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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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淵剎住腳,只一雙眼睛灼灼,盯著前方和賀鳴并肩走在一處的宋令枝。 少女笑靨如花,羽步翩躚。春光籠在她周身,似艷陽灼目。 宋令枝好似就該這樣,如明媚暖陽,高高懸于枝頭,可望不可及。 一時走了神,不知不覺和秋雁分道揚(yáng)鑣,連身后有驚呼聲魏子淵都未及時聽見。 “——姑娘小心!” 婢女一聲刺耳尖叫,徹底攪亂了魏子淵的思緒。 驟然抬頭,猝不及防撞見前方一道碧霞色的身影。 今日賞春游江的公子姑娘眾多,魏子淵也分不清誰是誰,只見少女身影晃晃悠悠,抱著樹干伸長手臂,試圖去抓高掛在樹梢的紙鳶。 聞得婢女的擔(dān)憂,少女不以為然:“喊什么,母親又不在這,你不說,她也不會……” 咬牙,身子往前傾。 倏然一腳踩空,那道碧霞身影直直往下墜,婢女趕不急,眼睜睜看著自家姑娘就要往一陌生男子身上摔去。 她急紅了眼。 一聲“姑娘”哽在喉嚨,忽的卻見那男子不動聲色往后退開半步。 魏子淵面不改色,只瞧那姑娘摔在自己眼前。 四目相對,蘇芷眼中滿是錯愕氣惱:“你怎么……” 到嘴的埋怨在見到魏子淵那張臉時忽然煙消云散。 少年郎面如冠玉,一雙琥珀眼睛似上好璞玉。 蘇芷扶著自家婢女的手站起,眉目溫柔,和先前的張揚(yáng)放肆判若兩人。 她聲音嬌柔:“小女蘇芷見過公子,適才我一時心急……” 一語未了,魏子淵已大跨步越過蘇芷,目不斜視。 婢女愕然,為自家主子抱不平:“我們姑娘和你說話呢,怎么如此不知禮數(shù)?” 蘇芷趕忙拉住人:“他生得那般好看,有點(diǎn)脾氣也是常事?!?/br> 她若是長那樣一張臉,走路都是橫著的。 說著,又自懷里掏出靶鏡,蘇芷連聲叫苦:“我的發(fā)髻怎么歪了?他剛剛見我,就是這般鬼模樣?” 蘇芷慌亂拿袖子捂臉,恨自己一時嘴快,報上家門,她捶捶自己腦袋,后悔不已。 又悄聲將婢女拽至一旁:“你悄悄去打聽打聽,他是哪家的公子?!?/br> 魏子淵走得快,不曾聽見二人的談話聲。 水聲潺潺,清流急湍。 宋令枝和賀鳴站在一處,二人手中的線車子早沒了線。風(fēng)聲颯颯,紙鳶迎風(fēng)而上,高懸于長空。 宋令枝一手握著絲帕,仰首往上瞧。數(shù)十個紙鳶一齊飛上空,獨(dú)她和賀鳴的飛得最高最遠(yuǎn)。 “賀哥哥,你瞧我的這個!” 宋令枝握著線車子,湊至賀鳴身側(cè)。 話音未落,倏然聽見耳邊一陣疾風(fēng)掠過,抬頭去看,卻見自家的紙鳶和賀鳴的纏繞在一處,兩只紙鳶絞在一處,連線都分不出彼此。 白芷捧腹而笑,忙忙將宋令枝往回拉:“姑娘莫再往前走了,再走,奴婢怕它絞得更亂了?!?/br> 宋令枝一驚,趕忙往回收線,那紙鳶卻仍和賀鳴的纏繞在一處,難分彼此。 宋令枝無奈,只能和賀鳴站遠(yuǎn)了些,手忙腳亂扯著銀絲線。 忽聽一聲凌厲聲響,手中的銀絲線應(yīng)聲而斷,那紙鳶斷了線,輕飄飄隨風(fēng)而去,不見蹤影。 連同賀鳴的也被絞了去。 秋雁恰好趕來,見狀先是一驚,而后撫掌大笑:“好了!姑娘和賀公子的晦氣都放走了,今年必當(dāng)順順?biāo)焖?!?/br> 宋令枝將線車子遞給秋雁,紙鳶斷開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也虧得秋雁這張嘴,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秋雁不悅:“奴婢才不是胡說?!?/br> 她悄悄挪至宋令枝身側(cè),聲音低低,只兩人能聽見,“姑娘這紙鳶,算不算和賀公子雙宿雙……” 話猶未了,秋雁腦門挨了一記敲打,宋令枝笑瞪人一眼:“再亂說,明兒你就去院子灑掃,也不用在我身邊伺候了?!?/br> 轉(zhuǎn)身去尋賀鳴,倏地卻見不遠(yuǎn)處水榭晃過一道月白影子。 宋令枝欲細(xì)看,那身影卻隨著春日不見,好似方才只是自己的錯覺,只余五線盤花簾在風(fēng)中搖曳。 