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這黢黑而恐怖的東西弄得又驚又怕，顫顫地點了點頭。

    見許嬌河如此乖順，黑霧不再迫近，在離她一拳的位置處停下，問道：“紀若曇真的死了嗎？”

    死不死的，門外面的魂幡又沒有全部撤走，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許嬌河料不到黑霧開口便是這樣愚蠢的問題，心間一萬句痛罵奔涌而過。

    但面上，她依然眼尾發(fā)紅，含著淚珠，怯懦地點了兩下頭。

    黑霧沉默良久。

    忽然發(fā)出似笑似嘆的感慨：“劍閣閣主，銜云宗的卓絕奇才，千年來最有望重開天梯，白日飛升的修仙第一人……無衍道君紀若曇，就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么？”

    一連串的前綴放在紀若曇的名字前頭，哪怕作為道侶的許嬌河本人也無法背誦得如此熟練。

    恐懼和忐忑一下子沖淡了許多。

    許嬌河甚至開始懷疑起黑霧的真實身份，會不會是紀若曇的狂熱崇拜者。

    松懈不過三秒，紀若曇的死訊像是刺激到了黑霧。

    許嬌河脖子上的力道驟然加重，勒得她差點透不過氣。

    “他死了，你為什么還活著？”

    黑霧中的人臉因著情緒的遞增慢慢變得清晰。

    它陰惻惻地發(fā)問，又譏諷許嬌河道，“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連最低等的雜靈根都沒有——失去了紀若曇的庇護，要怎么在滿口仁義道德，實則最虛偽黑暗的小洞天生活下去？”

    它cao控著黑氣在許嬌河白嫩的肌膚上不斷勒緊，靠近眼睛的位置一瞬不瞬地觀察著眼前面孔漲紅，如被雨水打濕的花朵般無力的年輕女人，忽然像是有了新發(fā)現(xiàn)一樣說道：“哦，你長得還挺漂亮?！?/br>
    “呼、呼……”

    許嬌河說不了話，也求不了饒，每當(dāng)她產(chǎn)生錯覺以為自己快死掉的時候，那黑氣又大發(fā)慈悲地放松半分，讓她艱難地呼吸一口來自外界的救命空氣。

    她的耳邊傳來黑霧仿佛挑剔貨物一般的評價。

    眼尾的緋紅色大面積暈染，在無暇勝雪的肌膚上泛起令人遐想的漣漪。

    黑霧說：“看在你還算有點優(yōu)點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條活路?！?/br>
    沒等許嬌河眼底蔓延開希望的光彩，它問道，“紀若曇的《驚劍冊》是不是在你這里？”

    打算不管黑霧問什么都配合點頭的下巴低到一半，許嬌河的眼睛下意識因為這個名詞躲閃一秒，而緊盯著她不放的黑霧立刻抓住這點道：“就在你這里是不是？馬上交出來給我！”

    許嬌河走不出這迷幻術(shù)化作的房間，又沒有法術(shù)不能變本假的哄騙黑霧。

    她被封的聲道重獲自由，憋了一會兒只憋出可憐巴巴的回應(yīng)：“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br>
    黑霧卻誤以為她是為了保護亡夫的遺物才嘴硬，于是低喝道：“找死！”

    這次不再是半是折磨半是戲弄的力道，它重新絞住許嬌河的頸項，猶如蟒蛇即將絞死俘獲的獵物。

    好痛……

    喘不過氣……

    許嬌河的耳畔、鼻尖和口舌——一切能夠感知外界的器官迅速失去作用，她的瞳孔被如有實質(zhì)的漆黑占據(jù)，腦海里痛苦的哀嚎崩裂直至成為全然的空白。

    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

    這是她快要喪失意識前的最后一個想法。

    而感應(yīng)到主人陷入滅頂之災(zāi)的柳夭終于動了。

    它掙脫對方境界的壓制，由柔軟的絳帶化作鋒利長劍，直直進攻黑霧中心似有似無的閃光之處。

    后者驚訝于自己的禁制被它突破，又忌憚它是紀若曇親手打造的名劍，連忙撤出許嬌河身上的力量，重新涌回黑霧的缺口，護住自己不能被刺中的要害位置。

    誰料柳夭這一舉不過是保護主人的佯攻。

    它一擊不得手，并未戀戰(zhàn)，而是刺向了幻境內(nèi)的某一點。

    伴隨喀喀的輕響，四周與許嬌河房內(nèi)裝飾一模一樣的場景疾然崩塌，露出被油燈照亮的真實空間。

    許嬌河癱倒在床上，大口喘著氣。

    劫后余生的她意識到應(yīng)該趁著柳夭和黑霧纏斗的關(guān)頭喊人，奈何喉嚨劇痛，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她只能勉強抬起腳，一下下倒踢在拔步床畔——咚咚咚的相擊聲足以引起耳力出眾的露華的注意。

    “幼稚?！?/br>
    “我若真想殺死你，你以為你等得來云銜宗的救援？”

    黑霧與柳夭劍斗法的間隙不忘分出神來嘲諷許嬌河。

    門外腳步聲響起，從稀疏到密集。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露華焦急的呼喊如同仙音縈繞在許嬌河的耳畔。

