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要見那老頭，石妖登時垮臉，“不去。”

    赫連箏早有準(zhǔn)備：“難道你不要禮物了？”

    “什么禮物？”她直起腰，手背貼貼額頭的汗，“是聘禮么，那你直接給我不就好啦?！?/br>
    赫連箏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非也。”

    “你也知道，按照人族的規(guī)矩呢，成婚是要請客吃飯，對吧。發(fā)了請柬，客人來吃飯，道賀必然不會空著手，不僅要交禮金，還得準(zhǔn)備禮物?！?/br>
    赫連箏掰著手指頭開始數(shù)，“來自東海的鮫人一族，依附我宗，少宗主成婚，他們當(dāng)然要來，不僅要來，還得帶禮物，眾所周知，東海盛產(chǎn)珊瑚、珍珠、夜明珠，還有鮫綃。”

    “極寒之地北宮氏，有千年寒玉和冰晶石；南疆，有精巧的銀飾和琥珀；塔陀山，有紅水晶和纏絲瑪瑙……”

    “他們送禮啊，都是送一些本地的特產(chǎn)，這些東西聽起來很不得了，其實(shí)在當(dāng)?shù)?，算不上什么珍物。就好比滌天宗有吃不完的糧食，送禮也是送靈谷靈果一類，但糧食在一些耕荒地區(qū)，卻比寶石更加珍貴?！?/br>
    “所以呀?！焙者B箏總結(jié)道：“你與我成婚，必然會收到許多來自各地的珍稀寶石、美玉，這些東西，你是不是聽都沒聽過？”

    小石妖樣子呆呆的，“你說的那些東西，比小玉佩還要好看么？”

    赫連箏：“當(dāng)然，不僅好看，還顏色豐富，材質(zhì)各不同，有些還會發(fā)光呢，無需注入靈氣，自己就能發(fā)光哦！”

    石妖莫名激動，兩手往胸前一頓撈，“我想要?。《际撬徒o我的么？送給我送給我！”

    赫連箏：“當(dāng)然?！?/br>
    石妖撲進(jìn)她懷里，兩眼亮得像星星，“我要成婚，你說，我要怎么做，才能拿到那些好寶貝！”

    赫連箏與她附耳竊竊，小石妖聽得認(rèn)真，不時應(yīng)好。

    隨后，赫連箏牽起她的手，水遁至?xí)煞?，進(jìn)門前，捏捏她小手，“都記住了么？”

    石妖點(diǎn)頭如搗蒜：“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38章

    會仙峰, 宗主居所。

    月洞門前，青石漫成甬路，路兩旁植滿翠竹, 入洞門，隨后過游廊, 經(jīng)假山、池塘、小橋，其中隨處可見奇花呈妍, 仙藤累垂。

    山頂靈氣濃郁, 凝結(jié)成潮濕的水汽, 將眼前所見都覆上一層深重的顏色。

    不過在石妖看來，這里雖是玲瓏亭臺，精致水榭，卻太多匠氣, 略顯刻板, 不如赫連箏的小竹居樸素自在。

    當(dāng)然, 她并不懂什么是匠氣, 只是感覺進(jìn)門后，諸多的教條規(guī)矩自動化為繩索將她捆綁, 她不敢大聲說話，走路也不蹦蹦跳跳了。

    “別怕。”赫連箏捏捏她的手。

    她輕輕點(diǎn)頭，還是有些緊張, 倒不是因?yàn)樯洗伟ち死项^的打, 也不是因?yàn)槔项^的宗主身份。

    她心中沒有人族長幼尊卑的觀念，這種緊張，大概還是來自赫連箏——老頭是她爹呢！

    人不都是這樣, 跟誰好, 就得把誰的爹和娘當(dāng)作自己的爹和娘。

    “真麻煩?！彼桓吲d噘嘴, 做人真麻煩。

    赫連箏停下腳步，微微側(cè)目，沉吟片刻道：“你要不愿意，今天就算了?！?/br>
    “沒有不愿意?！彼劬|看西看，手指撓臉蛋。

    “那為什么會說真麻煩呢？”赫連箏很有耐心。

    生活不易，石妖嘆氣：“我在李家村的時候，想吃rou，就去山上逮兔子野豬，不想逮的時候就去別人家拿，不需要說很多話，不用像現(xiàn)在這么麻煩。”

