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以莛撞鐘,有何不可?
寧昭同看見他還愣了一下:“你也回來了啊,怎么都沒說一句,我還以為今年不行。”又略略掃了一遍,她都有點驚訝了:“都在???” “沉先生是稀客,請進,”韓非上來給她解外套,低著頭,解釋道,“說要給你個驚喜,還鼓動過老師一起瞞著。但你沒說哪天回來,聶先生今早才到的?!?/br> “臨時決定回來的,待不住,”寧昭同朝聶郁笑了笑,又看向傅東君,“不回家?。俊?/br> “暫時不回,”傅東君反應過來,“領導這邊坐?!?/br> 沉平莛似乎也有點驚住了,看著一室風采各異的漂亮面孔,跟著傅東君坐到沙發(fā)上:“那么熱鬧。” 這人是真不少。 酥酥和Arancia從貓爬架上蹦下來,沉平莛看見了,想伸手去接,卻看它們扒著封遠英的褲子爬到封遠英懷里:“喵!喵喵!” 封遠英有點心軟又有點尷尬,眾人都笑,氣氛一下子緩和不少。 林織羽扶著寧昭同坐下,手搭上她的手腕,周圍人都屏息凝神,而后見他點了點頭:“血氣很盛,冬日不會難過了?!?/br> “我血氣一直都挺好的,”寧昭同笑瞇了眼,拉著沉平莛介紹,“林織羽,韓地的大卜,客氣點兒,以后有難讓他給你算一卦?!?/br> 沉平莛含笑:“上次見過。的確是天人之姿?!?/br> “哎,你是有文化的,”她悶笑一聲,“老陳只會說‘林織羽這人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人’?!?/br> 林織羽輕哂,而陳承平也從廚房探頭:“我聽得到??!” 看他們依然有點不自在,寧昭同拉著沉平莛進了自己書房,把客廳留給大家。 沉平莛很喜歡她這個書柜夾門的設計,給出了很高的評價:“有種走入書中的感覺。” “你也整一個?!?/br> “我沒有那么多書?!?/br> “你那是房子太大了?!?/br> “也是,”他仰頭取下一本《漢書》,“小時有個開間很小的書房,傳統(tǒng)的柜子式樣,上面都是很老的豎版書。我小時候常被拘在那里,一直覺得很壓抑,現(xiàn)在倒是有些懷念那種感覺。” “大家閨秀是這樣的?!?/br>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看著手中書密密麻麻的筆記:“可以把這本書送我嗎?” “嗯……”她有點為難,“好多筆記呢?!?/br> “你對《東方朔傳》有印象嗎?” “你考個先秦的,我門兒清。” 他很熟稔地背出一長串語段:“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huán),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nèi)定,國家安,是遇其時也,子又何怪之邪!” 她點頭:“李斯確實很好用,寫材料搞黨爭都是一絕?!?/br> 他輕笑,繼續(xù)念道:“語曰‘以管闚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fā)其音聲哉……” 以莛撞鐘。 她似有所悟,試探著問道:“你的名字就是起于其中嗎?” “我在沉家行三,字排到‘平’,‘莛’是爺爺起的。但他沒有明確告訴過我,這個字出于什么地方,”他慢慢地翻過一頁頁豎排繁體,“我母親告訴我,‘莛’者草莖也,既脆弱又低賤,不是個好字?!?/br> 她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說什么:“你爺爺他真是這個意思嗎?” 他笑了,輕輕搖頭:“我爺爺待我嚴厲,卻也不至于盼著我摧折?!?/br> “那你母親這話……” “無所謂了,”他合上書卷,看向她,“人只有兩只眼睛,視野不可能囊括三百六十度的世界,所以對于人來說,管窺蠡測在所難免。既然這樣,我不過以莛撞鐘,又有什么不行?” 