    黑霧對房間設(shè)有陣法，露華不能馬上突破，但朝許嬌河的所在趕來的人手越來越多。

    想到這點，它不再戀戰(zhàn)，從內(nèi)部猛地射出一道黑光，覆蓋在柳夭劍的表面，而后消失在了原地。

    第14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十四天

    撞開房間沖進來的露華急忙釋放靈力，替倒在床上的許嬌河，治療起脖子上的一圈紅腫。

    黑霧沒把許嬌河弄死，卻害得她喉嚨受傷，每說一個字都艱難萬分。

    再配上她那張被勒得眼尾靡紅、淚水漉漉的面孔，倒真應(yīng)了游聞羽當(dāng)初幫她撒的那個謊。

    哀傷過度、情難自抑，因而哭壞嗓子的寡婦。

    許嬌河的房間外，云銜宗派出四位元嬰期弟子將內(nèi)院的四角看守起來，余下的宗門高手在守門人的帶領(lǐng)下，皆循著黑霧逃脫的氣息一路追擊，連游聞羽也不能幸免。

    就算護宗大陣平時只以隱匿宗門，防止凡人誤入為主，但作為小洞天第一修仙門派，云銜宗的內(nèi)峰竟然被一個不知名的賊子半夜偷入，還順帶欺辱了無衍道君守寡的妻子，這成何體統(tǒng)？！

    簡直是奇恥大辱！

    執(zhí)法長老收到消息，急得從床上一骨碌坐起，未穿戴好衣袍就匆匆趕來了懷淵峰。

    顧忌著男女有別，他站在內(nèi)庭中，吩咐手下女弟子入內(nèi)喚許嬌河出去問話。

    “見過嬌河君?！?/br>
    女弟子躬身行禮，對許嬌河秉明來意，“就今晚懷淵峰闖入賊人之事，有諸多可疑之處，為此師尊特地派我前來，希望您可以前往明鏡堂，配合我們調(diào)查一下?！?/br>
    她說得懇切，許嬌河卻聽不進去。

    原因在于，她每呼吸一次，氣管深處都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唯有露華的靈力潤澤，才能好上些許。

    她哼哼唧唧躺在露華大腿上，眼角的淚水沒有斷過，看起來柔弱又可憐。

    “我好、痛，嗚嗚、露華，我好痛……”

    許嬌河哭訴兩句，痛上加痛。她原本就是痛感和快意都比常人強烈的體質(zhì)，萬千根細針扎刺喉嚨的痛苦，讓她梨花帶雨地哭濕了一張美人面孔。

    女弟子看得尷尬，又礙于執(zhí)法長老的命令，一時進退兩難。

    露華雖時常對許嬌河生出恨鐵不成鋼的心思，此刻卻也顧不得許多，心疼自家夫人的情緒占據(jù)上風(fēng)，便轉(zhuǎn)頭對那女弟子淡聲道：“并非我家夫人不配合，而是她眼下傷成這樣，要如何問話？”

    她說得有理，對方也啞然無聲。

    女弟子只好退了出去。

    門外很快傳來執(zhí)法長老的聲音。

    許嬌河滿心注意力皆在喉嚨之上，分辨不出薛從節(jié)到底說了什么，只是對話幾句后，屬于明澹溫文爾雅的嗓音響起：“既如此，就讓嬌河君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看情況再去明鏡堂問話吧。”

    ……

    輾轉(zhuǎn)難眠的一晚過去。

    露華拼得一身靈力，也僅能維持許嬌河的疼痛減輕些許，要紅腫處徹底復(fù)原，卻是無能為力。

    許嬌河哭一陣睡一陣，勉強捱到天亮，鼻尖通紅，眼瞼也腫了起來。

    那脖頸的疼痛是沒那么強烈了，只是莫名開始發(fā)癢，宛若無數(shù)螞蟻在肌膚下爬行。

    “夫人，料想那賊人能夠闖入滿是禁制的懷淵峰，又全身而退，一定境界頗高。”

    “奴婢只得金丹境界，對于他造成的傷口，實在無能為力。”

    露華懷著歉意為許嬌河凈了面孔。

    許嬌河眼下的情況不宜挪動，而明鏡堂問話的時間又降至。

    露華想了想，吩咐另一位女婢看顧好主子，起身不知去向何處。

    “夫人，您忍忍，露華jiejie一定會尋來人治好您的傷口的?！?/br>
    女婢柔聲細語地哄著許嬌河，又稍稍使力按住她想要抓撓頸部皮膚的手。

    她將沁著涼水的手帕敷在許嬌河脖頸，學(xué)著露華的樣子不斷注入靈力。

    許嬌河從未覺得日子會如此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分外難捱，到這時她才明白黑霧離開時留下的話是什么意思——它是不想讓她死，因為自己生不如死的樣子才更能讓它感覺到愉悅。

    滑軟如水的絲緞寢衣之下，兩條骨rou勻停的白腿難捱地擰在一起，許嬌河倚在婢女的懷中時不時抽泣兩下，直至遠方傳來清亮通透的鶴鳴聲，掩蓋住內(nèi)院的所有動靜。

    “是宗主來了?！?/br>
    婢女眼睛一亮，安慰許嬌河道，“一定是宗主帶了人來為您治療?！?/br>
    她的話充滿欣喜，似乎希望憑借積極的情緒，略略撫平許嬌河的苦楚。

    話音未落，許嬌河迷蒙的視線中撞進兩道女子的身影。

    一位是露華，一位是篆閣的閣主姚知非，她同時也身負小洞天內(nèi)頂級的治愈術(shù)。

    “萬分感謝閣主愿意救治我家夫人！”

    露華急切地將姚知非迎了進來，后者平靜地回應(yīng)道：“無妨。”

    她將手指搭在許嬌河的腕上，仔細感應(yīng)著這具軀體內(nèi)的異樣。

    診斷的過程持續(xù)半晌，姚知非沒有說話，原本平緩的眉峰卻輕輕皺了起來。

    她到最后也沒能為許嬌河治療，和前頭的露華一樣，面目凝重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