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81節(jié)
老宰相和副侍衛(wèi)官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彼此都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奇怪的卻是扶引,他好像沒認出那個人就是他從街邊撿到、送進則南依府里的男人。 他的眼神沒什么變化,只像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杜曇晝揮刀時的身形與招式,與則南依帶去的手下截然不同,很快引起了副侍衛(wèi)長的注意。 “那人難道就是扶引大人所說,則南氏新找來的護衛(wèi)?” 處邪朱聞陰冷的目光如弓弦,攀纏在杜曇晝身后:“取我的弓來。” 沒人敢詢問他的意圖,副侍衛(wèi)官指揮下屬,很快為他呈上弓與箭。 處邪朱聞將箭搭在弦上,一寸寸將弓弦拉到極滿。 鹿筋做的細弦被繃到極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緊繃聲響。 那聲音分明極其低微,遠在城墻下的杜曇晝卻似乎隱約有所察覺,霍地轉(zhuǎn)身,抬眼看向處邪朱聞所在的暗處。 月色下,他那張俊麗英拔的面容就像黑暗中的羊脂玉,神采俊逸非凡。 “真礙眼?!?/br> 處邪朱聞陰森的口吻聽得送弓箭來的侍衛(wèi)不寒而栗,端著托盤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不敢抬頭,不知道攝政王要殺的人是誰,但他心里清楚,只消再過一瞬,從這把被拉滿的弓上射出的箭,定會準確無誤地貫穿那人的咽喉。 就在處邪朱聞即將放箭的那一刻,突然有人腳步匆匆從城下跑來。 來人沖到攝政王身前,單腿跪地,按著胸口,氣喘吁吁地稟報:“朱聞大人!烏石蘭回來了!” 滿到極點的弓驟然松弛,處邪朱聞慢慢偏過頭看去。 “把守北宮門暗道的護衛(wèi)被人一刀殺了,知道那處通路的除了大人您,就只有烏石蘭,所以——!” 老宰相橫眉倒豎:“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派人去抓?!” “不必。”處邪朱聞收起弓,將弓與箭隨意地往身側(cè)一扔,方才送它們上來的侍從趕緊接住,才沒讓這把上好的長弓重重摔落在地。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你們在這里守著,等則南依帶人攻破宮門,即刻從外圍剿,將他們困在宮中。” 老宰相急問:“如此重要關(guān)頭,大人要去何處?” “當然是去見我最信任的侍衛(wèi)長?!碧幮爸炻剬挻蟮囊聰[掠過老宰相的鞋尖,夜風乍起,金絲迦南的濃香彌漫在所有人鼻間:“去見……我的烏石蘭?!?/br> 第130章 所有人都被處邪朱聞騙了。 ========================================== 國王的寢宮安靜得非比尋常,似乎連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響都沒有。 莫遲十分警惕,行蹤不久就會暴露,遮掩身形的黑袍被他隨意地丟棄在路旁。 黑袍下,他穿的不是焉彌人的衣服,而是一身蒼青色的勁裝。 這是夜不收在執(zhí)行任務時最常穿的衣裳。 莫遲輕車熟路地走到寢宮西南角的宮墻下,圍墻筆直高聳,無法攀附,唯有此處的墻面上,有一塊小小的凹陷。 對于旁人來說幾乎無法察覺到的凹陷,足以讓他借力翻墻而上了。 莫遲倒退幾步,隨后猛地加速往前,接著騰身一躍,腳尖踩上那處凹陷,雙手竭力往上一夠,剛好攀到宮墻邊沿。 掛在腰間的長直刀隨著他的動作前后搖晃,他手上一個使力,單憑手指的力氣,就把整個人都送上了墻頭。 跨坐在宮墻之上,莫遲沒有急著往下跳,鋒利的目光掃視一周,眉心微微一挑。 國王的寢宮內(nèi),居然連一個看守的侍衛(wèi)都沒有。 耐心等待片刻,在確定連巡夜的護衛(wèi)都沒有之后,莫遲抽出腰間的短刀反手緊握在后,從墻頭一躍而下。 落地時的動作輕盈柔軟,仿佛林間的山貓舒展落地,不發(fā)出半絲響動。 就算處邪朱聞再忌憚國王,也不至于一隊護衛(wèi)都不安置在這里。 宮中的異樣太過明顯,莫遲伏地身體,手持短刃,緊貼墻根,疾步朝大殿奔去。 國王的宮殿掛滿了朱紅色的厚重帷布,絲絨的布料下垂墜著金黃色的流蘇。 “滾開!都滾開!” 伴隨著怒吼聲傳來的,是瓷器被重重砸在地上的碎裂聲。 “你們都想要害我!滾!都滾!” 男人的咆哮聲越發(fā)癲狂起來,莫遲藏身在屏風后,見幾個侍女提著裙擺,慌慌張張地從內(nèi)殿跑出來,滿眼皆是慌亂之色。 焉彌國王縱然殘忍暴虐,卻也不是個膽小怕事的瘋子,難道受傷后性情大變? 侍女退下去后,莫遲閉眼聆聽,殿內(nèi)應該只剩下他和國王兩個人了。 厚實的帷帳將殿內(nèi)燭光盡數(shù)遮擋,莫遲將短刀背在身后,順著帷布營造的陰影一步步走向內(nèi)殿中央的那個男人。 那人蓬草般的一頭亂發(fā)上,戴著象征國王之位的王冠,他縮成一團坐在地毯上,緊緊挨著地上的矮幾,用力裹著身上暗紅色的外袍,手里死死攥著一根權(quán)杖。 