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溫特局長信心十足地拍了拍桌子，保證這次一定不會再出現(xiàn)之前的疏忽。然后，他親自送霍克利出門，并再次感謝裴湘和霍克利提供的相關(guān)線索——簡直就是挽救了他的前途。

    對于德溫特局長把發(fā)現(xiàn)新線索的功勞平分在自己頭上這件事，霍克利皺了皺眉頭。

    他不得不再次強調(diào)了一遍事實真相，但卻無法改變德溫特局長的某些固執(zhí)觀念。

    這位先生不僅不怎么相信裴湘在發(fā)現(xiàn)新線索中的重要作用，認為是霍克利在夸大其詞，甚至還暗自嘲笑霍克利到底年輕，涉及到年輕美貌的淑女時，總是昏頭昏腦的。

    察覺到德溫特的自以為是后，霍克利在不耐煩的同時，更加堅定了之前的想法。

    他覺得在抓捕羅伯特·布朗這件事上，不能像之前那樣完全交給倫敦的警方處理了。

    “我得讓勒杰跑一趟，給這件事再加上一層保險?！彼麛嘧龀鰶Q定。

    離開警局后，卡爾·霍克利吩咐司機去洛塔羅斯夫人的住處，他準備把今天警局里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裴湘。

    其實，他原本準備等羅伯特·布朗落網(wǎng)后，再把所有細節(jié)一起告訴她的，算是……一個驚喜。

    但在察覺到德溫特對裴湘的輕視后，他突然生出了一種沖動，就是一定要讓裴湘盡早知道抓捕羅伯特的計劃。

    “這明明是她最先發(fā)現(xiàn)的線索、是她做出的分析與引導(dǎo)！可那些因為她的線索而即將獲得榮譽褒獎的人，誰都不感謝她，誰都不信任她的頭腦。這太不公平了！”

    恍然間，卡爾·霍克利回憶起自己之前和裴湘的一次對話。

    那天晚宴結(jié)束后，她問他對女性獲得選舉權(quán)的看法。他當時是怎么回答的？

    他說，如果有女兒的話，他希望他的孩子獲得更多的權(quán)利。如果沒有女兒的話，他無所謂，因為他是商人，只會關(guān)注利益所在。

    可此時再想起當初的那個問題，霍克利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態(tài)度竟然已經(jīng)漸漸發(fā)生了改變。哪怕將來沒有女兒，他也覺得這個社會應(yīng)該給予女性更多的權(quán)利與尊重。

    這樣的話，戴維斯小姐的聰明才干就不會被理所當然地忽略了，也不會被粗魯?shù)芈駴]在固執(zhí)與偏見之中。

    ——她明明值得更好的，一切更好的。

    第21章

    卡爾·霍克利走進洛塔羅斯家的維多利亞風(fēng)格會客廳時, 裴湘正在與會客廳相連的半圓形露天陽臺上讀書。

    聽到男仆通報的聲音，她下意識側(cè)身望向客廳大門的方向，秀雅的眉目間還保留著閱讀文字時的專注與思索, 眸光如水瀲滟，粉唇微抿, 無意中流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純稚與嬌憨。

    片刻后，難得一見的純稚嬌憨散去, 她的面龐上綻放出了一抹真摯的欣悅笑意。

    “霍克利先生，日安。真高興能這么快就再次見到你?！迸嵯婧仙鲜种械臅? 起身離開露臺。

    步入室內(nèi)，她同她的黑發(fā)朋友在會客廳的深棕色沙發(fā)上相對而坐。

    在等待男仆端來熱茶的間隙，她語調(diào)輕緩地詢問道：“我猜，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了？”

    霍克利沉默了片刻, 他的腦海中還回放著剛剛進門時瞥見的那一幕。她專注讀書的沉靜側(cè)顏仿佛被諸神賜予了某種神秘的祝福, 只一眼，就讓他這一路上煩躁起伏的心緒瞬間平復(fù)下來。

