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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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瑯怒道:“某為中書令,大魏相國,有要事面呈官家,豈是你們這些小輩能阻攔的!” 禁衛(wèi)橫槊擋住,紋絲不動。 蕭瑯越發(fā)覺得蹊蹺,卯足勁要硬闖,忽得頓住了腳步。 魚酈站在橫槊后,目光淡淡垂落:“爹爹,你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蕭瑯錯愕:“你怎么……”他猛然想起,趙璟是把魚酈安置在了自己的寢殿里,雖數(shù)月未召幸,但用度排場猶在。 他向來能屈能伸,哪怕面對最厭惡的女兒,還是軟了聲調(diào):“窈窈,官家到底如何了?爹爹有要事,你可不能瞞我?!?/br> 魚酈定定看著他,那目光直剌剌,像扎著尖刺,讓蕭瑯很不舒服,他正欲避開,卻見魚酈溫婉一笑:“官家任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爹爹怎得還不了解他。不過是這些日子與我鬧了些別扭,如今我們和好,正是花前月下的時候,免幾日朝算什么?” 這話聽著十分荒唐,萬分不值得信,蕭瑯疑心他這女兒在與他瞎扯,但因?qū)嵲诨奶?,反倒不好篤定是不是瞎話。 他度量片刻,堆起一抹虛假的笑:“你讓爹爹進去,我有事要與官家商量,一會兒就完事,絕不耽誤你們,我又不是外人?!?/br> 他把街頭潑皮那套耍得爐火純青,不顧禁衛(wèi)阻攔硬要往殿里擠,魚酈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心道他要是敢闖進來就結(jié)果了他,過后把他的死推到父女間私人恩怨上,朝堂未必會亂。 誰知蕭瑯驟然停止了闖宮的動作,僵立在殿前。 有虛弱卻又威嚴的聲音自魚酈的身后飄過:“舅舅這是做什么?” 第50章 “別怕,我已做膩了禽獸” 魚酈回頭, 見趙璟在褻衣外系了件玄色燮龍披風,恰把胸膛前的白絹遮住,脊背挺直, 神色冷峻, 若非早就知道他身受重傷,這么乍一看,倒真有幾分唬人。 蕭瑯臉上漫過訝然,但很快斂去, 將手中奏疏奉上,誠懇道:“臣惶恐,臣也不想驚擾官家,只是國事要緊,一刻也耽誤不得啊。” 趙璟伸出手,崔春良立即將奏疏搬過來, 一本一本遞給趙璟看。 “兗州大旱, 災(zāi)民群情激憤, 攻擊了官倉……”趙璟冷哼:“朕若是沒記錯,兗州的監(jiān)當官是蕭相國舉薦的, 這等無能之輩,既有負于朝廷俸祿,又對不起相國重托, 該死。” 他將奏疏扔出去, 內(nèi)侍立即傳旨賜死。 蕭瑯的臉色已不好看,“這……旱情未能鎮(zhèn)壓這怎能怪監(jiān)當官?當?shù)氐墓?jié)度使、觀察使都要責任啊?!?/br> 趙璟掠了他一眼,打開了第二本。 “參奏仲密私刑朝廷命官……”趙璟道:“仲密乃左班都知, 所行皆是奉朕密旨, 相國這個意思是要來責怪朕?” 蕭瑯提起這事就來氣, 也懶得掩飾:“吏部尚書乃前朝鴻儒,他為先帝立國立下了汗馬功勞,官家不過登基一年,怎能濫殺無辜老臣?” “他無辜?”趙璟譏諷:“他賣官鬻爵樁樁件件證據(jù)確鑿,若是他無辜,那有罪的是誰?能指使堂堂吏部尚書作jian犯科的又是誰?”他前傾了身體,問:“你蕭相國嗎?” 蕭瑯語噎,臉漲得通紅。 魚酈在一旁看著熱鬧,暗自稱妙,卻覷見趙璟的額角淌下汗珠,他臉色過分蒼白,強撐著一股氣力,身體搖搖欲傾。 魚酈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暗自注力,支撐住他。 她笑靨甘甜:“官家,我們不理這些煩心事了,回去歇著吧?!?/br> 趙璟一怔,瞳眸直勾勾盯著她,失了神。 