以莛撞鐘,有何不可? 她回視他,慢慢地帶上一點笑:“好,我們非要撞一撞試試。” 他神情緩下來,再次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書:“這本書送我吧。” “那就缺一本了。” “來我這里看?!?/br> “……好吧,”她親了他一下,“就當新年禮物了,新年好。” “新年好,”他撫了撫她的長發(fā),目光眷戀,“時候不早,我就先走了?!?/br> “好。” 沉平莛總不可能留下來吃飯,她送他出門,密碼鎖扣上,室內(nèi)才慢慢活躍起來。 傅東君第一個開口,一臉夸張:“我cao,雖然我見過他好幾次了,但一想到他過幾年就要坐到那個位置上去了,還是覺得緊張。” 寧昭同輕哼一聲,霸道地坐到沙發(fā)正中:“你這人不行,你卑躬屈膝,你奴顏婢膝,你為權(quán)勢折腰,甚至還舔起來了?!?/br> “我這人不行,”傅東君沉痛反省,拉著老公坐到旁邊沙發(fā),又興致勃勃,“他家什么情況,跟我聊聊,聽說是什么江南望族?!?/br> “你聽誰吹的?” “那記不清了?!?/br> “沉家沒幾個人了,去的是他外公家,湖州陳氏,沉平莛他媽是陳家的大小姐,”寧昭同頓了頓,沒忍住撲哧一聲,“他們家真是那種傳統(tǒng)大家族,住園林的,老爺子管我叫寧氏,見面禮送和田玉鐲子。女人們一半穿旗袍一半穿國風,都盤頭發(fā),他六舅媽號稱宗婦,不過人還挺不錯的?!?/br> 傅東君笑得特別厲害:“你這德性沒當場翻臉?” “我翻什么臉,我又不用磕頭當孫子,”她說得起勁,“不過還真有一事兒,老爺子開祠堂說要把我寫上族譜。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親戚,非不讓我進,說傳統(tǒng)規(guī)矩女人不能進祠堂。我還沒說話呢,秦瀟湘,啊,就是沉平莛他六舅媽,出來給那女人一頓軟話硬話地刺,我都聽呆了。最后那女人在門口哭,一直叫什么剛嫁進來就弄得家宅不寧什么的,哭得陳老爺子都煩了,出門cao著湖州話又罵了一通,一點兒聽不明白……” 喻藍江坐在她腿邊聽得一愣一愣的:“怎么跟演電視劇似的。” “可不是嗎!”她一拍傅東君大腿,“怪不得沉平莛早年一心往外面跑呢,那大宅子真嚇人。不過也蠻奇怪的,沉mama是外嫁女,沉平莛都不應該上族譜,更別說我了?!?/br> “不奇怪,誰不想沾他的光?也就是傳統(tǒng)家族好面子,不好說得太開,”薛預澤也坐過來,抱住酥酥,“我小時候也是這么長大的?!?/br> “哦,對,你也是。” “這回去見解奶奶了嗎?”薛預澤問。 “沒有,下次吧,他們家那樓梯太高了,爬不動,”寧昭同嘆氣,余光瞥到聶郁,“郁郁!怎么不過來!” 郁郁委屈:“擠不下了?!?/br> 陛下推開膝上趴著聽故事的絕世美人:“來朕懷里。” 林織羽輕笑著罵了一聲“昏君”,倒是真讓開了。 聶郁擠到她身邊來:“爸爸前兩天也問我,要不要把你寫進族譜里?!?/br> “???咱家也是長房?” “對啊,我也是長房嫡長子,”聶郁假意嘆氣,又笑,“你們家族譜準備寫誰?” “……嗯,已經(jīng)寫了?!睂幷淹悬c心虛。 這下眾人都看過來了。 韓非頓了片刻,問:“寫的誰?” 陳承平端著菜出來,嘿嘿一聲:“猜不到吧,是我!” 喻藍江嚷起來了:“憑什么!” “當時他陪我回家嘛,”寧昭同輕笑,“沒事兒,改天讓太師再擬一個名冊,把師兄也寫上去??!” 眾人哄笑,傅東君認真點頭:“對,這么寫,長兄傅氏東君,妻姜氏。” 姜疏橫橫他一眼。 聶郁抱住她,笑得厲害。 陛下沒有太多愛好,打扮自己男人算一個。 養(yǎng)胎實在關得久了,她高強度逛了兩天街,把家里的男人們裝扮得煥然一新,到三十天才回家翹腳歇息。當然,真實原因是因為大年三十出門逛街買衣服不叫事兒,家里的男人們一致認同把夫人留在家里,吃不到總不能味兒都聞不見吧。 年夜飯吃完,沒有才藝的當仁不讓去洗碗,電視投影著傻逼春晚,但沒有一個人看。 