秋雁還在請罪,宋令枝拽住人:“嚴(yán)……” 她想問沈硯今日可在府上,適才那道月白影子,著實(shí)像極沈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自己實(shí)在異想天開。 沈硯那樣的性子,怎會游江賞春。 秋雁一頭霧水:“姑娘……” 宋令枝搖頭,只道自己想多了。 …… 天色漸黑,已是掌燈時分,江邊兩岸系著各色花燈,映著江面熠熠生輝,照如白晝。 宋令枝扶著白芷的手上了畫舫,竹板晃悠,踩上去嘎吱嘎吱作響。 白芷輕聲笑道:“姑娘慢些,仔細(xì)摔了?!?/br> 宋家的畫舫,自是比旁人的奢靡精致,就連小花窗也鑲嵌寶石。 珠簾繡幕,寶玉爭輝。 地上鋪著狼皮褥子,踩上去倒也松軟。 隔著楹花窗子,只聞絲竹之聲悅耳,伴著水聲潺潺。 岸上有人放天燈,一盞盞天燈似明星點(diǎn)綴夜幕。 宋令枝和白芷要了筆墨來,又命人取來天燈。 天燈為祈福所用,宋令枝的字還不能見人,且賀鳴又是寫得一手好字。 宋令枝一手提著玻璃繡燈,不讓賀鳴跟著,只身往甲板上走:“我去去就來,賀哥哥在房間等著我便是?!?/br> 白芷抱著筆墨,隨宋令枝行至甲板之上,她憂心忡忡:“姑娘,真不用奴婢伺候?” 宋令枝笑著將人往回推:“不必,我一人足矣?!?/br> 畫舫里里外外都是宋家的奴仆婆子,宋令枝唇角挽起:“今夜有焰火瞧,你如今隨秋雁上飛廬去,定能瞧見。” 白芷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離開。 三盞天燈,一盞為宋老夫人,一盞為遠(yuǎn)行的父親,剩下一盞…… 宋令枝握著狼毫,巴掌大的一張小臉映著燭光,踟躕不定。 祖母今日喚她和賀鳴出門賞春,想來也是看好賀鳴的。依理,剩下的一盞,該是求姻緣才是。 狼毫握在手心沁出汗珠,宋令枝卻并未寫下一字。 猶豫不決之際,忽見身后黑影涌出,細(xì)細(xì)長長的一道。 宋令枝嚇得直起身,狼毫掉落在甲板上,濃墨泅濕一片。 白芷雙手捧著軟毛織金錦披風(fēng),不為別的,只為宋令枝方才所為唬了一跳。 她忙忙俯身撿起筆,又將披風(fēng)籠在宋令枝肩上,白芷不覺好笑:“姑娘這是作甚?好端端的,倒是嚇了我一跳。姑娘畏寒,奴婢不過瞧著夜深,給姑娘送披風(fēng)來罷了?!?/br> 宋令枝也覺自己杯弓蛇影,笑道:“我才看見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誰想竟然是你?!?/br> 春寒料峭,夜里起了風(fēng),經(jīng)白芷一說,宋令枝果真覺得身上冷颼颼。 她笑著攏緊身上的披風(fēng):“我還差一盞天燈未放,待放完便上去找你。” 白芷福身應(yīng)了聲“是”。 …… 月影橫窗,江水瀲滟,絲竹不絕于耳。 最后一筆落下,宋令枝眉眼彎彎。 長條案幾上供著一方小巧的青花十八應(yīng)真香爐。 香煙氤氳,是秋雁剛調(diào)好的熏香。香氣沁人心脾,宋令枝喜歡得緊,也帶了兩塊香餅在身上。 前兩盞天燈已飄至空中,宋令枝俯身,自地上欲端起最后一盞。 火燭點(diǎn)燃,明亮燭火映在宋令枝一雙澄澈眸子中。 空中似乎多了一股冷淡的檀香,宋令枝雙眉攏起一股不解:“白芷,你何時……” 一語未終,倏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整個人直直被推進(jìn)江中。 徹骨的江水涌上口鼻,幾乎要將宋令枝吞沒。 肩上的披風(fēng)沾上水,如同秤砣一樣,一點(diǎn)點(diǎn)拽著宋令枝往下墜。 “救……” 眼前漆黑一片,漫天的江水爭相恐后闖入口鼻,宋令枝雙眼睜不開,只能憑著直覺,拼命朝前伸出手。 “救、救命……” 江水涌過,蓋過宋令枝頭頂。寒意侵透四肢,前世的陰影壓在心口,宋令枝本就畏寒,此時只覺如墜冰窟。 水面漣漪漸起,雙腳踩不住江底,宋令枝使勁朝前蹬,還差一點(diǎn),再往前一點(diǎn),再一點(diǎn)。 ——抓住了。 眼睫沾上江水,宋令枝艱難睜大眼,試圖看清自己抓住的是何物,死里逃生的喜悅尚未涌出。 倏地,那一角衣袍緩緩從手心滑落。 那人居高臨下站在甲板之上,燭光躍動,宋令枝只來得及瞧見一抹月白的影子。 江水再一次淹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