怒氣透胸的蕭瑯見女兒冒出來,轉(zhuǎn)瞬有了宣泄的缺口,他揚聲道:“我們蕭氏乃清流門第,蕭氏的女兒怎能行那無媒茍合的下作事,官家若不能給臣的女兒名分,就請將女兒送還給臣,臣做主為她張羅另行婚配?!?/br> 魚酈心想,她爹不愧執(zhí)掌了中樞要權(quán),連說話都比從前硬氣了許多。想當初她被趙璟拘在東宮,他上門求見,那唯唯諾諾的樣兒,至今記憶猶新。 還清流門第,賣女求饒的事他干得比誰都嫻熟。 趙璟揶揄:“舅舅如今想起自己還有女兒了,真是難得?!?/br> 他懶得再搭理蕭瑯,攏著魚酈轉(zhuǎn)身,隨口吩咐禁衛(wèi):“把蕭相國送回都堂,朕這些日子不怎么想見他?!?/br> 禁衛(wèi)領(lǐng)命,沖蕭瑯作揖,蕭瑯被趙璟一頓折辱,早就惱羞成怒,拂袖而去。 魚酈扶著趙璟剛剛走入書房,趙璟就傾身歪倒,魚酈扛不住他的重量,跟著他一起倒地。 趙璟握住魚酈的手,吐氣若游絲:“窈窈,別怕?!?/br> 崔春良召來黃門內(nèi)侍合力將趙璟抬到龍榻上,他的披風下早已一片鮮血淋漓,崔春良忙去喚御醫(yī)。 魚酈站在榻邊怔怔看著他,他似有所察覺,睜開眼對她的目光,艱難地輕扯了扯唇角,“我做夢了,夢里你拽著我的手在哭,說你很害怕?!?/br> 魚酈默了片刻,道:“我是很害怕,可我不會再如從前害怕時只會哭。我雖不及你的智謀,但若真到了那一步,我照樣會拼盡全力為尋安掃清障礙。” 她隔著薄紗袖握了握藏于袖中的匕首。 趙璟的神色一時很復(fù)雜,望著她覺得陌生,又有些失落。 御醫(yī)恰在這時趕來,將趙璟團團圍住,換藥喂藥,一時之間便沒了魚酈的位置。 魚酈接連后退,退到門邊,身后傳來尖細黏膩的聲音:“蕭娘子。” 她回過頭,見是仲密。 不過短短一日,兩人也算是共患難,在御前說了幾句話,算是相識。 仲密臉上擦了一層厚重的薔薇粉,身上是甜膩膩的熏香,魚酈很不習慣靠近這樣的內(nèi)官,不動聲色地往后挪了一步,“官家醒了,都知快進去吧。” 仲密笑得起了褶皺:“這都是娘子照料得好?!?/br> 他疾步進去,魚酈回頭,見仲密跪在趙璟的榻邊,朝他抻出頭,趙璟似乎跟他說了些什么。 這副場景,讓魚酈莫名感到不適。 瑾穆在位時曾大力打壓內(nèi)侍,嚴禁他們參入政事,甚至最初昭鸞臺的成立就是為了監(jiān)視內(nèi)宮,防止外臣與宦官相勾結(jié),欺瞞君王。 她從前不曾插手政務(wù),無從得知,趙璟如今竟對內(nèi)侍如此倚重,她冷眼旁觀,就是嵇其羽和譚裕都比不上仲密的得寵。 可偏偏是這個內(nèi)侍在最危機的時刻救了趙璟一命,更是制衡她父親在朝中勢力的重要棋子。 她知道,趙璟這個人最剛愎清傲,聽不進人言,勸了也沒用,干脆噤聲。 仲密與趙璟低語了一番,很快得令離去,不知是不是魚酈的錯覺,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覷到他臉上漾起一抹得意jian猾的笑。 包扎完傷口,御醫(yī)盡皆散去,書房再度安靜,趙璟朝魚酈看過來。 崔春良立即碎步過來,把魚酈拉扯到榻邊。 剛剛御醫(yī)說,趙璟已度過了最兇險的一夜,既然能及時醒來,那是無大礙了,只要細細調(diào)養(yǎng),官家年輕,很快就會恢復(fù)。 他比魚酈堅強得多,陷入昏迷后能盡快醒來,不像她,昏睡過那么久。 紛亂散去,一切歸于平靜,一直坐在屏風外的辰悟走了出來。 趙璟訝異:“你來做什么?” 崔春良解釋道:“娘子擔心官家,叫主持來為官家誦經(jīng)祈福?!?/br> 趙璟輕笑:“朕說怎么夢中一片梵音,還以為朕死了去了極樂之地,當時還奇怪,朕這樣的人合該下地獄才是?!?/br> 辰悟嚴肅道:“官家勿要妄言?!?/br> 趙璟卻不理他,只幽幽瞧著魚酈,嘆道:“你這樣忠直善良的人,若有轉(zhuǎn)生,必入極樂。我們終究只有這一世,這一世過后也就分道揚鑣了?!?/br> 魚酈心想,從前的趙璟乖張嘴毒,有時候他多說幾句話她都恨不得把他毒啞。