    于是, 露臺上的陽光、紗簾間的微風(fēng)和輕輕搖曳的郁金香……所有的一切，都因為她的存在而顯得格外寧靜……和可愛。

    寧靜中，他恍惚記起少年時心中那些浪漫又溫馨的祈盼, 那些……他以為已經(jīng)遙不可及的朦朧憧憬。而就在裴湘朝他展露笑顏的剎那, 朦朧的憧憬又在頃刻間變得鮮活明亮起來，一切都變化得那樣自然而然，讓他感到猝不及防又理所應(yīng)當。

    于是, 陽光灑落、微風(fēng)輕拂、花香襲來，世界萬物重新運轉(zhuǎn)。這次，萬物運轉(zhuǎn)的聲音不再嘈雜刺耳、不再浮華喧鬧，而是和諧的、莊重的、神秘的, 像一行又一行的音符，在卡爾·霍克利的耳畔奏響了一曲華美又悠揚的盛大樂章。

    霍克利想，他大約知道訂婚典禮上演奏什么樣的曲子了。還有典禮上的花卉，他希望是郁金香……

    “霍克利先生？”裴湘疑惑地望著落座后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朋友。

    接過男仆端來的紅茶，回過神來的霍克利暫時壓下心底悸動，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這次拜訪的最初目的上。

    “抱歉，剛剛有些走神。戴維斯小姐，我這次過來，是想和你說一下警局那邊的調(diào)查進展和安排計劃。我認為，作為線索提供人和受害者，你有權(quán)在第一時間了解到某些必要的內(nèi)部情況和后續(xù)發(fā)展?！?/br>
    得知霍克利的來意，裴湘先是有些怔忪，隨即雙眸一亮，歡欣說道：

    “你這么匆忙返回來，就是要盡早告訴我后續(xù)的工作部署和調(diào)查討論內(nèi)容嗎？這……哎，霍克利先生，多謝你的這個貼心舉動，不瞞你說，我確實好奇極了?！?/br>
    裴湘原本還在琢磨該怎么盡快打探消息呢，沒料到霍克利先生自己就主動來了，這真是意外之喜。

    于是，她立刻做出專心聆聽的姿態(tài)，目光灼灼地望著最近越來越善解人意的年輕先生。

    年輕先生垂眸喝了一口茶，卻因為胸膛內(nèi)絲絲縷縷的悸動而嘗不出茶水的滋味好壞。

    他不著痕跡地輕吐了一口氣，又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開口敘述之前在德溫特局長辦公室里的所見所聞。

    “戴維斯小姐，我們了解到，艾拉·布朗把購買到的兒童日常用品……”

    當霍克利詳細講起德溫特局長的抓捕計劃時，他并不完全清楚現(xiàn)場唯一聽眾眼中明亮雀躍的光芒具體代表著什么。

    他以為，她是在因為逃犯即將落網(wǎng)而激動期待；而實際上，他還是忽略了裴湘“自力更生”的決心和迫不及待的行動力。

    “我得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裴湘心中暗忖。

    “我有預(yù)感，非常強烈的預(yù)感，只要我能親眼見到羅伯特·布朗本人，嗯，或者他的偽裝手段，我一定能夠像記起偽造筆跡的技巧那樣，迅速回憶起和外貌偽裝的相關(guān)知識。并且不是那種膚淺的、簡單的偽裝，而是一些……更加精妙的技術(shù)，哦，也許是一門藝術(shù)！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下次就不一定什么時候再有這樣的機會了。等我掌握了偽裝外表的諸多小技巧……”

    暢想起美好未來，狀似在專心聆聽的裴湘忍不住唇角微翹，露出了一個充滿淑女氣質(zhì)的溫柔沉靜微笑。

    與此同時，霍克利不急不緩的敘述還在進行著。

    “……德溫特局長和幾位資深的警員分析出，假設(shè)羅伯特·布朗真的會去接走那個小女孩兒的話，那么，明晚就是最佳的行動時機?！?/br>
    “明天晚上？”

    “是的，宜早不宜遲，對雙方都是。”

    “霍克利先生，德溫特局長下命令了嗎？”

    “德溫特局長會在今天晚上八點前下發(fā)秘密通知和緊急調(diào)令，同時，他會趁機向警局內(nèi)部暗中幫助布朗兄妹的人傳達一些假消息。這樣一來一回，差不多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完成第一階段的布局。之后，我們就靜等羅伯特·布朗主動入網(wǎng)了?！?/br>
    “如此看來，明天晚上確實是羅伯特·布朗可以選擇的最早的‘合適’現(xiàn)身時間。”

