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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115節(jié)

    一將季晚俠祭出來,燕遲雖懷疑,卻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只好放人。

    只是季懷真一走,他的副將也隨之而來,說一直盯著獒云的人傳來消息,今日亥時一到,獒云就離開藏身之地,向著瀛禾的府邸去了。

    燕遲一怔:“今夜?”

    屬下點了點頭。

    燕遲沉默不語,命那人退下,今日是瀛禾親娘的忌日,他的大哥每年的今日都會飲酒祭奠母親,有時微醺,有時大醉,這個習慣只有親近之人才會知道。

    他站原地站了一會兒,一言不發(fā)地換上身黑色衣服。那衣服貼身利落,里頭還嵌著層軟銀絲,專擋刀劍,專為夜間行動所制。燕遲又將護腕,軟甲一一帶好,長發(fā)高高束起,以黑布蒙去半邊面,又將銅鏡一轉(zhuǎn),目光沉沉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之人劍眉星目,即使半張臉都被遮住,卻依舊藏不住其俊美面貌,只是那本該堅定的雙眼中卻露出一絲罕見的痛苦掙扎。

    蘇合臨終話語又在耳邊回蕩——只有先有了權(quán)利,才能以手中權(quán)利換取想要的。

    拓跋燕遲雙眼緊緊一閉,再睜開時,眼中已僅剩漠然神情。

    他抬腳步入夜色,路過阿全屋旁時,見里頭熄了燈,他沒進去打擾,反而意味不明,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兩條灰狼悄聲穩(wěn)步跟在他身后,一人二狼,往瀛禾府邸的方向去了。

    第122章

    冷風烈烈,裹挾著肅殺之氣,吹遍這間宅院的大小角落。

    這處宅子原先的主人原本是大齊某位大人的府邸,兩年前跟著匆匆搬去臨安,此處便成了一座廢宅。眼下那位大人生死不明,不知是死在韃子的刀下,還是死在了兩年間的權(quán)利傾軋中,這間府邸便給瀛禾占了去。

    瀛禾以皇宮未修繕為由,將大齊的武昭帝也關(guān)押在了此處。

    這間宅子在今夜似乎格外不同,陰風陣陣,帶著一兩聲莫名呼嘯,預(yù)示著有大事要發(fā)生。

    只見暗處的長廊盡頭正站著兩人,站在前頭的那個一身白衣,臉頰處一道再治不好的箭疤,他熄了手中燈籠,沉聲道:“我是找借口溜出的,不可在此久留,這東西你收好,里面的人都是我的暗樁,若你身邊無可信可用之人,盡管去找他們,雖已有兩年未啟用過,但他們不效忠我,只效忠大齊,你可以太子李全的名義調(diào)動這些人。”

    在他身后,站著一身穿黑衣之人,正是季懷真。

    他將陸拾遺遞來的紙條收進袖中,突然道:“你說我們今日謀劃的這一切,瀛禾到底知不知道?!?/br>
    陸拾遺沉默不語。

    季懷真又一笑:“你可還記得臨安未破之前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你說我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從前我不信,現(xiàn)在我信了。你比我早到上京,上京這些日子有何變化,你要比我看得清楚?!?/br>
    “從前不知是誰對我言之鑿鑿大義凜然,為了說服我當一枚棄子,說他陸拾遺效忠的從來不是坐在龍椅上的人,若是明君,當狗又如何。怎么如今龍椅要換夷戎人坐,你又不愿意給他當狗了?難道這皇帝之位,瀛禾做不好,李峁那外強中干的草包就做得來?”

