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行了禮，曹勝就劈里啪啦一頓告狀了：“皇上，您來評評理，微臣小孫子養(yǎng)的貓翻墻爬進(jìn)了郭大人家的別院，那孩子想進(jìn)去找，別院的管事怎么都不肯答應(yīng)，還說沒見過貓?！?/br>
    “臣那實(shí)心眼的孫子在別院門口求了他們半天，他們還是不同意，孩子吹了那么久的冷風(fēng)，回去后就受了寒，發(fā)起了高燒。臣的兒子氣不過，去找郭大人理論了兩句，要求進(jìn)別院找貓，管事可全程陪同，可郭大人非但不同意，還將微臣的兒子痛罵了一通，打了出來。”

    他實(shí)在咽不下去這口氣，這才拉了郭羽興進(jìn)宮。

    郭羽興連忙解釋：“皇上，非是微臣不愿，實(shí)在是別院里住著微臣年事已高的老母。老母性喜安靜，不愿見外人，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微臣只是不愿意他們打擾了老母的清凈。至于貓，別院里真的沒有，微臣已答應(yīng)賠曹大人一只，是曹大人不依不撓非要追著不放?！?/br>
    曹勝怒罵：“你放屁，那能一樣嗎？這只貓是我孫子從小養(yǎng)大的，還救過我孫子一命，是我們曹家的一員，不是隨便哪只貓能頂替的。我不要別的貓，就要咱們家那一只，你竟還找了一只一模一樣的想糊弄我們?！?/br>
    大家也覺得郭羽興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

    兩家的別院挨著，又同在朝中為官，多少要給些面子。

    曹家丟了貓，想要進(jìn)去找就讓他們進(jìn)去找唄，要是不放心，曹勝也說了可以派人陪同盯著。

    可郭家硬是一點(diǎn)面子都不給。

    最后竟還不嫌麻煩，找了一只跟曹家丟掉的貓長得一模一樣的貓去糊弄曹家人。

    郭羽興無奈地說：“這不是看你們太著急了嗎？曹大人，你那就是一只普通的貓，我拿你的貓做什么？別院的仆從已經(jīng)找過了，真的沒有?！?/br>
    曹勝根本不信他：“你一直這么推脫，不讓我們進(jìn)去找，該不會是將我家的貓弄死了吧？”

    【還真讓曹勝猜準(zhǔn)了，他家那只貓已經(jīng)被打死了?！?/br>
    曹勝聽到這句話，氣得瞪大了眼珠子，憤怒地指著郭羽興：“你，你，你……”

    還是郭羽興反應(yīng)快，他連忙愧疚地說：“沒錯，曹大人，那貓闖進(jìn)園子里，下面的人不認(rèn)識，以為是野貓，失手打死了它。不得已，我才找了一只貓給你的。這事是我府上的下人不對，要怎么賠您說吧。”

    唐詩快速翻著小冊子，很是無語。

    【謊話真是信手拈來啊，貓明明是他們故意打死的。】

    【因?yàn)槟秦埌抢狭斯咸墓撞?，差點(diǎn)抓爛了郭老太太的尸體，仆人情急之下一竿子拍死了它。】

    【貓咪喜歡古尸味，郭老太太的尸體在地下室存放了一年多，再怎么保存，還是避免不了腐爛啊?！?/br>
    曹勝陡然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郭羽興。

    不是，怎么會死了呢，一個月前，郭家還在到處高價采購老太太最喜歡銀貂皮，就是為了哄老太太開心。

    第036章

    郭羽興不愧是個小機(jī)靈， 眼看自己藏了一年多的秘密被抖落了出來，立馬下跪磕頭聲淚俱下：“皇上，微臣有罪， 其實(shí)家母已于去年四月因病去世。她臨死時表示， 不愿葬到冷冰冰黑漆漆的地下。但不下葬違背世俗倫理，微臣為滿足家母心愿， 故而將其停在了別院的地窖中，不惜高價采購水銀和冰塊等物，保持家母的身體。”

    “曹大人家的貓闖入地下室，差點(diǎn)抓到了家母，別院的仆從以為是野貓才將其打死。此事是微臣府中的下人之過，微臣愿賠償曹大人。用這等小事來打擾皇上，臣罪該萬死?！?/br>
    【說得可真好聽， 明明是怕丁憂耽擱了前程才秘不發(fā)喪的。】

    【不過他也確實(shí)舍得為老太太花錢，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好吃好喝伺候著， 要啥給啥， 死后幾十兩銀子一件的貂皮說燒就燒， 幾百兩的翡翠鐲子也一起拿去陪葬。這郭老太太陪葬品都有小一萬兩了， 都不知道該說他孝順還是不孝順。】