    裴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琢磨了一會兒羅伯特·布朗的性格特點和德溫特局長那些真真假假的誘餌計劃，緩聲道：

    “霍克利先生，我也贊同德溫特局長的判斷。明天午后的白天時間可能性不大，而夜晚，往往能掩蓋住許多痕跡。”

    霍克利認同一笑，又繼續(xù)解釋道：“戴維斯小姐，德溫特局長安排的警員們會在明天天黑之前趕到奧福德村。抵達目的地之后，他們會提前……”

    “咦？抱歉，打斷一下。”裴湘知道奧福德村就是寄養(yǎng)小女孩的地方，而她想詢問的是，“霍克利先生，為什么警員們要明天傍晚才能趕去奧福德村？既然中午左右就會把所謂的內(nèi)部消息傳給不知藏身何處的羅伯特·布朗，難道不該提前去奧福德村布置人手嗎？天黑之前……哪怕預(yù)判出羅伯特的動手時機是在晚上，可也得以防萬一呀。畢竟萬事無絕對?！?/br>
    聞言，霍克利揚了揚眉，似笑非笑地說道：

    “這個就得‘感謝’德溫特局長之前對屬下們的格外縱容了。雖然他用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釋了為什么不提前派人部署，但我的理解是，在明天傍晚之前，德溫特局長召集不全他自認為完全信得過的心腹屬下。所以，安穩(wěn)起見，他寧肯讓抓捕隊伍晚些出發(fā)。”

    裴湘頓時露出了一個有些一言難盡的復(fù)雜表情。

    “這可真是……”

    霍克利嘆了一口氣，而后安慰裴湘道：

    “別擔心，我相信德溫特局長不會真拿自己的仕途前程開玩笑的。因此，他應(yīng)該會加大車站和關(guān)鍵路段的檢查力度，凡是可疑的或者單人的旅客都應(yīng)該會嚴加詢問，以確保羅伯特·布朗無法在白天的時候蒙混過關(guān)逃之夭夭。

    “再有，丹寧男爵已經(jīng)決定雇傭幾個身手不錯的退伍兵了，讓他們提前出發(fā)去奧福德村守著，幫德溫特局長彌補計劃中的漏洞。”

    “還是父親考慮周全……”

    裴湘輕輕舒了一口氣，眉目間劃過一抹安心的情緒，不過很快的，她又皺起了眉頭，語氣無奈道：

    “德溫特局長他……哎，我都不知道該說他些什么了，現(xiàn)在就是恨不得親自去奧福德村抓人了?！?/br>
    霍克利沒有察覺到裴湘言辭中的小小試探，他失笑搖頭道：

    “如果需要你親自去抓捕那個危險的逃犯，德溫特局長干脆就辭職別干了，我們這些男人們也該無地自容了。

    “戴維斯小姐，別急，也別擔憂，哪怕德溫特局長再出疏漏，我和丹寧大人也會幫他堵上的。不論如何，羅伯特·布朗那個敗類渣滓一定會被繩之以法的。請放心，他再也不能傷害你了，我保證。”

    裴湘眸光微閃，她能感覺得到霍克利先生的真誠與維護，心中暖呼呼的。

    可與此同時……她也十分確定，就是不能指望霍克利先生帶她去見羅伯特·布朗了。因為這和之前去見艾拉·布朗的性質(zhì)非常不一樣。

    艾拉·布朗已經(jīng)被看押起來，并且見面的地點是比較安全的警局，再加上裴湘那個嘗試恢復(fù)記憶的正當理由，所以霍克利沒多猶豫就答應(yīng)了她的見面提議。

    而現(xiàn)在，羅伯特·布朗是個情況不明的在逃犯，再加上之前恢復(fù)記憶的借口已經(jīng)用過了，因此霍克利先生是絕對不會和她一起“胡鬧”的。

    “胡鬧嗎？唉，我當然知道應(yīng)該穩(wěn)妥行事，可是……如果不冒險的話，感覺就會錯過一次非常難得的機會?！?/br>
    裴湘望著銀盤子中自己的倒影，在心里悄悄辯解。

