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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汴京春色在線閱讀 - 汴京春色 第48節(jié)

汴京春色 第48節(jié)

    他忽然抓緊她的手,抓得她生疼。魏召南雙目緊緊闔著,卻在涌動。好像要睜開,又睜不開,仿佛陷入夢魘。

    “父皇,父皇?!?/br>
    喻姝被他激烈的聲音嚇了好大一跳,抽出手,聽到?他還在喃喃:“我為人?魚rou,任人?屠殺......”她一直聽到?魏召南說想要它、想要它,還給我,都給我......

    起初還疑了一下,是哪個它?后來確定,是想要皇位,畢竟他那么恨他們。

    她伸手探進他的中?衣,在胸口摸了摸,摸到?一塊方疊的軟布,隨后掏了出來。那是一塊喜帕,是圓房夜她流的血,沒想到?他還藏著,真是怪癖。

    只是這樣的東西還藏著它做什么?那帕子沾的處子血,早有淡淡的腥味了。她低低說了聲“這東西多臟,殿下,我替你清清罷”,隨后便將帕子丟到?燭臺上,任燭火燒盡。

    第50章 時局

    此物是緣來, 也該由著它散去緣分。喻姝想,往后任長河水走,舟筏漂蕩, 兩人的際遇也只會越來越遠。

    不久后魏召南醒來, 找帕子找了很久, 連近身伺候的下人也一一問過去,竟沒一人見過那帕子。他心下低罵,定是哪個不識眼色的拿去洗了,見主子惱火, 才生怯不敢認下。

    他大?病初愈,正臥在床頭看卷宗, 心頭老念著帕子, 一直懨懨沒有好臉色。

    直到喻姝端了溫熱的湯藥進屋,二話不說, 親手喂他飲下。他眉間一抹陰郁又消散了。

    他咽了一口藥, 定定凝著她的臉,嘴邊有許多的話想說。譬如問她在宮中好不好, 又譬如, 他沒醒來的時日?,她是不是很憂心。

    但這?些無一不是廢話,他想了想,還是全咽回去, 最?后只問了她,東張樓出了酡顏的新胭脂, 在京中時下流行, 我?給你?弄些來好不好?

    她笑了笑,好。

    喻姝容貌本就清甜, 抿唇一笑,眉兒彎彎,更?添不少意趣。那?么無意間的笑,仿佛掃去了他病中陰翳。魏召南看愣了,把她手里的碗放到一邊,抓來她的手貼向腰側(cè)和左臂:“我?這?里中過箭,倘若箭頭抹了毒,就要死在亂軍陣下了。要是我?死了,你?怎么辦?”

    她不懂他這?么問有何?意義,只輕聲:“殿下不要胡說,哪有人咒自己的呀?”

    喻姝端起藥,還要再?喂。他卻不肯張嘴了,直直盯著她:“好夫人,我?是真?想知道?!?/br>
    “那?么妾或許會守一輩子墳吧?!?/br>
    她隨口一說,又說笑道:“要不就是殉情?”

    魏召南搖搖頭:“我?不用你?為我?死,你?好好活著就行?!彼朴?說,張了張口,卻是罷了,還沒那?么容易死。

    他伸手摸她的臉,寬大?的手掌有常年做活練武磨出的薄繭。這?一陣過得匆忙,忙到他都很少在府中,每每聽到她的動靜,只能從下人口中。其實這?樣病著也挺好,他不用讓人傳話,她都會來親自照料。

    喻姝喂他喝完藥,聽他叮囑說,最?近不要出王府,汴京正是多事之秋。

    “好,妾就待在王府,哪兒不去?!?/br>
    喻姝見藥盡了,還要吩咐再?煎另一幅藥。

    等她煎了新藥端來,經(jīng)過窗邊,便見室內(nèi)人影晃動??催@?背影,依稀分?辨出是弘泰。

    她并不進去,端碗伺在門口。弘泰的聲音很洪亮,她也正巧聽著一二,“盧賽飛已經(jīng)抵達秦州地界,不日?就能入京?!?/br>
    喻姝心頭一跳,盧賽飛手握數(shù)十萬兵馬,這?時節(jié)他找來盧賽飛,難道鄯王剛逼宮,他也想宮變?

    喻姝沒有進去,在屋外等。漆盤上的藥又涼了,書房外有守衛(wèi),不讓下人仆婢靠近,喻姝只好原路折回,拿回去重煎。

    路上碰見陶姑姑,陶氏一訝:“采兒姑娘怎不跟著伺候呢?”

    喻姝笑道:“我?讓她回去取東西了?!?/br>
    陶姑姑瞅了瞅四下,仆婢們都干著各自的活兒。她將喻姝拉到一屋檐角下,小聲道:“老奴說話粗,可全是肺腑出來的,夫人聽了不要嫌怪呢......您瞧瞧,求子藥吃了這?么久,肚子可還沒有動靜,依老奴看呀,子嗣的事兒得抓緊。如今喻家遭了難,他日?判個什么罪誰也不知曉不是?夫人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見殿下也寵著,若是家中牽連到一二,要吃的苦頭可不少。”

    “哦?”