    【說到底還是這所謂的丁憂制度給害的。一丁憂就是三年，比產(chǎn)假殺傷力都大?！?/br>
    古代人均壽命也就三四十歲，父母死了都要丁憂三年，若是父母早逝由繼父母或祖父母撫養(yǎng)長大的，照樣也得丁憂。

    而且丁憂回來并不是說你馬上就能官復(fù)原職了。

    畢竟一個蘿卜一個坑，整整三年，原來的職位不可能一直空著等你， 總要安排其他官員頂上來?？偛荒苣慊貋砭妥屓思腋傻煤煤玫耐宋蛔屬t吧。

    所以丁憂起復(fù)后，還要吏部審查， 然后排隊(duì)，啥時候有空缺了方能候補(bǔ)，運(yùn)氣好或者有門路，等個三五個月就能重新做官，要是運(yùn)氣不好，坐一兩年冷板凳也是常有的事。

    這一耽擱就是四五年，要是爹媽都來上一輪，小十年都過去了，還談什么前程。

    唐詩還是不認(rèn)同這個觀念。

    【生前哪管身后事，人死如燈滅，長輩活著的時候好好孝敬，讓他們有個幸福的晚年就行了，何必搞這種形式主義?！?/br>
    【哪個當(dāng)?shù)鶍尩乃篮笤敢庾寖鹤优畠捍顐€草棚在墳?zāi)骨白∪辏猿圆缓?，穿穿不好，過得跟苦行僧似的？】

    郭羽興被戳破了心里的小九九，本來還很恐慌，可聽到最后兩句，他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知己。

    是啊，他老娘活著的時候，要吃什么，要去哪兒玩，想要什么，他都盡力滿足，休沐的時候也時常帶老太太出門玩樂。老太太活著的時候，他讓老太太過得開開心心的，這還不能證明他的孝順嗎？非得讓他在墳前守三年才叫孝順，什么道理？

    還是福星姑奶奶英明。

    曹勝的心情就沒那么好了，他陰陽怪氣道：“郭大人說得如此好聽，只怕是奔喪丁憂耽擱了前程吧?！?/br>
    哪怕事實(shí)如此，也斷然不能承認(rèn)。郭羽興堅(jiān)決否認(rèn)：“沒有的事，這是家母的心愿，曹大人怎么會這樣認(rèn)為？”

    曹勝冷哼：“沒有最好。人之行，莫大于孝，欲求忠臣，必于孝子，若不能孝于家又如何能忠于國？”

    好一通大道理輸出，唐詩撇嘴。

    【說得這么好聽，那怎么不讓廣大的農(nóng)民、商販還有士兵們守孝三年？天天結(jié)廬守在墓前，不事生產(chǎn)？】

    【照這么說，士兵更該守孝三年啊，不然他們豈不是不孝不忠？又如何能將拱衛(wèi)國土，守護(hù)邊疆安寧的重任交給他們？】

    【不丁憂不守孝三年，就沒孝心了？怎么，就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有孝心，平民百姓就不配有孝心？】

    【天子以天代月，守二十七天就行了，普通人完全沒有強(qiáng)制守孝的要求，到官員這就必須得守孝三年，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什么歪理?！?/br>
    【明晃晃的三標(biāo)，有種就一視同仁，全國上下一盤棋啊。】

    郭羽興越聽越高興，懟得好。

    福星姑奶奶，你這么會說就再多說幾句。

    本來以為福星姑奶奶是來拆他的臺的，沒想到啊，竟是自己人。是他誤會了，回頭他也要學(xué)葛大人在家中供奉一尊福星姑奶奶的神像，為姑奶奶祈福。

    郭羽興直接拿唐詩的話去堵曹勝：“照曹大人這個理，那大雍幾十萬將士也該守孝才對?！?/br>
    這怎么可能，幾十萬人輪流守孝，那軍中年年恐怕都有一大人要離開軍營，這豈不是亂了套？

    曹勝氣得臉色鐵青又無言以對，只能抱著禮儀倫常說事。

    “哼，郭大人休得胡攪蠻纏，此乃祖制，你莫是想推翻祖宗綱常？”

    郭羽興冷冷地回?fù)簦骸安艽笕舜搜圆钜?，丁憂來源于《禮記》，三年之喪，天下之達(dá)喪也，至漢方成定制，秦以前各朝各代可不曾有這規(guī)定。既是人定，為何不能推翻？祖宗之法亦有糟粕和精華，作為后人，吾當(dāng)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非全盤接收，否則又與傀儡有何區(qū)別？”

    “你，你這是胡攪蠻纏?！辈軇俪巢贿^他，索性尋求天衡帝的支持，“皇上，祖宗之法不可廢，郭羽興不尊綱紀(jì)倫常，母死秘不發(fā)喪，停一年有余，是為不孝，當(dāng)從嚴(yán)處置。”

