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康更倒霉，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相中小?貴子，作伴兒約著你幫我我?guī)湍悖詈笏@邊有?人投了唐貴，唐貴那邊沒人投他，差點甩下車，嘖嘖?！?/br>
    姜冬月聽著聽著，忍不住瞪圓了眼睛：“都說咱村地方小?、窮，村干部撈不著多少油水，想不到爭起來這么些門道?！?/br>
    “公雞頭上那塊rou，大小?算個?官（冠）嘛?！碧颇珡牟即锾统鰩讉€?核桃擺成?一排，挨個?用錘子砸開，“你別聽李亞楠嘴上說得輕巧，不想讓愛黨干，實際他們?nèi)冶韧粮姆痔镞€積極，四面八方都打點到了。”

    李亞楠尤其出力，畢竟一個?學(xué)校的老師和同?學(xué)，教沒教過都有?兩份香火情?。你一票他一票地湊起來，數(shù)量并不少。

    “成?功也真是的，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當(dāng)時我和那誰都勸他送點兒東西，他愣不聽?，F(xiàn)?在?好?了，愛黨是咱村一把?手了，他這個?二把?手肯定沒以前說話管用?！?/br>
    這話不好?對外?人講，唐墨一邊砸核桃一邊沖媳婦傾訴，半晌方覺得痛快，放下錘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我算看明白了，能當(dāng)官兒的人心眼比馬蜂窩還多，往后跟他們來往也得注意，不能聽見什么是什么。”

    “沒事?兒，”姜冬月慢悠悠地剝核桃仁，“管他誰當(dāng)官呢，咱社員該咋過日子照樣咋過。依我看，大隊干部分個?兩三派挺好?，誰辦事?過分，鄉(xiāng)親們下次就不投他，比一個?人做主強?！?/br>
    說著拍掉唐墨的手，“先別吃，這次買的核桃有?點生，待會?兒撒一把?白糖炒炒，又香又甜?！?/br>
    唐墨眼疾手快地抓了幾顆核桃仁塞嘴里，含糊道：“我嘗著還行啊，費那力氣干啥?！?/br>
    姜冬月白他一眼：“給你補補腦。”

    唐墨：“……”

    * * *

    往年各村選舉結(jié)束后，平村鎮(zhèn)的飯館總會?迎來一波生意，因為選上的要帶全家人出來慶祝、請幫忙的親朋吃飯等，落選的偶爾也會?喝兩盅，權(quán)當(dāng)排解郁氣。

    但今年哪家飯館都沒賺到石橋村人的錢。陳愛黨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好?不容易重新回到黨支部書記的位置，做事?比以前低調(diào)很多，只在?家里包了頓羊rou水餃，連兄弟中最喜歡吃喝的陳愛國和陳愛軍都被他約束著沒敢下館子。

    趙成?功以近百票的差距當(dāng)選村委會?主任，面子上再敞亮，心里也悶得慌，索性以“外?孫過滿月”為由?，將關(guān)系近的鄉(xiāng)親招呼到家里吃了頓大鍋菜，rou肥湯鮮粉條稠，香味能飄半條街。

    一把?手和二把?手做出了表率，其他人當(dāng)然不會?張揚，關(guān)起門興奮兩天，就開始按部就班地干活兒，譬如新生兒上戶口開證明啦、統(tǒng)計烈屬發(fā)放補貼啦、傳達(dá)鎮(zhèn)政府的通知啦、組織人手去鄉(xiāng)里開會?學(xué)習(xí)啦……雖不甚勞碌，每天都有?點事?兒做，安排得像模像樣。

    唐貴作為本屆選舉中唯一冒頭的新干部，跑得最勤快，電動車天天充電，輪胎都磨薄了。

    馬秀蘭在?家里憤憤不平：“那個?劉曉康要啥沒啥，仗憑自己會?使計算器算倆數(shù)，芝麻點事?都支使小?貴子，不知道的還當(dāng)他是支書呢，呸！”

    出了門則換一副模樣，“嗨呀，小?貴子打小?就是熱心腸，一聽咱村里鄉(xiāng)親有?事?，不吃飯也得緊著辦，這孩子靠譜。”

    劉小?娥嘴巴更甜，特別是碰到臉皮薄的大姑娘小?媳婦、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統(tǒng)統(tǒng)鼓勵他們找唐貴，“他是你投票投成?干部的，就該找他辦事?，要不我跟你一塊兒去，認(rèn)認(rèn)人?！北鹿苻k成?辦不成?，態(tài)度親熱得很。