受了這樣一場重傷,經(jīng)歷過一番生死,倒像是轉(zhuǎn)了性子,言語間總透出一股凄涼。 她無法對著一個病弱支離的人惡言相向,只有道:“你傷重未愈, 殪崋 還是多多休息吧?!?/br> 魚酈瞧著他溫潤無害的面頰,心中生出些僥幸,試探著道:“尋安就在偏殿,我能去看看嗎?” 趙璟收回目光,凝著穹頂,語氣恢復(fù)了冰涼:“你能拋下前朝羈絆,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宮闈里做我的女人,做尋安的母親嗎?” 魚酈不說話。 “如果不能,你總?cè)ヒ妼ぐ哺墒裁矗恳姷枚嗔?,生出感情,將來如何割舍?我是不可能讓你去給他灌輸那一套擁立前朝的思想。他有他該做的事,他不需要母親?!壁w璟字字切理,無比殘忍。 魚酈默了許久,語調(diào)蒼涼:“那你當初為什么非逼我把他生下來?”她后退幾步,凝向趙璟滿是血絲的眼睛,終于嘶聲喊道:“我們已經(jīng)是這樣的命了,為什么還要再孩子拉入泥沼?” 她跑出去,辰悟喚了聲“娘子”,追她出去。 趙璟冷冷看著辰悟和魚酈的背影。 魚酈跑到殿門口,被禁衛(wèi)橫槊攔了回來。 他們道官家昏迷前曾下令,娘子不能出崇政殿半步,如今官家雖醒,但此令未消,他們只有依令行事。 魚酈不想再回書房,干脆在大殿之中席地而坐。 冬風凜寒,雖然燒有薰籠,但仍有一股涼氣從地底往上泛,迅速在體內(nèi)蔓延。 辰悟把袈裟脫下,讓魚酈坐在這上面。 他容色清澈文雋,比在垣縣時看上去更沉著安靜,他抱膝坐在魚酈身側(cè),輕聲說:“貧僧從來沒有對娘子說過自己的身世吧。” 魚酈正陷入思子之慟,聞言愣愣看他。 辰悟面露悵惘:“我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父親曾在三館秘閣掌天文歷數(shù),這是個真正的閑職,不會大富大貴,但無意外可保一生無虞,可偏偏就來了意外?!?/br> “家中出事時我才九歲,過了許多年我才明白,一心撲在天文歷數(shù)上的父親為什么會被污蔑貪瀆結(jié)黨,最終慘死獄中,而我和家人都受到了追殺。這一切起源于文泰年間,戎狄可汗來京。” “當年戎狄可汗微服漫步在金陵街頭,驚鴻一瞥看了一個小娘子,偏偏這娘子羅敷有夫,不僅自己系出名門,嫁的還是當朝文官。” “那時文泰帝欲與戎狄言和,卻在歲幣多寡上商量不清,那位娘子的夫君正是負責議和的官員。他與戎狄可汗做了個交易,將新婚妻子迷暈贈予他,一夕貪歡,娘子渾然不知,被仆婢送回了府中。而戎狄可汗獵艷意滿,在歲幣上做了讓步,那位無恥的官員也就此平步青云?!?/br> “我父親就是無意中知道了此事,才被滅口,我們?nèi)叶急粶缈?,只有我僥幸活了下來?!?/br> 辰悟微笑迎上魚酈憐憫的視線,目光深深,“我以為遁入空門會放下過往,可是剛剛我又聽到了仇人的聲音,我終于明白了,這一切因果循環(huán),原來都是天意?!?/br> 魚酈疑惑:“剛剛?” 辰悟漫然道:“誰知道呢?興許是我的臆想吧?!?/br> 他站起身,將那一身曾珍愛無比的袈裟留給了魚酈,悵然道:“貧僧總勸娘子放下,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錯了,放下哪有那么容易,連貧僧自己都做不到?!?/br> 辰悟拂袖起身,目中似有燦燦烈火燒灼,將修行十數(shù)年的佛光幾乎掩蓋。 他兀自離去,留下魚酈似是而非的困惑。 她坐在袈裟,抱著雙膝稀里糊涂地睡著,再醒來時已被人抱上了榻。 窗外天色溟濛,榻邊亮著一盞燭燈,趙璟倚靠在她身側(cè),手里舉著一本奏疏在看。 這樣的場景莫名有些熟悉,魚酈恍了半天神,才想起從前在東宮,那一回趙璟向乾佑帝求娶她,被打得重傷歸來,也是高熱不退,她以為他會昏睡很久,可是他很快醒來,一刻不歇地張羅著要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