    天衡帝一邊批奏折，一邊聽他們吵。

    直到叫自己了，他才慢悠悠地抬起頭：“兩位愛卿所言，朕聽了都頗覺有道理。這樣你二人回去好好想想，再上奏折吧。至于貓的事，此等小事也要鬧到朕的跟前？朕很閑嗎？”

    最后一句明顯是在訓(xùn)斥曹勝。

    郭羽興狂喜。

    皇上這是站他這邊啊，不然也就直接發(fā)落他了，而不是讓他回去寫奏折。

    這可是個好機(jī)會。辦好了既能順了皇上的心意，在皇上面前留了個好印象，說不定能因此受到重用。而且以后史書上也很可能會記他一筆。

    只是朝中老頑固頗多，這事的阻力很大，他得好好想想，拉哪些人方能成事。

    曹勝顯然也明白了天衡帝的態(tài)度，老臉很難看。

    只有唐詩沒聽懂官場上的潛臺詞，還在嘖嘖感嘆。

    【不愧是皇帝，這水端得就是妙?！?/br>
    【從后宮到前朝，皇帝可真是個端水大師，誰都沒落下啊。】

    端水大師？啥意思？皇上沒有給他們端水啊。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之時，唐詩的思緒又已經(jīng)飄遠(yuǎn)了。

    【天，這郭羽興可真是個官迷，為了不丁憂，老母死了秘不發(fā)喪都是小意思啦。更絕對是他舔上司的功力，現(xiàn)代的舔狗們見了都要自愧不如，好好反省?！?/br>
    舔上司？誰啊？怎么個舔法？

    曹勝渾濁的老眼亮了起來。

    妃嬪們都豎起了耳朵，每次宿主這么說的時候都特別有意思。

    只有郭羽興如喪考妣。

    他現(xiàn)在只想開溜：“皇上，微臣記得衙門里還有……”

    “郭愛卿，朕這里有關(guān)于地方官員考核的折子，有幾個疑點(diǎn)想問問愛卿?！碧旌獾鄞驍嗔怂脑挕?/br>
    郭羽興跑路沒成功，只能苦逼地留下，在心里不停地祈禱，福星姑奶奶您就別說了。

    哎，福星姑奶奶這張嘴啊，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但顯然唐詩沒聽到他的祈禱。

    【當(dāng)年郭羽興參加鄉(xiāng)試時，主考官生病了，大夫說要飲黃龍湯。主考官見了黑乎乎臭烘烘的黃龍湯聞著都覺得惡心，哪喝得下啊，但這郭羽興愣是二話不說，倒了一碗仰頭一飲而盡，喝完后還對主考官說，學(xué)生已替您嘗過了，這黃龍湯不難喝?！?/br>
    【這得是多強(qiáng)的心理素質(zhì)，牛啊，不服不行?！?/br>
    嘔！

    好想吐。

    所謂的黃龍湯就是用大糞和中藥熬制成的湯藥。

    那玩意兒想想也知道有多難聞多難喝。哪怕是生病了，很多人也不愿意喝，可郭羽興這個沒事人為了討好主考官硬是主動喝了，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好喝。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理素質(zhì)？

    曹勝聽了都嘆為觀止。

    他真沒想到郭羽興如此豁得出去，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當(dāng)初郭羽興的主考官是誰來著？

    曹勝記不清楚了，鄉(xiāng)試一屆有十幾名主考官，而且郭羽興參加鄉(xiāng)試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現(xiàn)在在朝中也不過是個五品郎中罷了，又不是什么特別出眾的人物，誰能將他的事記得一清二楚。

    不過這也許是個突破點(diǎn)。

    郭羽興如此討好主考官，說不定他參加鄉(xiāng)試時主考官給他放水了?？婆e舞弊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到時候還有什么孝道的事。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曹勝剛惦記上主考官，唐詩就已經(jīng)翻出了這位主考官的事跡。

    【這位主考官可是個人盡皆知的大孝子。郭羽興這次恐怕是要跟對方鬧翻了！】

    【想當(dāng)初郭羽興為了討好對方，把人家的族譜背得比《論語》都熟不說。主考官的叔父去世，郭羽興還跑上跑下，出錢出力，晚上守靈，比之親兒子也不差了。】

    【這有幾個人能頂?。恐骺脊俸髞斫o他寫了一封推薦信，讓他進(jìn)了國子監(jiān)念書?！?/br>
    【不過這郭羽興雖說是個官迷，但為官實(shí)在是沒話說，在地方時勸課農(nóng)桑，開渠灌溉，鋤jian懲惡，其治下鮮少有冤假錯案。他調(diào)任時，當(dāng)?shù)匕傩帐锵嗨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