    季懷真看向他的眼神中略帶嘲弄,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由精鋼打造,刀柄上鑲嵌著半個拇指那樣大的極品綠松石。

    “你也有今日這般難以抉擇的時候,真是痛快。不過若真下定決心,最好再狠些,只是囚瀛禾,又怎能保證他不會卷土重來?陸拾遺,你也不可能什么都得到?!?/br>
    陸拾遺盯著那匕首久久不語,終于要抬手接過時,季懷真忽的把手收回,叫他抓了個空。

    “仔細著用,這東西我藏了兩年,寶貝的很,算我半個定情信物,”季懷真皮笑rou不笑,嘴角勾著,眼中卻毫無笑意,“還有些話,需得提前跟你說清楚,你活膩了,我沒有。你這樣做是為了大齊,我這樣做,可是為了我的外甥,我的燕子,無論這天下是姓拓跋還是姓李,都與我無關(guān),我只要我在乎的人活著,為了這兩個人,我瘋起來可是什么都會做,你最好不要太倚仗我來成事。”

    說罷,才將匕首遞上。

    “我要的第二樣?xùn)|西呢?”

    季懷真又掏出兩個藥瓶:“吃下去后不到半柱香就會昏迷,瓶塞為紅的是解藥,提前服下就可解。我會按照約定好的,在你標記的地方接應(yīng)你,若你遲遲不來,又或者是被瀛禾發(fā)現(xiàn)了,那我可要明哲保身了?!?/br>
    陸拾遺接過,掏出火折子重新燃起燈籠,提著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季懷真心中一陣五味雜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二指置于唇邊吹響,過不一會兒,聽得沙沙作響,四五名黑衣人悄無聲息地現(xiàn)身于他身邊。

    季懷真對他們低聲吩咐著些什么, 一瞬過后,又各自散去,匿于黑夜中。隨后,季懷真也離開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房檐上還蹲著一人兩狼,一根箭矢在他五指的縫隙中順暢無比地轉(zhuǎn)動著,先從左到右,在從右到左,昭示著這人內(nèi)心的游移不定。拓跋燕遲見他們往南北不同的方向去了,略一遲疑,先往南跟去。

    他在房檐上輕巧飛躍、奔跑,一路躲避巡邏之人,跟著來到一處偏僻宅院內(nèi)。

    此處不知關(guān)押著何人,門口守衛(wèi)重重,燕遲只看了一眼,便從后窗翻了進去。里頭漆黑一片,一盞燈也未點,不知是什么人在怪笑,口中喃喃囈語著:“都是畜生……一個倚仗軍功肖想皇位,一個干出有悖人倫之事,都是畜生……都是畜生,都該被韃子打死……被夷戎打死,連帶著那個小畜生一起,都該死……”

    燕遲循聲而去。

    黑暗中,有什么東西閃過亮光,沖著燕遲去了。

    一陣風直沖燕遲面門,來勢洶洶凌厲無比,見燕遲后仰著躲過,一擊不成,又立刻欺身上前,去掃燕遲的下盤。誰知燕遲早有準備,貼著地一滾,繞到那人背后去。

    來人顯然功夫極好,迅速轉(zhuǎn)身擋下燕遲一招,以肩膀撞來。

    這熟悉的招式打法叫燕遲一愣,低聲道:“烏蘭?”

    “殿下?!”二人登時傻眼,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來的竟是對方。黑暗中,烏蘭弄亮火折子,與燕遲大眼瞪小眼,異口同聲道:“怎么是你?”

    不等誰做出回答,頭頂?shù)耐呔捅蝗瞬软懥恕?/br>
    二人對視一眼,默契收聲,烏蘭的手輕輕一晃,屋中再次歸于黑暗,只余武昭帝神神道道喋喋不休的謾罵。

    他們屏息凝神,向門外望去,在外把守的士兵不知被什么人放倒,正有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朝此處靠近。領(lǐng)頭之人輕輕推開門,收斂動靜,直奔武昭帝而來。

    下一刻,他的脖子抵在冰涼的刀鋒上。

    一人以夷戎話回頭大喊:“有埋伏!”

    話音一落,最后一個人已走入屋中,背后的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再想撤退已來不及,外頭的月光照進來,只見一人背光而立,手執(zhí)半人高的長刀,擋在門前,在他身邊,兩條狼一左一右撲了上來。

    可他們又怎是烏蘭與燕遲的對手?二人當即三下五除二,將這些人輕松放倒。

    烏蘭剛起身,就被燕遲二指扣住咽喉,雖未用力,卻也令他動彈不得。

    只聽燕遲問道:“你方才怎得沒下死手,你也知道這些是獒云的人?”

