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怎么樣？”顧念抓起地上的粗陶罐，給坐在院子里的趙阿婆倒了碗溫開水，打聽狀況。

    農(nóng)戶們住的房子大多都還沒有窗戶，白天也黑漆漆的，光線極暗，太陽這種天然的光源都用不上，想看點什么做點什么之類的，基本都要跑到房子外面，所以這個培訓(xùn)會也是在趙家的院子里進行的。也幸虧今天天公作美，沒有下雨，不然可就難受了。

    趙阿婆說了半天，也的確口渴，接過碗一口氣喝了大半，才笑著道，“好，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好東西。”

    顧念這才放下心來。

    “哎，不過啊，這孩子就算能順利生下來，想平安長大也不容易?！壁w阿婆想起剛才隔壁村的穩(wěn)婆提起的事情，嘆了口氣道，“十日前孫家莊的孫阿婆才幫人接生了個孩子，可惜那孩子早產(chǎn)，先天不足，今天早上她過來之前聽說，那個孩子昨天晚上沒了。四更天發(fā)現(xiàn)的時候，身子已經(jīng)冰涼了?！?/br>
    顧念也跟著嘆了口氣，生命有時候?qū)嵲谑翘嗳趿恕?/br>
    趙阿婆又喝了口水，感慨良多，“我以前也遇到過好幾次這樣的事情，日子不足的孩子，身體弱，總是發(fā)涼，一個不小心就凍死了?！?/br>
    等一下，發(fā)涼？顧念突然想起當年表姐前幾年生孩子的時候就是早產(chǎn)，當時他陪mama去醫(yī)院探望表姐的時候，還是隔著玻璃才看到保溫箱里的孩子一眼。

    據(jù)說早產(chǎn)兒放到保溫箱里，一是可以模擬母體環(huán)境提供舒適的溫度讓嬰兒繼續(xù)成長，另外，也可以監(jiān)控嬰兒身體的各項指標，及時發(fā)現(xiàn)各種問題。

    監(jiān)控各項指標的儀器可能一時搞不定，但單獨弄個保溫箱難度倒是不大的，一方面至少可以保證溫度，避免趙阿婆說的這種‘凍死’的現(xiàn)象，另外一方面，里面也算是個小小的隔離空間，早產(chǎn)兒身體虛，抵抗力肯定也相對較弱，如果與外界環(huán)境隔離開，也就盡可能的避免了接觸各種細菌與感染疾病的可能。

    熱源的話，最簡單的應(yīng)該就是熱水，再加一個溫度計監(jiān)控溫度應(yīng)該就可以了。

    溫度計也不難，到時候用酒精和玻璃管做個初階的，標刻插入冰水混合物和沸水的位置，然后再進行一百等分就可以。

    顧念腦子里天馬行空的跑了一圈，基本就已經(jīng)把保溫箱的雛形想好了。

    不過，做出來再普及也需要時間，顧念默默抿了抿嘴唇，眼下結(jié)合環(huán)境，最簡單的方法其實就是借助北地特有的東西，土炕。

    “阿婆，既然你說那些孩子很容易失溫凍死，我覺得最好的方式就是幫它們注意保溫，比如在藤筐四周和底部墊好軟和的被褥，然后放在火炕這樣比較溫暖的地方，既能擋風(fēng)又容易保暖?！?/br>
    趙阿婆怔了怔，隨后一拍膝蓋，“小郎君說得這方法倒也也簡單，回頭我跟她們說說，再遇到這樣的孩子，可以試試?！?/br>
    見時辰還早，趙阿婆便回屋取了針線，打算借著太陽給孫女補補破了的衣服。

    她今日為了做產(chǎn)鉗的培訓(xùn)，已經(jīng)在太陽底下坐了許久，這會兒腦門上全是汗珠，衣領(lǐng)也被汗水浸濕了。

    顧念有些愧疚，“阿婆，我?guī)湍阗I點燈油，回屋子里縫吧，里面涼快些?！?/br>
    “浪費那個錢做什么？”阿婆嗔怪地看了顧念一眼，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硬生生的否認，“我根本不熱。”

