_定自己是否還敢問下一個問題,但現(xiàn)在似乎正是提問的時間。我追問道:“你認(rèn)識約克郡的那個人嗎?” “哪個人?” “邁克·卡萊爾。他叫你比利。那真是你的名字嗎?” 霍桑什么也沒說。他低下頭,好像不知道該怎么辦。當(dāng)他再次抬頭看我時,他的眼神里有一種東西,我以前從未見過,幾秒鐘以后我才意識到那是什么。他很痛苦。 “我告訴過你,我以前從沒見過那個人。他只是認(rèn)錯人了?!?/br> “我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你?!?/br> 然后百葉窗放了下來?;羯>褪沁@樣,他有辦法阻止任何人靠得太近——他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當(dāng)他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柔和了一些,話語間卻沒有一絲情感?!袄闲?,如果我現(xiàn)在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約定,你覺得怎么樣?如果我現(xiàn)在說,寫這本書不是個好主意呢?”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那個被強(qiáng)行卷進(jìn)來的人是我,不想來這里的人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