    “說實話，我也希望能夠像羅伯特·布朗那樣，可以經(jīng)常改變外貌，可以弄到幾個假身份。然后，嗯，當然不是去做壞事了，就是覺得那樣一來會自由很多，也能給自己安排好退路，不再局限于貴族小姐這個身份中……”

    霍克利并沒有察覺到裴湘的微微走神，因為他此時也有些心不在焉。

    剛剛提到德溫特局長的計劃漏洞時，他只提到了丹寧男爵的安排，卻絲毫沒有提及自己的打算。

    其實，他已經(jīng)準備派勒杰提前出發(fā)了，而這個想法也無需隱瞞裴湘。但話到嘴邊，霍克利忽然就猶豫了。

    不知為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裴湘對勒杰的感謝與重視——只因為勒杰是當初救助她的恩人之一。

    對此，霍克利是有些微微不滿和不贊同的。因為如果不是他的命令的話，勒杰根本不會下水幫助杰克·道森一起救人。

    這次也一樣，如果他不打算安排勒杰去奧德福村的話，勒杰自然就沒有機會參與到抓捕羅伯特·布朗的行動中。所以……歸根結(jié)底，對面姑娘的欣賞與重視不應(yīng)該都贈與他卡爾·霍克利嗎？

    誠然，勒杰也是非常不錯的，精明能干，又嚴肅可靠。可他是他的屬下雇員，任務(wù)完成好了，他自然會給予勒杰稱贊和酬勞，完全不需要裴湘再多給一份的。

    不是他吝嗇小氣，而是因為……這種雙倍獎勵完全不利于維護良好的雇傭關(guān)系。

    于是，躊躇片刻后，卡爾·霍克利決定暫時不告訴裴湘他派勒杰提前出發(fā)的計劃。當然，他也不會刻意隱瞞這件事的。但是，提前告知并引得裴湘擔憂感激和事后輕描淡寫地提上一兩句，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縱然有些觀念改變了，可卡爾·霍克利先生依舊沒有成為一位真正紳士的潛質(zhì)與氣度。

    巧合的是，裴湘也不是貨真價實的淑女。優(yōu)雅矜持的微笑面具背后，她也在計劃著如何冒險去見一見羅伯特·布朗，同時瞞過卡爾·霍克利。

    “我也不全是為了自己今后的自由生活。”裴湘認認真真又理直氣壯地想著，“我將來肯定要報答杰克、霍克利先生和勒杰的救命之恩的。可如果我一直過著這樣束手束腳的生活，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能力回報他們?！?/br>
    霍克利對裴湘說完有關(guān)抓捕羅伯特·布朗的安排計劃后，其實挺愿意留下來繼續(xù)聊些別的話題，并順便吃頓飯的。但無奈的是，他還需要安排勒杰出門辦事，就只好懷著遺憾的心情起身告辭了。

    ——再有，他還得回去仔細斟酌一下以后該怎么辦？

    裴湘其實也希望和霍克利多聊一會兒，還打算請他品嘗一下洛塔羅斯姨媽家新聘請的法國大廚的拿手菜。不過一想到自己之后還要抓緊時間安排出門計劃，就忍住了挽留的話，含笑著起身送別了客人。

    等到霍克利乘坐的車子消失在視線內(nèi)，裴湘立即吩咐洛塔羅斯家的管家?guī)退郎蕚滠囎樱碛墒撬氐幠芯舾覂杀疽郧胺嗊^的書和一些讀書筆記，也許還會留住一兩個晚上。

    “莫里斯先生，既然洛塔羅斯姨媽這幾天迷上了劇院的新劇目，那我就先回家住一兩天，免得姨媽因為擔心我獨自在這里而玩得不暢快。唔，等我打算回來住的時候，會提前給你打電話的?！?/br>
    “您不留下來用晚餐了嗎，安妮小姐？”

    “哦，不了，莫里斯先生，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br>
    “能為您服務(wù)，是我的榮幸?！?/br>
    管家莫里斯離開客廳去吩咐備車的事情，而裴湘則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謝絕了女仆的幫助后，獨自一人留在臥室中的裴湘沒有立即去挑選外出服裝，而是彎腰從床底下拿出了一塊異常沉重厚實的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