這根王杖是只有國王才能持有的,即便是處邪朱聞,也無法將它拿在手中。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翻來覆去地說著同樣的話,就像在念一句保命的咒語。 莫遲的腳步漸漸變慢,空曠的內(nèi)殿中,他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逐漸粗重。 他似乎察覺到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真相,它深藏在重重宮殿內(nèi),逃過了無數(shù)窺探的眼睛。 他從陰影中現(xiàn)出身形,朝那個男人直直走過去。 那人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倏然回頭,剛看清莫遲的臉,他就嚇得大叫:“……救、救命!快來人?。】靵砣司锐{!有人、有人要殺我了!” 殿外的侍衛(wèi)遙遙聽見了他的呼喊,但眾人都對他的瘋態(tài)習以為常,只當他又發(fā)瘋了,沒人把他的呼救當真。 莫遲站在原地,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所有人都跟他一樣,被處邪朱聞騙了。 披著王袍的男人見無人來救,立刻換上一副諂媚討?zhàn)埖拿婵?,連滾帶爬地撲到莫遲腳前,抱著他的腿求饒道: “我認識你!你是攝政王的侍衛(wèi)烏石蘭!我知道你的目的,你就是想殺攝政王對不對?!我可以幫你,我現(xiàn)在是國王了!我可以下旨命令他自盡!只要你留我一條命!” 莫遲低頭俯視著男人的臉,這張臉上蓄滿了絡(luò)腮胡,乍一看,與國王十分相似。 焉彌國王如果活到今天,足有五十歲了,可這個男人即便臉上長滿了胡子,也能看得出比他年輕許多。 這個人長得與國王十分相像,身材體態(tài)都別無二致,就連聲音都相似非常,想要騙過其他人,確實不難。 但莫遲對人臉過目不忘,只需要看一眼背影,他就能認得出來,這人不是國王,只是替身罷了。 能在王宮做下這么大的局,設(shè)局人只能是處邪朱聞,而他這樣做的目的,必定只有一個。 國王若在,何須找替身? 莫遲怔忪地盯著那人看了半晌,才猛地深吸一口氣,這口氣吸得極滿,胸腔都發(fā)出脹痛—— 原來他的任務沒有失敗,當年他不顧生死刺出的那一刀,根本沒有失手。 “……我明明刺得那么準。”莫遲低聲喃喃:“我記得我明明刺得那么準,怎么會刺偏?原來……!” 假國王突然臉色大變,滿目驚恐駭然。 莫遲的動作比腦子的反應更快,多次的生死危機中歷練出的本能,讓他立刻閃身往側(cè)旁一躲。 冰冷的刀鋒擦著他的耳側(cè)掠過,假國王嚇得手腳并用地往后爬,倉皇間撞翻了矮幾,矮幾上的酒壺杯盞頃刻間翻倒在地毯上。 紫紅色的葡萄酒流了一地,染得毯上繡的纏枝蓮紋樣愈發(fā)妖冶。 金絲迦南的沉郁異香驟然盈滿內(nèi)室,莫遲頭都不抬,起手就將手中的短刀向身后刺去。 刀刃與彎刀相撞,發(fā)出尖銳的撞擊聲。 莫遲的速度已經(jīng)夠快了,但處邪朱聞的彎刀經(jīng)過特制,比尋常的焉彌刀更長,滿月般的刀鋒在莫遲手腕上輕輕一繞,就留下了一道寸長的刀口。 鮮血從傷口涌了出來,莫遲卻像沒有痛覺一般,手上的力氣不松反緊,將短刀變反為正,直朝處邪朱聞的前胸扎下去。 處邪朱聞連退數(shù)步,刀尖挑開莫遲的刀,寬大的長袍往前一卷,將莫遲的手臂層層裹住。 莫遲霎時往后抽手,但長袍如同藤蔓,牢牢攀附在他的手臂上,他越用力后撤,就被纏得越緊。 “沒用的?!碧幮爸炻劤爸S的聲線在耳畔響起。 莫遲心下一震,緊接著,被處邪朱聞用力往下一摜。 他驟然失了平衡,整個人都被帶著往后倒去,后背狠狠砸在地上。 盡管地面上鋪了厚重的地毯,莫遲還是被砸得七葷八素,腦袋里猛地“嗡”的一聲,視線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昏沉中,眼前陡然閃過一道利光,隨即一陣帶著殺意的寒風迎面襲來。 莫遲避無可避,唯有曲臂擋在臉前。 冷風攜帶著萬鈞之力而來,冰冷的刀刃貼著莫遲耳側(cè)落下。 呲—— 背后的地毯發(fā)出布帛碎裂之聲,處邪朱聞的彎刀扎進毯中。 莫遲睜眼回防,方才被刀割開的傷口卻被處邪朱聞一把攥住。 疼痛之余,胳膊上的經(jīng)脈倏地一跳,莫遲手一軟,登時被卸了力。 處邪朱聞單手撐刀置于莫遲臉側(cè),單膝跪地,用膝蓋死死壓住他的肩膀,傾身彎下腰,由上而下俯瞰著他。 他的頭發(fā)垂在莫遲頸間胸前,濃郁的金絲迦南香熏得莫遲陣陣反胃,模糊的視線變得更花了。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手腕的傷和被處邪朱聞壓住的肩膀,都傳來明顯的痛感。 疼痛幫助莫遲更快地恢復了清醒,他掙扎著抓住掉落在身側(cè)的短刀,睜眼怒視處邪朱聞,隨時準備抓住機會反擊。 面對處邪朱聞,莫遲有先天的劣勢。 他在處邪朱聞面前出手過無數(shù)次,一招一式都曾暴露在對方眼中。 可莫遲從未見過處邪朱聞與人交手,對他的刀法可謂一無所知。 迎著莫遲的視線,處邪朱聞露出滿意的笑容:“多日未見了,烏石蘭,你能直接找來這里,沒有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