    如此表現(xiàn)?了大半個?月，唐貴在?石橋村的名?聲悄然好?轉(zhuǎn)。唐霞一回娘家就感?覺到了，嘎嘎笑得像野鴨子出欄：“難怪二哥費勁巴力地想當(dāng)官，當(dāng)了官就是不一樣呀，在?橋頭割塊rou都比別人秤砣高?。要是二哥哪天當(dāng)上村支書就好?了，多風(fēng)光呀。”

    她越想越得意，起身要去小?賣鋪，“趙大花成?天觍著個?胖臉人五人六，這回親哥下來了，我看看她啥模樣?！?/br>
    劉小?娥急忙攔?。骸靶?霞別沖動，你哥剛選上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和小?貴子為了選票出錢出力，四條腿都累細(xì)了，可不能敗在?沒眼力見兒的小?姑子手里。

    退一萬步，趙成?功就是沒當(dāng)上支書也比小?貴子有?資歷呀，她吃飽撐的才去得罪人家。

    馬秀蘭：“小?娥說的對，我們不能拖小?貴子后腿，先穩(wěn)定穩(wěn)定?！?/br>
    “我就過去坐坐，又不是干仗?！碧葡寂ゎ^翻個?白眼，“瞧把?二嫂嚇的?！?/br>
    “……”

    劉小?娥忍了忍沒張嘴，坐了會?兒自去廚房燒水。聰明人不能跟傻瓜蛋一般見識，晦氣。

    唐霞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嫌棄了，誤以為劉小?娥是怕唐貴怪罪，心里暗自高?興，回到西康村更是瘋狂串門，狠狠過了把?炫耀的癮。

    幾天后清明燒紙，一大家子人難得聚齊，她東家瓜西家棗地扯了篇閑話，又把?矛頭對準(zhǔn)姜冬月，“大嫂，你看我二哥現(xiàn)?在?當(dāng)了干部多好?，你咋不給大哥報個?名?？你在?村里人緣廣，要像二嫂那樣肯出力，我大哥早爬上去了?！?/br>
    唐貴在?旁邊幫腔：“是呀大嫂，我哥又實惠又能干，群眾基礎(chǔ)深，后年應(yīng)該報個?名?試試，別光給趙成?功跑腿兒，肥料都施別人莊稼地里了?！?/br>
    md，你報名?我都不知道，這會?兒充什么人，黃鼠狼給雞拜年……唐墨額間浮起個?淺淺的“川”字，正要開口，姜冬月笑吟吟地道：“小?霞、小?貴子，你倆別勸了，老黑天生脾氣直，不愛吃雞冠子?！?/br>
    “噗?！碧颇?些黑沉的臉色瞬間轉(zhuǎn)晴，忙咬著腮幫子rou才沒哈哈笑出聲來。　　唐霞：“……？”

    她愣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立刻要摔掉黃紙吵架，然而鄉(xiāng)下墳地離得近，清明更是隨處可見掃墓人，這點功夫已經(jīng)有?人大咧咧地望過來了。

    馬秀蘭生怕閨女鬧笑話，耽誤兒子的大事?，偷偷掐著唐霞胳膊給她擠眼色?！　—毮倦y支，唐霞陰陽兩句“大哥開板廠真掙錢，看不上村干部那幾百塊”，不甘不愿地閉上了嘴，直到燒完紙都耷拉著臉。

    走著瞧吧，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她就不信大哥在?村里沒有?求到二哥頭上那天，呵~

    姜冬月才不理會?唐霞怎么想，燒完趕緊騎電動車去魏村。因為是頭一個?清明，金銀元寶等燒的格外?多，又和姜秋紅坐地頭聊了一會?兒，折返石橋村已快十?點半了。

    唐墨沒去板廠砂光，正蹲在?院子里咣咣咣地剁雞塊。

    “哪來的雞？”姜冬月放下提籃，瞅了瞅簸箕里的雞毛，“看著有?點兒眼熟?！?/br>
    唐墨拎著菜刀“嘿嘿”樂：“就是咱家那兩只，當(dāng)然眼熟啦?！?/br>
    舊院養(yǎng)了七只雞，是前些年從雞仔喂大的，下蛋頗勤，但去年冬天實在?喂不過來，他先后宰了三只給丈母娘補身體，過年時又宰兩只上供。

    現(xiàn)?在?那邊剩一對紅灰母雞，天天跑過去拌麩子挺麻煩，挪到新院里吧又挺臟，索性宰了干凈。

    “笑笑明天放假，給孩子留倆雞腿補補，念初中太累。”