    赫連箏還以為她是反悔，不愿同她成婚了，原來是因?yàn)閼小?/br>
    她道：“你從前在久安，去山上逮兔子，自食其力當(dāng)然很好，順應(yīng)的是弱rou強(qiáng)食的自然法則?？赡闳e人家拿東西，是為偷，竊取別人的勞動成果，是不對的，這違反了自然法則。”

    “寶石美玉，其實(shí)等同于兔子野豬，你為吃飽飯上山捕獵，那為了好看的亮晶晶，同我父親說幾句話，兩者之間，其實(shí)并無分別，對不對？”

    可這石妖也不是完全傻，“我去別人家里偷，遵循的也是那弱什么rou的法則呀。我是妖怪，很厲害，人不準(zhǔn)我偷，我就把人殺了唄，人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嘛?！?/br>
    赫連箏：“……”

    倒也不無道理。

    “但我可沒殺過人?！笔?jǐn)[手說：“人厲害只是因?yàn)槟苌?，妖怪成精，卻要幾百甚至上千年。軍師說了，人弱小，聰慧，受天道庇護(hù)，我不能吃人殺人，將來才有登仙的機(jī)會?！?/br>
    天下所有妖怪的畢生夢想都是登仙，石妖也不例外，就像大多數(shù)的人，渴望著權(quán)利和財富。

    赫連箏輕笑出聲，論講道理，還真沒幾個人是她的對手。

    “這里是人族的地盤，不是妖盟，你既懂得弱rou強(qiáng)食，就應(yīng)該知道，在人族的地盤，就得按人族的規(guī)矩辦事。妖可以吃人，人當(dāng)然也是可以殺妖的，而天道因何庇護(hù)人族？是否也說明，天道規(guī)則是人族制定，誰強(qiáng)悍誰制定規(guī)則，如果不能推翻，就只能順從，明白么？”

    “??？”小石妖撓臉蛋，什么亂七八糟的，聽不懂。

    赫連箏認(rèn)真凝視她，心中卻問自己——假若她當(dāng)真不愿意，你舍得放她自由么。

    沒有片刻猶豫，回答是否。

    不會，不舍得，不放手。

    很難講清楚這股莫名的執(zhí)念從何而來，但赫連箏心中念頭十分堅定。

    “閑話不多說，走吧，為了你的亮晶晶。”赫連箏捏捏她手背，又安慰說：“不怕，就按照我說的做，我不會讓父親傷害到你一根毫毛。”

    沿石徑繼續(xù)往前，過了九曲十八彎，終于看見不遠(yuǎn)處一座小亭里，兩個老頭在下棋。

    赫連箏牽著石妖來到他二人面前，恭敬行禮：“見過父親，見過嵐長老?！?/br>
    小石妖學(xué)舌：“見過父親，見過嵐長老?！?/br>
    嵐長老呵呵笑，頷首示意。

    赫連堯見這石妖便覺晦氣，面色古怪道：“誰是你父親?！?/br>
    赫連箏取出澹臺長老給他帶的禮物，雙手奉上，這是一冊古老泛黃的手抄經(jīng)卷。

    赫連堯接過，“嗯”了聲。

    他今日著一身玄色素袍，只衣領(lǐng)和袖口滾了道金邊，花白頭發(fā)松松系起，隨意披拂在身后，是較顯親近的日常打扮。

    “這是高彥法師的真跡?！焙者B堯翻開經(jīng)卷，同嵐長老一起鑒賞，“你看看。”

    嵐長老拂須，“不錯，是高彥法師真跡。”