    見烏蘭不答,燕遲就明白了,又道:“季懷真都是怎么交代你的?”

    烏蘭見瞞不過,垂死掙扎兩下,只好坦白從寬道:“……他只讓我對瀛禾如實相告你回上京前都做了什么,并告訴我,今夜幫他護住一人,不要讓獒云的人把這老頭給殺掉?!?/br>
    此話一出,燕遲登時明白了什么,面色大變,匆匆交待烏蘭:“若被人問起,便說你是巡邏至此,這些人是你抓的。”說罷,便把兩頭狼留給他,轉(zhuǎn)身離去。

    與此同時,一處廂房內(nèi),瀛禾正面對一副掛畫坐著,那掛畫發(fā)黃泛舊,里頭畫著的女人已微微失真。

    一人端坐在他身旁,那人身材魁梧,不茍言笑,仔細看去,面容倒與烏蘭有幾分相似。

    兩年前在敕勒川祭神會上,彼時季懷真還用著陸拾遺的身份前來議和,誰曾想烏蘭意氣用事,半路殺出,險些一箭傷他。比試一結(jié)束,這人就沖出來,劈頭蓋臉給了烏蘭一巴掌,此人正是烏蘭的父親,瀛禾的恩師——莫格。

    瀛禾沉聲道:“這幾日老七出沒軍營,可有何異常?”

    莫格搖頭:“軍營那邊未傳來任何異常,更未有大的調(diào)動,上京邊界乃至汶陽、金水、恭州一代都在我們的掌控下,未發(fā)現(xiàn)軍隊活動痕跡?!?/br>
    瀛禾沉默片刻,不吭聲了。

    “殿下,武昭帝那邊可要再派些人手?”

    “不必,武昭帝今夜不會死,季懷真不敢殺他,若做了,齊人不會放過他。季大人滑頭的很,怎會不明白若要全身而退,若想和燕遲長相廝守,有些事就做不得。他雖答應(yīng)我,可必定會想方設(shè)法將今夜之事嫁禍給陸家,我將那玉玨留下,正好也幫一幫這位季大人?!卞陶f罷,又冷冷一笑,意味不明道,“他以為裝瘋賣傻就能逃過去嗎?!?/br>
    莫格跟著瀛禾的目光,往那畫像上看了一眼,繼而道:“可若他寧死不屈,你又能拿一個傻子如何,要我說,此事還是得季懷真來做,齊人的皇帝,就得齊人來殺?!?/br>
    瀛禾不置可否,半晌過后,突然道:“陸錚的夫人是不是也跟著回來了?派人悄悄守在陸府,聽我命令,將陸錚的夫人帶回來。此人大有用處,既可牽制季懷真,也可牽制陸拾遺?!?/br>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色越發(fā)冷峻,沉聲道:“就再給他一次機會,若他真就這樣糊涂下去,安分守己,我也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若他還不死心,非要一心向著那個已經(jīng)亡國的大齊,就別怪我不顧舊情。”

    莫格嘆了口氣,領(lǐng)命而去。

    瀛禾背對敞開的屋門,任風吹起長發(fā),片刻過后,聽見有人進門的動靜,他頭也不回,沉聲道:“怎得去了這樣久?”

    陸拾遺又是那副呆滯神情,也不回答,只端著碗粥,拂開瀛禾腳下的酒壺,坐到他身邊。

    他悶頭一口氣將粥喝了半碗,一腳踹開酒壺,似是看見瀛禾飲酒,所以生氣了,舉著勺子非得叫瀛禾也喝上幾口。

    瀛禾看著那舉到嘴邊的勺子沉默不語,半晌過后,低頭喝了。

    他若無其事地擦擦嘴,對陸拾遺道:“去給我阿娘磕個頭。”

    那人坐著沒反應(yīng),眼神直勾勾地喝粥,瀛禾便親自押他過去,扣著他的頭按在地上,磕了一下,接著便不再管陸拾遺,看著畫像自言自語道:“阿娘,我?guī)麃硪娔懔?。韃子快被我收拾干凈了,父王也死了。娘,你這輩子沒出過敕勒川,如今孩兒也帶你來上京了?!?/br>
    他又朝旁邊的人搭話道:“你說我要多久,才能做到‘野無饑民,道不拾遺’?!?/br>
    自然無人回應(yīng)。