閑聊的閑聊,打麻將的打麻將,而夫人成熟了,在沙發(fā)上抱著平板看韓非先生的新書稿子,看得都有點昏昏欲睡。 韓非揉了揉她的后腦勺:“想睡就睡吧。” “太早了,”她打了個哈欠,看了眼手環(huán),才剛剛八點半,“不行,這傻逼春晚無聊得要死,我們整點兒樂子?!?/br> 樂子,指家庭KTV,陛下家里好東西不少,恰好有個KTV機—— 叮咚,門響了。 “然也開門去,”寧昭同實在不想動,撐著腦袋催他,“誰那么不懂事,大年夜上門打擾?!?/br> 韓非也覺得蹊蹺,因為寧昭同除了男朋友就沒有什么朋友了,連知道她家住哪里的都少。他把貓眼打開,先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愣了一下,將門擰開:“……崔先生?” 崔喬照面也愣了,客廳里次第安靜下來,寧昭同一聲驚喜的呼喊脆生生的,都有點刺耳:“哥!” 傅東君:? 寧昭同你竟然背著我有其他的哥哥?! 寧昭同捧著肚子撲過來,崔喬連忙接住她,將箱子放到一旁:“什么啊,我以為你一個人在家沒人陪,特地跟爸媽申請晚一天回去。結(jié)果你家那么多客人,根本不用我陪啊?!?/br> 韓非訂正:“家人?!?/br> 寧昭同眼睛都笑瞇了,等他換完鞋,拉著他往里走:“剛落地?。俊?/br> “對啊,剛從尼日利亞飛回來的,”人前崔喬還是很懂禮貌的,端莊地和各位打招呼,一張溫雅含笑的臉,“好熱鬧啊?!?/br> 寧昭同示意他們麻將繼續(xù),然后給大家介紹:“崔喬,然也和潛月見過,我的高中同學?!?/br> 崔喬眉梢一揚,帶著調(diào)笑的口吻:“你以前往外都是說青梅竹馬的,怎么,哥哥現(xiàn)在見不得人了?” 其他人:? 等等,就算是真的,這話該你說嗎? “差不多得了啊,不想大年夜挨揍就收斂點兒,”寧昭同警告,抱住陳承平的脖子,“給你介紹下,這是老陳,陳承平,在云南那邊當兵。” 崔喬對著他到很是恭順,主動叫了一聲陳哥,陳承平爽朗一笑:“剛落地沒吃飯吧?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兒?” “不用了陳哥,我飛機上吃過了,”崔喬笑,看向陳承平旁邊折騰話筒的聶郁,“這位我認識,看來今天又能聽到聶教官一展歌喉了嗎?” “不許逗他,”聶郁還沒說什么,寧昭同擰了崔喬一把,又跟他示意喻藍江,“togal,老陳的下屬?!?/br> 喻藍江大為不滿:“我只是老鬼的下屬嗎?”又跟崔喬握了一下手:“喻藍江,比喻的喻,藍色的藍,江河的江?!?/br> “你好你好!”這男的手好大,崔喬沒敢多握,回頭小聲跟寧昭同感嘆了一句,“吃得那么好啊寧昭同?!?/br> 說是小聲,一屋子人全聽見了,一聽都笑。將軍略有不滿,主動從喻藍江后面走出來,對崔喬伸手:“韓璟,我是個演員?!?/br> 崔喬笑得真誠了幾分,但被他的身高逼得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你好你好,我的女兒很喜歡你,不知道一會兒能不能求個簽名?” 這話一出,大家神色就更緩和了些。 有女兒的,應該不是競爭對手。 韓璟笑:“小問題?!?/br> 寧昭同繼續(xù)道:“潛月,太師,你都認識的?!?/br> 崔喬一一打招呼:“小韓,陳警官,新年好?!?/br> 陳碧渠含笑示意,給他端了一杯茶上來:“暖暖手。” “這不是我男朋友,這是我?guī)熜帜信笥?,”寧昭同指了一下邊上被貓纏著的姜疏橫,“旁邊是我?guī)熜?,傅東君?!?/br> 傅東君佯作不虞:“你還沒跟我說清楚,什么時候背著我找另外的哥哥了。” 寧昭同詫異:“你在發(fā)什么瘋,我跟崔喬三歲就認識了。” 眾人哄笑,傅東君一噎,然后連忙擺手:“揭過揭過!趕緊讓大卜出來見客了!” 這話說得味道蠻怪的,寧昭同橫了他一眼,把林織羽從后面牽過來:“這是織羽,姓林,就是往外說是我弟弟的那個。” “……救命,”崔喬捂著心臟感慨,“我是見到仙女了嗎?” 