    顧念：……

    顧念給吳鳴使了個眼色，兩人便走出了院子。顧念打算‘先斬后奏’，先買了燈油再說。

    “我跟你打賭，以趙阿婆這種擰脾氣，你買了她也照樣舍不得用，肯定會留到晚上迫不得已的時候再用。再說了，你能幫她買多少燈油？今天能用，明天能用，下月呢，明年呢？”吳鳴邊說邊在路邊折了截柳枝，打算削下截樹皮做哨子玩兒。

    顧念不禁頓住了腳步，吳鳴說得對，買燈油只能眼前救急，解決不了趙阿婆遇到的根本問題。況且，除了趙阿婆之外，整個趙家村，整個北地，還有無數(shù)人都在面對著跟趙阿婆一樣的狀況。

    有沒有辦法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用豆油做燃料？應(yīng)該能幫農(nóng)戶們省些錢，但很可能還是遇到現(xiàn)在的狀況，大家依舊把燈油留到晚上必要的時候再用，白天的問題依舊無法解決。

    有沒有不需要用油的燈？

    電石燈？

    且不說電石的產(chǎn)量問題，只要能選擇點亮的時間，估計也會跟油燈一樣，被留到晚上。

    那就得利用太陽才行。

    其實加玻璃窗的話就能改善這個問題，但北地這些房屋當初沒加窗戶，就是為了省錢，房屋改建加上玻璃窗的費用，花銷又太大了。

    等等，顧念腦子里突然閃過樣?xùn)|西，他想到什么燈可以用了！

    作者有話說：

    顧念：要有光！

    備注：1、吳煜（1130-1208），南宋慶元縣百山祖鄉(xiāng)龍巖村人。他是世界“砍花法”人工栽培香菇技術(shù)創(chuàng)始人，因其排行老三，后人敬稱“吳三公”。發(fā)明了“砍花”、“驚蕈”種菇法，傳之于世。

    2、驚蕈術(shù)：使用時必須選擇外界環(huán)境條件，主要是氣溫在15c左右，菇木和林地干濕適宜，菇木菌絲發(fā)育良好這三個條件。缺少香菇生長的任何外界條件，欲通過驚蕈而出菇是不可能的。另外，其實后世的菇民都是用軟木、草鞋等比較‘溫柔’的工具驚蕈的。一般以雙手持工具同時向菇木拍擊，要求既有所震動，又不傷樹皮。

    3、宋嘉定元年，在龍泉人何澹所著的《龍泉縣志》中，記敘了香菇砍花法栽培的185個字。800年前，留下這185個字可謂無價之寶。它敘述了香菇栽培從擇時、選場、選樹、砍花、采菇到烘干的整個栽培與加工過程。

    第190章

    “小心！”吳鳴急忙伸手拽住顧念。

    趙家村的土路緊挨著河灘，只是比河灘高出了半截，路邊茂密的春草和河里的蘆葦混在一處，模糊了土路的邊界，顧念被吳鳴拽了下，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差點一腳踩空掉到河里。

    “想得太入神了。”顧念局促地彎了彎唇角，解釋了句。

    “你們這些人也真是的，多大了還不能好好走路？有事就不能等回去了，坐下來再安安穩(wěn)穩(wěn)的慢慢想？”吳鳴‘嫌棄‘的把他推到里邊，自己換過去走在外側(cè)靠河沿的位置上。

    顧念怔了怔，一時沒有想明白，吳鳴這句話里的‘你’應(yīng)該是指自己，但那個‘們’連帶著罵的是誰？除了自己，還有誰不好好走路總是在想事情？

    “才說了一句，怎么又走神？”吳鳴無語的曲肘撞了撞他的胳膊。

    顧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下意識地又去想了?！?/br>
    吳鳴：……

    得，沒救了。

    兩人買了燈油拎回去，趙阿婆果然死活不肯用。

    半含著柳皮哨的吳鳴不禁瞥了顧念一眼，你看，我就說吧？

    顧念輕嘆口氣，從腰間的筆袋里摸出紙筆，趴在旁邊的木樁上飛快地勾勒起來。吳鳴見他四肢蜷縮的窩在木樁邊畫，覺得實在難受，就進屋將他們屋內(nèi)的那張雜木桌拎了出來。