    姜冬月：“……行，我削幾個?土豆，一塊兒燉了吃。”

    第156章 修路（補）　　清明?前后, 種瓜點豆。唐墨在家吃了頓香噴噴的土豆燉雞塊，后晌扛著家當(dāng)去舊院，先把雞窩拆掉, 竹竿捆起來靠在墻角，留著以后搭黃瓜架子，接著清理雞窩，將雞糞一鐵鍬一鐵鍬地?深翻到土里，最后潑兩桶水，撒上?厚厚的碎麥秸稈。

    這樣漚上?幾天，土壤會更加濕潤肥沃, 等姜冬月過來種菜時，只需用鋤頭?耙出淺溝，撒籽兒就行。

    邊邊角角全拾掇整齊, 再壓滿一甕水, 唐墨滿意地?鎖上?門, 溜溜噠噠去板場拉鋸。

    自己干就是好, 掙錢多?，時間也靈活, 比蹲在大隊扣扣搜搜地?啃雞冠子強多?了, 哼~

    唐墨小小地?酸了那么一下，繼續(xù)按部就班地?鋸木頭?、賣木頭?。今年行情好, 十里八鄉(xiāng)的板廠生意都旺，他得抓緊時間多?干活兒，爭取立夏前存兩張大折。

    手里有錢心?不慌，他以前窮困時總盤算著發(fā)達(dá)了要怎樣怎樣, 但去年丈母娘生那場病著實把他嚇壞了，現(xiàn)在全家四口?人系在他身上?, 萬不能?大手大腳。

    至于雇工人拉鋸，他身強力壯啥都能?干，且過幾年再說吧。

    石橋村像這樣省儉的板廠老板獨唐墨一戶，免不了有人開玩笑：“老黑，你買賣干這么大還騎電動車，是不是得妻管嚴(yán)啦？”

    唐墨熟練地?回道：“是啊，錢都給?媳婦攢著嘞，手松手緊她說了算?！?/br>
    沒?辦法，他稍微寬綽點兒就有人借錢，抹不開情面借出好幾筆，到去年底有的還了有的沒?還。沒?還的張口?“家里太困難”，閉口?“三百五百計較啥”，看樣子以后也不打算還。　　正月里東窗事發(fā)，唐墨立刻被姜冬月繳了全部小金庫，又拎著耳朵深刻反省，在家中演練幾十遍，終于背熟了各種套話。從此但凡有人跟他提錢，一律推給?姜冬月，耳朵邊迅速清凈。

    妻管嚴(yán)又怎樣？能?得妻管嚴(yán)那是因為?他有媳婦！

    就這樣勤勤懇懇地?忙到月底，五一勞動節(jié)放假，唐墨開著三蹦子從洪金市的百貨商店載回來一臺電冰箱。

    海爾牌的，灰白色，足有一人多?高。上?面那扇門打開是冷藏，空蕩蕩的插著兩層隔板，下面那扇門打開是冷凍，有三個光潔的透明?抽屜。

    唐墨小心?翼翼地?把冰箱挪到廚房墻角放置平整，插上?電，里面立刻發(fā)出嗡嗡隆隆的響動，很快冷凍層摸起來就泛涼了。

    最招人稀罕的是上?面那枚橢圓頂燈，門一開自動發(fā)亮，靜悄悄地?透著神秘。

    “哇~咱家冰箱真好看！”唐笑安圍著冰箱繞來繞去，腦子里仿佛提前塞滿了涼絲絲的冰棍，“綠豆糕、彩虹雪糕、老冰棍……對了，還有小布丁。批發(fā)一箱凍進(jìn)?來，什么時候想吃就能?吃，嘿嘿。”

    唐笑笑：“火炬冰激凌也能?凍，小賣鋪五毛錢，批發(fā)才三毛。”

    老冰棍之類的更便?宜，但批發(fā)必須按箱買，每箱五、六十個。他們家人太少，等不及吃完就化光了，所以只在割麥子時批過兩次，平常都從小賣鋪買。

    閨女兒子興致勃勃地?計劃凍這凍那，把冰箱的好處夸了又夸，唐墨高興得嘴角就沒?下來過，第二天直接打聽著找到城郊的冰棍廠，每樣十只混裝了一大箱，呼嚕嚕填滿了兩個冷凍抽屜。

    又讓姜冬月有空包餃子，“多?包兩蓋簾兒，把剩下那個抽屜用上?，反正凍多?少都是一樣電費?！?/br>
    姜冬月想了想說道：“別?凍餃子了，凍完再煮容易破皮，割一斤豬rou做丸子吧。”

