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背掩住唇，輕咳一聲，說：“先去洗個臉，再換身衣服?！鳖D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小心感冒。”

    大概剛剛喝了口熱茶的緣故，他的嗓音聽起來帶著幾分柔和的暖意。

    忻棠彎唇一笑，點著頭“嗯”了一聲，接著又指了指廚房，說：“把水燒上就去?！?/br>
    *——*

    一刻鐘后，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茄牛腩面端上了桌。

    牛腩是忻棠昨天就鹵好的，一塊塊筋rou相間的牛腩沿著碗邊整整齊齊地碼了小半圈，襯著紅色的番茄、金黃的荷包蛋和綠油油的青菜，色澤鮮亮、香氣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郁韞林先喝了一口面湯，只覺得滿口都是濃郁鮮香的味道。

    面條爽滑勁道，牛腩軟嫩可口，他邊吃邊想，要不是這頓晚飯遲到了五個小時，倒也讓人心滿意足。

    忻棠收拾好廚房，坐到郁韞林對面，將做面之時就盤旋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郁教授，我遲遲沒叫您吃晚飯，您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郁韞林原本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吃著面，聞言手上的筷子一頓，等咽下了嘴里的面，這才緩緩抬起頭，拿起手邊的餐巾紙擦了擦嘴角，回道：“手機(jī)沒電了。”

    似乎猜到她接下來會問什么，緊接著又說了一句，“充電器沒找到?！?/br>
    忻棠：“……”

    她幾乎能想象當(dāng)時的情景。

    手機(jī)沒電聯(lián)系不上她，敲她家的門又沒人應(yīng)，他就這樣餓著肚子等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而她卻在外面烤rou唱歌，要是換個脾氣差點的，非臭罵她一頓不可！

    忻棠越想越羞愧。

    她坐直身子，雙手放在腿上，再一次誠懇地向他道歉：“郁教授，今晚實在對不起，我保證，以后一定不會再這樣了！”

    其實在門廳遇到忻棠之前，郁韞林并沒有怪過她。

    是他自己寫論文太投入，等感覺到餓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十點了，而這時他才堪堪想起自己和忻棠的約定。

    他以為她沒叫自己吃晚飯是因為聯(lián)系不上——他一再和她強調(diào)不許敲他家的門，手機(jī)又沒電，忻棠找不到他，自然送不了飯。

    而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晚了，他不想打擾她，便打算出去買點吃的。

    誰知道那么巧，正好在樓下門廳碰到她，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沒給自己做飯，是因為忘了這件事！

    忘了其實也沒什么，他也是很晚才想起來，可不知怎么的，一聽她說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還把嗓子給唱啞了，他的心情突然就多云轉(zhuǎn)陰了。

    而現(xiàn)在面也吃了，道歉也聽了不止一次了，理應(yīng)把實情告訴她。

    可看著她一臉愧疚的模樣，郁韞林忽然什么都不想說了。

    他咽下一小塊牛腩，也咽下原本要說的話，轉(zhuǎn)而慢條斯理地說道：“記住你的承諾。”

    這話在忻棠聽來，便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她用力點了點頭，又問他：“您一般幾點吃晚飯？”

    郁韞林作息規(guī)律，三餐卻極其不規(guī)律，他想了想，說：“六點左右?！?/br>
    “那您回來吃嗎？”

    雖說學(xué)校離小區(qū)不遠(yuǎn)，可為了吃頓晚飯來回一趟，對一個學(xué)術(shù)大牛來說實在是浪費時間，于是不等郁韞林回應(yīng)，忻棠便改口道，“要不我給您送到辦公室去？”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對——學(xué)校里人多眼雜，她要是天天往他辦公室跑，恐怕影響不好，于是又加了一句，“我會找個外賣小哥……”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郁韞林截斷了，“那你要準(zhǔn)時?！?/br>
    他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言下之意，是要她親自送去。

    她正打算和他說說這樣做的后果，又聽他說，

    “別讓我等太久，我胃不好，餓久了會疼?！?/br>
    *——*

    第二天傍晚，忻棠提著保溫桶到郁韞林辦公室的時候，正好六點差五分。

    辦公室的門開著，穿著淺灰色襯衣的年輕男人坐在辦公桌后頭，聚精會神地盯著面前的電腦。

    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辦公室里沒有開燈，筆記本屏幕的微光映在他的臉上，在眉骨與鼻梁上落下一片朦朧的光影。

    他的肩背挺得筆直，頭微微低著，四周十分安靜，除了遠(yuǎn)處傳來的模糊說笑聲，就只剩下手指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

    忻棠站在辦公室門口，下意識地想要敲門，想起他異于常人的習(xí)慣，便輕輕喊了聲：“郁教授?！?/br>
    男人沒有看她，和著并未間斷的鍵盤敲擊聲，淡淡的嗓音從里頭幽幽傳來，“今天倒是準(zhǔn)時?！?/br>
    這話讓忻棠想起昨晚自己放了他鴿子的事，一陣?yán)⒁庥钟可闲念^。

    她微微抬高音量，信心滿滿地保證道：“以后都會準(zhǔn)時的！”她說著便進(jìn)了門，將裝著飯菜的保溫桶放在辦公桌一角，“您趁熱吃，我先走了?！?/br>
    鍵盤敲擊聲戛然而止，男人從電腦屏幕后抬起眼簾，略有些驚訝地望向她，“你不吃？”