眾人都笑,林織羽訂正:“仙男。” 崔喬笑得不行,目光終于落定,示意了一下薛預澤:“這位我也認識,期南集團的薛總。今天實在是三生有幸,能跟您一起過年?!?/br> 這話多少有點舔了,但薛預澤沒覺得這男的有多少善意,頓了頓,笑了一下:“您認識我,我卻眼拙。也該怪昭昭,您這樣出色的人物,藏著掖著不肯介紹給我們,這一見面都不知道怎么稱呼,顯得我們太不懂事了。” 昭昭。 崔喬心頭一頓,問寧昭同:“昭昭,叫你?。俊?/br> “還能叫誰?”寧昭同已經(jīng)準備回去躺著了,倒是多解釋了一句,“他閨女小名叫招招?!?/br> 薛預澤笑:“那倒是巧了,好在如今是現(xiàn)代社會了,也沒什么避諱的講究。” 崔喬稍稍一噎。 避諱,意思是他給閨女起名字,還得看看有沒有跟meimei撞名?不對—— 崔喬恍然,從中嘗到一點微妙的醋味,含著笑回應道:“我孩子跟著前妻姓,她姓招,招手的招,所以小名叫招招。同同那個昭字是字排,和忠伯伯家大哥叫昭伍,和雙和全叔家那幾位都是一個起法,昭雅昭旭,哦,和全叔家meimei叫夢夢?!?/br> 一番話說完,連喻藍江都多看了他一眼。 媽的,這男的在炫耀什么? 薛預澤更不爽了,多打量了他幾眼。 這個姓崔的男人,一米八左右的標準個頭,不壯,但是肩背很挺拔。看起來經(jīng)濟條件不差,中產(chǎn)水平是有的,穿著打扮顯得很清爽干凈。沒帥到扎眼的程度,但是笑起來很有親和力,眉眼都很自然地舒展開。加上進退有據(jù)自然文雅的談吐,增添三份幽默,實話說,是個很難讓人生出厭惡的人。 但是他不一樣,他看這男的第一眼就很不爽。 因為撞款了。 乖巧可人玲瓏冰心精致而不失清爽的高質(zhì)量男性不是他的人設嗎!除了有錢一點自己哪里比不上這個姓崔的,昭昭竟然上去牽他的手,還不看自己了! 薛預澤請崔喬坐下,把敲打說得再明顯了一些:“不知道崔先生是什么時候跟昭昭恢復聯(lián)系的?您可能不知道,昭昭去美國念書那段時間出了點變故,如今還能恢復聯(lián)系,也是緣分了?!?/br> 崔喬聽得分明,坐到陳承平旁邊,笑意越發(fā)溫柔如水:“我有關注這件事,當時同同父母回來開追悼會,我趕回去參加了,給她帶了束白玫瑰。當年……哎,不說那些了,我就想著,同同應該是很喜歡白玫瑰,否則不會選擇它來代表心意?!?/br> 陳承平:“?” 等等,什么心意? 薛預澤算是確定來者不善了,面上倒還是不動聲色的微笑,打出一張四萬:“所以說緣分難得?!?/br> “哈哈,緣分難得,所以要珍惜,”崔喬附和,“當時看到《夢中人》里有同同,我激動得立馬跟我父母打電話,不過那時候和孝叔他們好像也沒收到消息。我也是再過了一年多才跟同同聯(lián)系上的,實在是沒有聯(lián)系方式,只希望同同不要生氣,以為我們不顧念情分,有意怠慢?!?/br> 薛預澤立馬有點歉意:“是我不會說話,讓崔先生誤會昭昭生氣,我跟崔先生道個歉,我不是故意的?!庇謸P聲對寧昭同說:“昭昭!我不是故意的,不許怪我!” 聶郁差點笑出聲,輕輕咬了一下骨節(jié),和同樣一臉好笑的陳碧渠對視了一眼。 寧昭同莫名其妙地轉(zhuǎn)過頭來:“啥?” 崔喬喉間哽了一下,沒想到薛預澤竟然率先放下身段來這套,頓了頓,跟寧昭同開玩笑:“寧老師該反思一下了啊,你年輕時候可不是那么愛生氣的人,怎么給家里人留下這種印象?!?/br> 寧昭同:“……啥?” 薛預澤吸了一口氣,意識到今天碰到對手了,思索片刻,決定拉更多人下水:“崔先生……剛剛說什么,青梅竹馬,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br> 這句寧昭同聽見了,捏著鼻頭悶笑一聲:“我初戀情人!” 崔喬:“……”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