    將紙筆轉(zhuǎn)移到桌子上，把木樁改作凳子，顧念立刻舒服了許多。

    “這是什么？”吳鳴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眼，發(fā)現(xiàn)紙上畫著幾樣形狀各不相同的東西，有的上面半圓，下面細長如柱，有的像沒把的執(zhí)壺，有的則看起來干脆就是塊瓦片。

    “燈?！鳖櫮钣锰抗P在旁邊寫了個大大的字。

    “燈？”吳鳴看著那些東西愣住了，“誰家的油燈長這樣??？”

    “是燈，但不是油燈?！鳖櫮畛瘏区Q挑了挑眉。

    這東西，是他從‘水瓶燈’里找到的靈感。

    以前他曾經(jīng)陪著mama參加過許多慈善募捐晚宴，也看過不少募捐活動的總結(jié)報告。其中有份針對改善貧困地區(qū)生活環(huán)境的報告里就提到過一種簡易的‘水瓶燈’。

    材料和制作方法都極其常見和簡單，一個礦泉水瓶，裝滿水，加點漂白劑防止生水藻，擰上瓶蓋，‘水瓶燈’就做好了。

    然后將這種‘燈’安置在房頂上，上半截露在房頂上方，下半截露在屋內(nèi)，就能取代電燈，在白天照亮那些貧困地區(qū)的房間。

    原理也特別簡單，利用透明的瓶身和里面的水將直射的陽光變成散射，成為照亮房間的光源。根據(jù)基金會當初給出的測算對比數(shù)據(jù)，一個容量一升的水瓶燈可以提供的亮度，大致相當于55瓦左右的電燈。

    利用類似原理的，還有那些在屋頂安裝玻璃球，給地下室送太陽光的裝置。

    礦泉水瓶在這個時代暫時就不用想了，玻璃瓶倒是還可以考慮，按照他們現(xiàn)在能做出來的琉璃的通透程度，效果應(yīng)該只會比礦泉水瓶更好。

    另外，顧念也想到了將兩者合二為一的方式，直接做個類似水瓶狀的玻璃柱，上端模仿水瓶的半球狀弧面，應(yīng)該也能達到近似的效果。

    至于原本是瓦片屋頂?shù)?，則可以直接考慮將其中幾片瓦片換成全透明的玻璃瓦。類似的東西在古代的許多豪富宅邸其實本來就有，一般叫做明瓦，通常是用半透明的貝殼做的，有些放置在屋頂，有些則嵌在窗戶上代替窗紙，總之殊途同歸，就是用來提高采光效果的。

    顧念邊給紙上各種形狀的燈做標注，邊簡略的給吳鳴解釋了下。

    “真的能亮嗎？”吳鳴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當然能，你忘了火燧炮了？”

    “那豈不是容易把房子燒了？”想到火燧炮的威力，吳鳴立刻露出驚駭?shù)谋砬椤?/br>
    “不會的，弧度設(shè)計上注意些應(yīng)該就可以避免?！鳖櫮畎褬俗⒑玫募埦砹司恚瑥拇永锩鰲l細繩系好，遞給吳鳴，“放到那堆給阿青的‘禮物’里吧?！?/br>
    至于哪種照明的效果最好，制作安裝起來成本最低，最方便，同樣得等墨青這位專業(yè)級大師測試評估之后再給出答案了。

    想到那些層層堆在箱子里的圖紙，吳鳴不禁嘖了聲，“我要是他，肯定想揍你?！?/br>
    這些日子里，顧念在趙家村但凡想到什么可以改善的農(nóng)具或者物件，都會畫張圖記下來，從什么升級版的曲轅犁，到水力磨，水力臼之類，美其名曰給墨青的禮物。每攢到差不多二十張，就會派人往渝關(guān)城那邊送一次。