    赫連箏又在棋桌上擱了兩塊黑熔石。

    赫連堯拿起來，點(diǎn)頭贊許道：“是難得一見的極品?！?/br>
    “獻(xiàn)給父親?！焙者B箏道。

    那一堆黑熔石里，品質(zhì)最差的，赫連箏交給長老煉法陣，品質(zhì)第二差的，換了枚高階的儲物鐲。

    她盤算得好，這塊頂階的送給爹，肥水不流外人田，爹要是用不著，以后還不是她的。

    赫連堯收下，“好，你有心了?！?/br>
    “父親喜歡么？”赫連箏問。

    赫連堯心覺不妙，猶疑片刻，還是點(diǎn)頭。

    小石妖甜甜笑開：“父親喜歡就好?！?/br>
    赫連箏也笑瞇瞇的，“這是小熠專門為父親取來的，為了這份禮，她可吃了大苦頭?！?/br>
    小石妖自豪地拍拍胸脯，“我不怕熱，也不怕辛苦！我是石頭嘛，小玩意，不是個東西。”

    赫連箏解釋說：“是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她剛學(xué)會說話，還說得不好，父親莫要見怪。”

    赫連堯像被人喂了一口痰，面色極為難看——還真防不勝防啊。

    孩子也真是長大了，耍心眼敢耍到他頭上來了。

    這塊黑熔石可燙手，收了，他咽不下這口痰，不，咽不下這口氣。丟棄，又不禮貌，跌份兒。

    嵐長老在旁看笑話，“哈哈”兩聲：“孩子給的，你就收下吧。”

    不待赫連堯說話，那石妖往前邁出兩步，來到他身后，兩只小手搭在他肩膀，“爹，我給你捏捏肩?！?/br>
    赫連堯立即“哎呦”一嗓子，這石妖力氣多大啊，她捏肩，不如說拆了他這把老骨頭更合適。

    她捏不算，還要說話：“爹，你舒服不舒服??？小熠再給你捶捶背好不好？”

    她聲音像裹了一層蜜，甜絲絲，黏糊糊，赫連堯如被百蟻鉆心，顧不得儀態(tài)，表情痛苦地扭躲到一邊。

    他吹胡子瞪眼：“你做什么！”

    “伺候爹嘛。”小石妖兩眼亮晶晶。

    “誰是你爹！我才不是你爹！”赫連堯感覺后背像有無數(shù)小蟲子在爬，趕緊施了幾個清潔咒。

    尤其是肩膀，得好好地洗一洗，這件衣裳也不能要了，待會兒就拿去燒掉！

    燒掉！

    赫連堯?qū)幵高@石妖同他打一架，逼他就范，也不要她的侍奉，這福氣他要不起。

    他沒好氣：“趕緊有屁就放，少給我來這套?！?/br>
    赫連箏這才說起正事，“請求父親，為我們主持婚事，鳴琨與小熠，情投意合，相逢恨晚，愿結(jié)為道侶，從此共伴一生。還望父親成全?！?/br>
    小石妖跟著復(fù)述，念到“鳴琨和小熠”，下面她就記不清了，只好自己編：“結(jié)一對果子，炒雞拌飯，分給她吃。爹你行行好吧。”

    赫連箏大受感動，小熠竟然愿意把拌飯分給她吃，必然是真愛了。

    成婚？赫連堯早有預(yù)料，可他當(dāng)然是不情愿的。

    且不說這石妖如何粗鄙無禮，三人回轉(zhuǎn)當(dāng)日，玄霄便向他稟告了東極赫連箏遇襲一事。

    這石妖說是隕星碎片，可又有誰能證明，誰知道她接近赫連箏究竟是何目的？雖然她目前并未露出什么馬腳，卻仍是不得不防。

    赫連箏啊赫連箏，怎么就迷上這小妖女。

    聽說極寒之地北宮氏一族的水瑛仙子，愛慕她多年，她偏偏無意，名門正派的大家閨秀不喜歡，喜歡個來路不明的小石妖。

    赫連堯道：“你這是同我商量，還是只是跟我打個招呼？”

    赫連箏字字堅定：“鳴琨與小熠，是真心。”

    赫連堯沉默，赫連箏該說的也都說完，小亭陷入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