    喻姝笑問:“那?姑姑可有什么法子?”

    這?陶氏是皇后的人,派來就是管府中雜事,從不過問她的事。今日?也不知怎么,莫名說起這?個。

    陶氏嘆了口氣,道:“上回殿下和您去西北,將寐娘子也帶了去??蓱z她命薄,年紀輕輕葬身大?火。寐娘子一死,殿下身邊除了您,也沒個體貼伺候的人。殿下公務忙,自然記不得這?些,夫人不若替他打點些。王府美人這?么多,老奴瞧著那?個叫巧喜的就不錯,夫人抬舉她伺候殿下,等她有福氣生下孩子,您再?將孩子抱去自個兒養(yǎng),也不教膝下空虛。來日?要是官家要給喻氏一族定罪,你?這?名兒底下有個一子半女,也可保得住自己。”

    喻姝并不答應。

    她隱約覺得陶氏別有所?圖,但不知道在圖謀什么。就在昨日?夜里,采兒把求子藥偷偷端出去倒了,發(fā)現(xiàn)?花叢中有人影閃過。后來采兒尋著蹤跡追出去,正好碰見陶氏來送賬簿。

    依采兒的話說,陶氏最?近老把眼睛盯她們身上,十分?古怪。

    喻姝熱好湯藥,重新給魏召南送回去。弘泰已經(jīng)走了,她端著藥進來,魏召南正坐床頭,好像等她來一樣。他用不大?的聲音問她:“用過午膳了么?”

    “吃了一些?!?/br>
    魏召南拉過她的手,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只羊脂玉鐲,套在她手腕上。這?玉鐲上有蓮花紋,他笑著說:“我?托人送去南海的送子觀音廟拜過,此鐲在觀音娘娘跟前開過光,最?有靈氣?!?/br>
    喻姝稀奇地打量,“它真?好看。”

    她并不拒絕,笑起來眼眸彎彎,平平無奇的四字從嘴里出來,仿佛帶了甜味。今日?晴光正好,惠風和暢,魏召南愜意地瞇起眼,湊近親她的臉頰。

    他本來覺得這?是天經(jīng)地義,一點事都沒有。以為這?個時候她肯定臉都紅了,魏召南低頭去瞧,想看見她的窘迫,卻看見她神色輕淡。他忽然神思一頓,手足無措了。

    “你?......沒有感?覺嗎?”

    喻姝剛剛被嚇到了,現(xiàn)?在才回過神,咬唇拉住他的手:“怎么會,妾很緊張?!?/br>
    她的話很快取|悅了他。魏召南心情大?好,直接將人拽進懷里。

    一個力度沒把握好,許是他給忘了自己大?病初愈,她的頭不聲不響撞在他胸膛,小手不慎撐在他受過傷的側(cè)腹上,他疼得暗暗吸氣,卻始終不曾推開,手臂緊箍地環(huán)住。

    中秋佳節(jié),街上張燈結(jié)彩,京城各家酒樓都擺出了新酒。采兒清早剛上集市買了桂花酒,等到月上黃昏,院子擺了長長一桌,放上桂花釀的酒、石榴、螃蟹、棗梨等瓜果。

    “官家的病現(xiàn)?在都沒好全,咳得經(jīng)常,幾次都出血了。他病成這?樣,琰王也不敢端上鄯王的事,真?不知道給這?個逆臣定罪還要多久?!?/br>
    秦汀蘭一邊走,一邊與喻姝說道。

    今夜中秋,按往常慣例,宮中都要宴請達官貴人??苫实鄄〉锰?,太后又說宮里陽氣本就不多,招來女眷陰氣太重,不利皇帝養(yǎng)病,便只宣了親王和宗室子入宮。

    汀蘭在長桌邊坐下,話里隱約埋怨。

    “不過太后娘娘對崔氏還真?厚道,鄯王犯得可是謀逆之罪,她忘記那?日?囚她和圣人,殺宮妃的是誰了?鄯王都入獄了,竟還允崔氏住在王府,照料孩子。”

    “鄯王有罪,可崔氏到底也沒過錯?!?/br>
    “沒有過錯?”

    汀蘭扭頭看她,質(zhì)問:“我?不信鄯王逼宮,她這?個鄯王妃會不知曉?且說她知曉,要是瞞著不報,那?也是赤.裸裸的謀逆之心!”

    汀蘭越說越惱,連聲音也不自覺拔高了。喻姝覺得莫名,方才還好好說著話,怎么一會兒就生惱了。她倒了盞桂花酒遞給汀蘭,笑道:“消消火,怎么還氣上了?”

    汀蘭不接她的酒,只直直盯著喻姝:“五弟妹,你?再?好好說說,她有錯還是沒錯?”

    她不喝,喻姝自個兒將酒飲下,臉上帶著笑:“好嫂嫂,我?這?不是偏幫別人說話,只是據(jù)實而論。崔氏如果真?知曉鄯王不臣之心,她若是上報了,鄯王固然要完,官家太后一開始或許會念她有功,可慢慢的,卻會覺得她背棄親信,不會給好果子吃。她何?嘗不可憐,她身為女子,出嫁從夫,夫家如何?她就得如何?。掙脫夫家,旁人便會覺得她一個女人心思太重,不能留活。換我?是她,我?也會如此做,只裝作不知。”

    “你?......”