    “誰說的，他喜歡我都來不及呢?！边@功夫，顧念已經(jīng)鋪開另一張紙，開始畫之前想到的嬰兒保溫箱。

    “你確定？”吳鳴吹了吹哨子，“我前些日子可是聽說他這段時間都快忙瘋了?！?/br>
    顧念被尖銳的哨聲嚇了一跳，心虛地用手指摸了摸桌案上的紙，“沒事，禮物嘛，他可以等有空了再拆。”

    離開趙家村，顧念和吳鳴一行人繼續(xù)朝東行進，沿途一邊按照地圖校驗著大道的路線和周邊環(huán)境，為后續(xù)修路、選擇修建零件廠之類的事情做準備，一邊給村民們配合著《防病培訓(xùn)手冊》講講各種預(yù)防疫病的方法，教教穩(wěn)婆們使用產(chǎn)鉗。

    得閑的時候，便坐在村頭田壟的樹蔭底下跟農(nóng)戶們聊聊他們?nèi)粘Ｓ龅降母鞣N麻煩，無論當時就想得到解決方案的，還是暫時無法解決的，顧念都會仔細的用紙筆逐條記錄下來，時間地點人物也都標記得清清楚楚。

    農(nóng)戶們大多都不識字，自然也不知道他在寫什么的，只是覺得這個小郎君長得白白凈凈，笑起來就像五月的陽光似的，清澈溫暖，跟他說完那些烏七八糟的麻煩之后，自己也舒服多了。

    小郎君還會送他們城里帶過來的好吃的點心，如果聽說家里有娃兒的，還會再額外多送一把叫‘牛奶糖’的東西。那玩意特別好吃，咬一口，香甜香甜的，一直能甜到人心里。

    田地里的田苗逐漸拔高繁茂，顧念和吳鳴也一路朝東邊繼續(xù)前進，終于來到了錦州。

    他們到達錦州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城門馬上就要關(guān)了，他們前腳進城，后腳守衛(wèi)就把城門關(guān)上了。

    負責(zé)接管錦州的是完顏兄弟和夏初，顧念跟吳鳴頂著大太陽跑了一路，便打算先找家食肆吃點酪漿飲子之類的東西消消暑，歇個腳，然后再去找完顏旗達和夏初他們。

    接近晚飯時分，正是食肆所在街巷的熱鬧時段，街上人來人往，免不得會跟左右的行人有所碰觸，所以當顧念再次被人碰了一下腰的時候，也沒當回事。

    倒是吳鳴突然出手，抓住了與顧念錯身而過的那個人青年的手腕。

    “你做什么？”那人一副書生打扮，看起來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模樣，斯斯文文的，眼里帶著絲驚恐之色。

    吳鳴甩了甩手上的半截柳枝，“把我朋友的東西拿出來?！?/br>
    “什么你朋友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那人矢口否認。

    吳鳴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會看錯。顧念立刻摸了摸自己腰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腰間的那塊羊脂玉佩不見了。

    吳鳴懶得跟他啰嗦，上手就要去他懷里搜，那人立刻抱住腹部，耍賴似的往地下一坐，“哎呀，打人啦，快來人啊，救命啊！”

    旁邊的人立刻都圍了上來。

    “這個人好不講理，我剛才就不小心碰了他同伴一下，他就要打我！”那人大聲地嚷嚷起來。

    “你偷東西還有理了？”

    “胡說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東西？”

    吳鳴說不過他，便看了顧念一眼，顧念正要開口，外層突然有人喊道，“巡城衛(wèi)來了。”

    那人聽到這句話，頓時仿佛有人撐腰似的來了精神，從地上爬了起來，“我告訴你，咱們錦州城現(xiàn)在換了新的府衙，最講道理，你們?nèi)羰歉遗鑫乙桓种割^，咱們府衙見。”

    顧念笑了笑，“那好，那咱們就去官衙說說道理。”

    青年噎了噎，他原本想嚇唬對方一下，畢竟普通的外地人一聽到巡衛(wèi)官衙之類的，大多都不想惹麻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想到這人居然完全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