    “我已經(jīng)吃過了?！?/br>
    男人長眉一挑，神情看起來有點微妙，忻棠忙解釋道：“您放心，您的飯菜在我吃之前就已經(jīng)留好了，我保證，絕對干凈衛(wèi)生！”

    郁韞林之前并沒有想到那一層，聽她這么說，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對于這一點，我深信不疑?！?/br>
    那就好。

    忻棠心頭一松，笑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了?！闭f著指了指桌角的保溫桶，“吃完不用洗，等您晚上回家?guī)Ыo我就行?！?/br>
    可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不妥

    ——這可是個連手機(jī)充電線都能找不到的男人，指望他帶保溫桶？

    忻棠想著便改口道：“如果方便的話，我等您吃完自己帶回去?！?/br>
    “也行。”郁韞林站起身，邊解開襯衫袖扣邊往外走，“你先坐，我去洗個手。”

    可剛走到辦公室門口他就頓住腳步，回頭說道，“對了，幼兒園義賣的照片已經(jīng)發(fā)過來了。”

    忻棠一聽臉色瞬間亮了起來，“那麻煩您有空的時候轉(zhuǎn)給我！”想起他是用郵箱的，而她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沒用過了，別說密碼，連用戶名都記不清了……

    要不，現(xiàn)在注冊一個好了……

    她當(dāng)即拿出手機(jī)，卻聽郁韞林說道：“我已經(jīng)整理到u盤里了?！闭f著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辦公桌，“就放在右邊第一個抽屜里，銀色的，你自己去拿?！?/br>
    想的還挺周到。

    忻棠沖他道了聲謝，收起手機(jī)朝辦公桌走去。

    郁韞林出了辦公室，走了沒兩步，忽然想起什么，腳步猛地剎住，隨即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等等——”

    忻棠剛剛拉開抽屜，就聽一道急切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就見一道淺灰色的身影飛快地朝自己奔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身旁，緊接著一只手臂斜過自己身前，下一秒，就聽“砰”地一聲，半開的抽屜就被合上了。

    忻棠被男人的一系列cao作給整懵了，她右手頓在半空中，保持著俯身拉開抽屜的動作，側(cè)仰著臉，瞠目結(jié)舌地瞧著身前的男人。

    只見他面色緊繃，鏡片之后，一雙幽深狹長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沉聲問道：“你看到什么了？”

    這個時候忻棠才意識到，原來他的抽屜里藏著不想讓她看到的東西。

    可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一貫穩(wěn)重冷靜的男人緊張到這個程度？

    忻棠暗自猜測著，面上卻搖了搖頭，飛快地回道：“我沒看到什么。”

    郁韞林的目光緊緊地鎖住她的臉，見她表情誠懇，不像說謊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繃緊的神經(jīng)也跟著放松下來。

    隨即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好像有點過了。

    怕她誤會，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斟酌間瞄到她懸在抽屜旁的手，靠近虎口的地方有塊紅痕十分明顯。

    他心頭驀地一緊，一把拉過她的手，一邊仔細(xì)查看，一邊關(guān)切地問道：“撞到你了？疼嗎？”

    第24章

    天邊最后一抹光亮隱去，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

    隔壁樓傳來晚課的鈴聲，襯得昏暗的辦公室里越發(fā)安靜。

    “撞到你了？疼嗎？”

    男人的嗓音與平常淡然的語調(diào)截然不同， 前一句像拉滿弓的弦又急又緊， 后一句卻驀地放軟，尾音微微上揚， 透出幾分少有的溫柔與關(guān)懷。

    話音響起的同時她的手也被拉了過去。

    不同于之前在瀾湖公園里翻看她掌根傷口時的一觸即放， 這一次，他牢牢握著她的手。

    光線黯淡， 他看不清她手背的紅痕，伸手按亮了桌上的臺燈。

    亮白的燈光驟然亮起， 忻棠一時不適應(yīng)， 下意識地低頭避開。

    目之所及的視野里， 男人的手指白皙修長， 手背的骨節(jié)微微泛白，寬大的手掌包裹著她的手指， 手心里溫暖干燥的觸感順著她的指尖， 沿著手腕胳膊一路攀升到肩膀上去。

    一股陌生的異樣感覺自心底升起。

    不討厭。

    但也說不上喜歡。

    忻棠輕輕掙了掙，卻沒有掙開，只好先跟他解釋：“這不是剛剛撞的……”是做飯時不小心被熱油燙的。

    可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門口突然傳來的聲響打斷。

    那音量其實不大，只是在過分安靜的辦公室里聽來，顯得特別突兀。

    忻棠和郁韞林不約而同地循聲看去，就見助教潘奕直愣愣地站在敞開的門邊， 一臉震驚地瞧著他們， 而他面前的地板上， 散落著一片紛亂的資料。

    對上兩人的視線， 潘奕猛然回神，“對、對不起！”他說著便蹲下身去，胡亂收起地上的資料。

    忻棠趁機(jī)抽回了手。

    郁韞林手心一空，下意識地把視線轉(zhuǎn)回到忻棠臉上。

    桌上的臺燈只照亮周圍的一小片區(qū)域，她的臉半垂著，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兩片纖密的長睫，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不時顫動一下，仿佛停在花間的蝴蝶，隨時都會振翅飛走。

    掌心還殘留著柔軟的觸感，他放下手，無意識地蜷了蜷手指。

    潘奕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辦公室門口，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忻棠低著頭輕描淡寫地解釋了手背紅痕的由來，想了想，又抬起眼簾，對上男人的視線，小聲建議道：“下次，找個機(jī)會和潘助教解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