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杯里的茉莉花泡開，飄飄悠悠沉在杯底。

    他很少喝這種花里胡哨的東西，平時喝的最多的是白開水。

    伍學(xué)文皺著眉，仰頭把茶水一飲而盡，連茉莉花瓣也咽了下去。

    石寒霜驚訝望著他，還是第一次見人喝茶這么爽快的。

    等他放下搪瓷杯，手里被塞了一張錢，還沒說什么，就聽女人摸著張小川的腦袋笑瞇瞇地說：“以后你過來學(xué)習(xí)就不用去隔壁借椅子了?！?/br>
    伍學(xué)文回過味來，把那張錢放回書桌，望向女老師：“您早說是給小川坐的椅子，我說什么都不會收這錢。”

    石寒霜有些意外，看他穿了件很舊的夾克，她覺得他應(yīng)該很需要錢。

    “要不這樣吧，改天我請您吃飯，就當是謝謝您幫我打椅子?！笔荒芙舆^錢。她不喜歡欠別人。

    男人瞥她一眼，含糊應(yīng)了聲，沒說他最討厭被別人請吃飯。

    “明天吧，今天不行，一會兒我還要上山?！?/br>
    血色夕陽，戰(zhàn)地花黃。

    他看到自己抱著那把槍，背靠山坡，喘著粗氣。

    眼前是大片荒蕪的土地，視野開闊，了無人煙。整片荒原只有他和班長兩個人。

    零星的野百合被地平線盡頭照來的夕陽映成金黃色。

    “班長，堅持住?！?/br>
    他說。

    扭頭向一旁，班長也在喘著粗氣，聽到他出聲，眨眨眼，被彈殼劃出一道血痕的臉上展露出一絲笑容。

    “文子，你說，等咱們進了特種部隊，伙食得有多好??？”

    班長臉上滿是向往。

    他扯了扯嘴角，“還沒進呢就想這么多，瞎想?！?/br>
    班長苦笑，“反正我是再也不想吃蚯蚓了。那玩意太苦了，全是水和泥?！?/br>
    他沉默了。

    為了達成目標，吃蚯蚓算得了什么。

    他們繼續(xù)向前。

    視線盡頭，地平線出現(xiàn)一個小點。

    那是輛吉普車。

    從夢中驚醒，伍學(xué)文怔怔望著蚊帳頂篷。

    又是那輛車。他又夢見那輛吉普車了。

    男人苦笑一聲，抬起微顫的胳膊，手背搭在雙眼上，世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伍學(xué)文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脆弱的男人，可從退伍以來，他越發(fā)懷疑自己。

    他想起了軍醫(yī)的話。

    創(chuàng)傷性應(yīng)激反應(yīng)？他心里默念。

    翻身下床，伍學(xué)文像往常一樣，沉默著打掃衛(wèi)生，生火做飯，洗濯衣服。

    快到中午時，院門被敲響。

    村里除了張小川那幾個小孩，沒人會找他。難道是……她？

    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伍學(xué)文不動聲色走過去，打開院門。

    女人紅唇微張，似乎對他的迅速感到驚訝。

    “文……伍大哥。你可還記得我？”石寒霜試探。

    他眼中的冷漠太過明顯。

    伍學(xué)文心說，他看上去像記性不好？

    “記得。石老師，請進。”他淡淡說，讓開位置。

    石寒霜走進去，腳步翩躚，她今天穿了緊身牛仔褲，飽滿的翹臀一扭一扭，看得伍學(xué)文一愣，眉頭深深皺起。

    城里的女人，便是這樣走路的？

    小院子里是二層平房，收拾的干干凈凈，卻沒什么人氣。所有東西擺放的整齊劃一，像是在站軍姿。

    這男人是自己一人居住。石寒霜心里暗說。

    身后響起男人的聲音。

    “找我吃飯？今天可能不行了，”伍學(xué)文有些煩躁，解釋道：“昨天上山挖了些筍，我今天得上鎮(zhèn)里一趟?！?/br>
    “你要去鎮(zhèn)上賣筍？”石寒霜說，“我陪你去吧，正好我也想去鎮(zhèn)上?！?/br>
    一路上，石寒霜安安靜靜，隨著伍學(xué)文走在崎嶇的鄉(xiāng)道上。

    不時有村民經(jīng)過，有人認出了石寒霜是村里小學(xué)新來的老師，朝她打招呼。但有些奇怪，沒有人和伍學(xué)文說一句話，伍學(xué)文也對那些路過的村民熟視無睹。

    看來他人緣不是很好，為什么？明明看上去不像個壞人。石寒霜腦海里胡思亂想。

    到了鎮(zhèn)上，兩人先去了農(nóng)貿(mào)市場。

    伍學(xué)文輕車熟路走進農(nóng)貿(mào)市場，七拐八拐進了一個小店，老板見他來，樂呵呵地遞了根煙：“今個兒來得怪早。這次是筍？我可得留點給你嫂子嘗嘗?！?/br>
    伍學(xué)文推了煙：“好久沒抽了。你看看吧，看著給就行。”

    他從蛇皮口袋里倒出竹筍，有好幾斤。老板上了稱，按公道價格給他算錢，臨走還給他塞了瓶營養(yǎng)快線。

    按伍學(xué)文的說法，他以前幫過這老板的忙，所以老板格外照顧他。石寒霜琢磨著是什么忙能讓老板對他這么客氣。

    跟在他身后走出農(nóng)貿(mào)市場，石寒霜差點與一個挑著扁擔的魚販撞上。伍學(xué)文眼疾手快把她拉開，手臂相貼瞬間兩人同時聞到了對方身上的氣味。

    石寒霜屏住呼吸，那是股什么樣的味道呢？混合著山林，草木，與硝煙。

    懷里被丟進一個沉甸甸的瓶子。是那瓶營養(yǎng)快線。

    男人有些不自在，抬步往街邊走，那句話輕飄飄：“我不愛喝甜的，你喝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