    秦汀蘭聽得目瞪口呆,驚嘆這?話也忒大?膽兒,一頭又不滿喻姝竟這?樣駁了她。她想,喻姝在京中本就無多少知己好友,人也不是個湊趣的,若不是她上趕著,誰還會找?偏就這?樣不順從,她惱得瞪一眼:“你?有理你?有理,我?與你?實在無話可說了!”

    秦氏一怒,周圍再?沒有人說話了。

    喻姝垂眸,手指默默把玩絹兒。她明明不是愛與人爭風的性?子,今日?也不知怎么,偏偏與秦汀蘭論上這?個。其實明明只要順著秦氏的話說,便能避免一場爭論的。

    以往每每不痛快了,喻姝都會說兩句好話給她聽。她等著喻姝低聲下氣來哄,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眼一瞟,竟還在低頭玩著手絹兒。

    汀蘭一氣之下站起,連共同賞月的心思都沒有,直接招呼著自己的仆婢離去。

    兩人不歡而散。

    喻姝心里嘆了口氣,她忽然覺得好累,為了不顯露鋒芒,要做的事遠比彰顯還多。她也無心賞月了,只把這?擺瓜果的桌留給小丫頭們,自己回屋,拾枕落睡。

    玉盤高照,夜色朦朧。

    時辰尚早,她并不太能睡著。只是身子一躺下,胃里忽然又泛惡心。喻姝急忙起身,跑到青瓷痰盂前干嘔,卻沒吐出東西來。

    她嘩得一屁股坐在地案上,順了很久的氣。

    也不知最?近為何?老犯惡心,昨日?暗地里也找了兩個大?夫來瞧,都沒有喜脈。因此她才寬慰自己,并不是有孕,畢竟她的小腹早就凍壞了,根本懷不了孩子。

    那?究竟是為何??

    她琢磨之際,一股惡心感?又泛上心頭,催得人俯頭干嘔。

    ......

    秋去冬來,喻姝沒想到自己在王府已經(jīng)熬過一個秋了。這?種時日?說快也快,聽說官家的身子漸漸好了一些,已經(jīng)能下榻行走了。只是還不能太動怒cao勞,因此鄯王和呂家的案子一拖再?拖,連帶喻潘的罪都暫且擱置了。

    依宮中御醫(yī)之說,若是官家圣體能熬過今年冬天,等到來年春回暖,大?病也就祛了,到時候便能入朝處置國事。

    汴京的局勢如今漸漸穩(wěn)定許多。喻姝先前想離開之時,一直擔憂琰王不軌??勺曰实壑夭?,琰王開始著手代理朝事后,變忙了很多,目光很少留在后院上。

    今年秋收不好,到了寒冬歲末,京郊多了許多流民,此事更?是忙得琰王無暇分?心。

    喻姝近日?一直留心著朝中局勢。

    按目前而言,眼下的情形是最?安穩(wěn)的,畢竟官家的身子還能撐一會兒??扇粼?過些時日?,等官家撐不住,各地勢力紛涌而起,汴京的局勢又該動蕩。

    今日?冬至,官婦們?nèi)雽m覲見。

    臘月初雪,喻姝一身青羅翟衣,頭簪十二花釵,眉點花鈿。誰也不知華服之下,是一封數(shù)月前就寫好的昭罪書。

    跟往日?的覲見一般無二——她先去拜見圣人,聆聽教導。在眾命婦圍爐聽雪,喝茶談笑時,她一人孤身跪在金鑾殿前,頂著身后風雪。

    半柱香后,一公公抱著拂塵從殿內(nèi)出來,兩眼瞇瞇:“盛王妃,請入吧?!?/br>
    第51章 殊途

    喻姝小步走?進金鑾殿, 始終搭著手,垂著眸。走到內(nèi)殿的書桌前,她雙手奉上罪書, 而后撲通一聲, 跪在繡了團窠紋的地?衣上。

    官家的目光從她身上流過?, 帶著審視。

    他身染病氣,神色間皆是疲態(tài),不?過?苦撐著一副皮囊,日日靠參湯吊著精神。官家攥拳咳了兩聲, 須臾,緩緩展開眼前的奏疏。

    喻姝大氣不?敢出?, 甚至連頭都沒抬過。

    她捏著手心?的汗, 心?下不?知?官家會如何定她的罪。喻家的事還?在風頭上,她又自曝欺君。她想過?自己最好的下場, 就是如昭罪書上所?求, 貶為庶人,逐出?汴京。但她并不?確定, 官家是否會因喻家的錯而牽連她。

    人總要賭一把, 才能換到想要的。

    皇帝瀏覽后,將奏疏拋到桌上,“是該死?。”

    喻姝低頭不?語。

    皇帝凌厲的眼風從她身上掃過?:“你們喻家簡直膽大包天,連女兒不?能生養(yǎng)之事都要瞞著朕, 當朕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