    豬rou剁碎后摻芹菜、白蘿卜、白面和棒子面，攪打上?勁后摶成乒乓球大小的丸子蒸熟，再過油煎一煎，好吃又頂飽，在家里特別?受歡迎，每次開張都得做大半盆。

    “我多?做些凍起來，碰到出攤兒中午回不來，你和笑安就在家對付著吃一頓，配點菜葉煮丸子湯?！?/br>
    “行，記得多?放rou啊。”

    唐墨隨口?囑咐一句，換了舊衣褲準(zhǔn)備去板廠，沒?走幾步又返回來拿塑料袋裝了七八根綠豆冰糕。

    他終于買冰箱了，讓工人們也沾沾喜氣。要是以后生意一直紅火，就在板廠棚子里放個小冰箱，夏天口?干舌燥的時候灌一瓶涼水，甭提多?舒坦了。

    這么大人了還顯擺，跟小孩一個模樣……姜冬月腹誹兩句，起身去屋里忙活。

    沒?過多?會兒，唐笑安蹦蹦跳跳地?從外面回來：“媽，快看我采的花！”

    這時節(jié)石橋村處處綠意盎然，雜花野草長得十分茂盛，姜冬月粗粗一掃，發(fā)現(xiàn)有喇叭花、點地?梅、野堇菜，還有兩種淺黃色小花叫不上?名兒，星星點點地?綴在毛毛莠里。

    姜冬月：“好看，在哪兒摘的呀？”

    “當(dāng)然是河沿……咳咳咳咳！”唐笑安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聲音頓時小得像蚊子哼，“我沒?有下河，就在上?面跑了一圈?！?/br>
    姜冬月捏捏兒子的臉，嚴(yán)肅道：“以后不能?去河邊，要玩就去地?里玩，記住了嗎？”

    唐笑安垂著腦袋：“記住了?！?/br>
    老實反省了五分鐘，趁姜冬月出門買菜，他趕緊把花瓣全揪下來裝進(jìn)?塑料瓶，然后灌滿水放冷凍抽屜里。

    他要做一個鮮花冰柱，嘻嘻嘻~

    ……

    唐笑安對冰箱的新鮮勁兒實在濃厚，直到假期結(jié)束仍惦記著每天凍些零碎，甚至偷偷捉了螞蚱企圖凍標(biāo)本，被唐墨好一通嘲笑。

    “爹在城里見過人家弄這個，得烘干了用松樹油炮制，往里面放蝎子啊、蜈蚣啊，賣得挺貴?！?/br>
    唐笑安猶豫道：“那我明?天找找？”

    “……”

    姜冬月忍了數(shù)秒，毫不客氣地?將父子倆轟出去，警告他們不許瞎折騰。“都老老實實吃冰棍，別?整那些古怪東西。等吃完了還得把冰箱擦擦，里面冰凌太厚了?！?/br>
    父子倆同時點頭?，每天都不忘吃一根，然而?唐墨買得太多?，唐笑笑又不在家，將將吃掉三分之一，石橋村忽然滾油入水似的熱鬧起來——　　要修路了！

    修的是村西那條黃土路，向兩側(cè)拓寬并鋪石子、澆瀝青，還要搞個什么綠化帶！

    “哎喲，這是老牛打滾翻了身啊，可算輪到咱村兒風(fēng)光了。”

    “要想富先修路，喊了幾十年口?號，終于快實現(xiàn)了！”

    “這可是大工程，旁邊種地?的不礙事吧？”

    “礙事兒就好了，國家征地?少不得賠你七八萬，立馬富起來！”

    “哈哈哈甭做美夢啦，村西地?方寬著呢，撐死砍幾棵樹?！?/br>
    “以后修好了得跟城里馬路一個模樣吧？出門好走嘍~”

    鄉(xiāng)親們熱切地?議論著，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路面平坦寬闊的場景，各個眼神發(fā)亮。

    等黃色的挖掘機轟隆隆邁過橋頭?，選定地?點開始作?業(yè)，眾人更是蜂擁過去湊熱鬧，一忽兒點評那兩條敦實的漆黑履帶，一忽兒細(xì)瞧那帶齒的鏟斗，恨不得將犄角旮旯都看仔細(xì)了。

    小孩子尤其高興，只要挖機動起來，不管轉(zhuǎn)向還是挖土，他們都會哇哇呀呀地?發(fā)出驚嘆，甚至在鏟土成功的時候熱烈鼓掌，生生把駕駛室里的中年漢子都給?整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