    瀛禾落寞一笑,回到案前,開始處理公務(wù),不多時,似是藥效發(fā)作,使他昏昏欲睡,再支撐不住,趴在案上昏了過去。

    陸拾遺膝行到他身邊,沉默地看向瀛禾。

    接著從袖中掏出季懷真交予他的匕首,高高舉起,對準瀛禾的后心??伤麠l手臂都在發(fā)抖,幾次欲刺下去,卻都下不了手,在半空中堪堪停住,最后陸拾遺低下頭,冰涼的嘴唇在瀛禾眉側(cè)輕輕碰了下。

    再起身時,陸拾遺的眼神就變了,他重新用力握住刀。

    就他在下定決心,要將刀尖落下之時,凌空飛來雷霆萬鈞的一箭,射透窗紙,一箭將匕首釘飛。

    若是尋常匕首,定要被這非同尋常的一箭射得從中裂開,可那匕首乃是精鋼打造,是葉紅玉用過的絕世奇兵,當即完好無損,打著旋飛出。

    拓跋燕遲破窗而入,翻身而起,來到瀛禾身邊在他鼻下一探,見還有氣息,方下意識松口氣,然而陸拾遺又將起那刀撿了起來,還要再刺,燕遲抬手擒住他手腕。

    陸拾遺將燕遲一看,低聲道:“你可忘了是誰害死你父王,殺父之仇,你不報?”

    話說給燕遲聽,決心卻是下給自己。

    此話一出,燕遲的神情又登時痛苦起來,竟是比陸拾遺先前還要掙扎,可攥住陸拾遺手腕的動作卻絲毫不肯松懈。他看著大哥與父王相似的臉,心中恨意燃燒,一邊臉是熱的,那是父王臨終前用手掌輕撫他臉頰的感覺。

    戰(zhàn)場上那射向蘇合的一箭似跨越時空般,余痛未消,將燕遲也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想到兒時被父親抱在懷中舉高拋起時那瞬間的快樂,想到剛回敕勒川,父親執(zhí)導(dǎo)他騎射時,放在他肩上的溫暖而又寬大的手掌。

    燕遲已是顫抖不止。

    陸拾遺甩開他,又要刺下去,燕遲卻又一次狠狠抓住他的手。

    少年雙眼通紅,牙根緊咬,未被黑布遮住的半張臉,因仇恨而微微扭曲。

    只要他刺下去,只要他放任陸拾遺刺下去,他的殺父之仇就報了……可上京那片仍滅著的燈火,那一片黑暗的地方,還要等多久才能亮起來?

    下一刻,那把匕首被燕遲狠狠挑飛,打著旋扎在墻上。

    燕遲滿頭是汗,眼淚直流,明明只是打飛一把匕首,全身的力氣卻似乎都用盡了。陸拾遺也滿頭大汗,看著那被打飛的匕首,明白了燕遲的決定。他似是認命般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一片心灰意冷。

    然而就在這時,燕遲猛地警覺抬頭,看向外頭。

    仔細聽去,一片詭異沙沙聲隨之傳來,是有人踩在草地上急速靠近的聲音!

    陸拾遺茫然道:“是季懷真?還是白雪?”

    燕遲面色微寒,沒有吭聲,季懷真走路一瘸一拐,不會是這種聲音。他突然把瀛禾往旁邊一推,猛地一腳狠踹在面前的桌案上,另其豎起擋在三人面前,下一刻,數(shù)道箭矢釘進木頭的爆響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響起。

    若是燕遲再慢上一瞬,三人會被當場射成刺猬!

    箭矢一停,門就被人踹開,有人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幾步邁入屋中。這人同樣一身黑衣,卻要比燕遲更加囂張猖狂,并不覆面,殺來時甚至還舉著他那把標志性的骨刀。

    燕遲回頭沖陸拾遺道:“帶他躲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