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又一聲嘆氣：“王貴妃忽然邀我入宮，我起初以為是想給王家三姑娘和阿嶼牽線，誰料說的是夢丫頭，這二殿下也是心急，竟拉著夢丫頭進(jìn)了宮，我私下里找夢丫頭問了問，她是真喜歡二殿下，態(tài)度堅(jiān)決，我聽說二殿下此前也潔身自好，便答應(yīng)了他們。”

    然而此刻說起，謝老夫人忽然覺得不對勁，蹭地起身：“你說，這二皇子不是真的脅迫了夢丫頭？可夢丫頭一個(gè)孤女，他沒必要大費(fèi)周章。”

    謝泠舟不愿讓祖母勞神憂心，只道：“祖母放心，我明日拜托長公主殿下去宮里看看表妹，孫兒來是想問祖母一事情，事關(guān)謝府，望祖母如實(shí)告知?！?/br>
    謝老夫人微嘆：“團(tuán)哥兒你問吧?！?/br>
    謝泠舟正色道：“望祖母告知孫兒崔姨母的身世?！?/br>
    謝老夫人撐起身子，渾濁的老眼有一剎失神，長孫如此問定有用意，將當(dāng)年事情成義王側(cè)妃遺孤的事道來，“起初jiejie為了不連累旁人，獨(dú)自一人生下了孩子撫養(yǎng)，后來我和你祖父查到消息時(shí)，jiejie已生了病，沒半個(gè)月就撒手人寰，只留下個(gè)一歲的孩子。正好我懷著你二叔，便與你祖父商量，待你二叔出生后，對外聲稱懷的是雙生子，卻因孩子命格不好，幼年時(shí)需寄養(yǎng)在外。就這樣，你崔家姨母成了謝家的孩子，頭五年一直寄養(yǎng)在莊子里，后來才接回?！?/br>
    原是如此。

    謝泠舟明白了，二皇子定是不知從何處得知了表妹的身世，并用了此事威脅表妹，她本就因自己不是祖母的親外孫女而對祖母內(nèi)疚，在謝家無所適從。

    亂臣之后的身份對表妹而言，無異于在驚弓之鳥耳邊撥動的弓弦聲，她不敢輕視。

    按方才祖母所言，二皇子在用身世威脅表妹的同時(shí)，還把祖母請進(jìn)宮，其實(shí)祖母是謝家老夫人，二皇子和王貴妃再膽大妄為也不敢對祖母不利。

    但祖母畢竟年邁，別說是表妹，換做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二皇子拿謝家和祖母威脅，表妹不敢不應(yīng)，所以她方才暗示他時(shí)，才要反復(fù)提起母族，提起祖母和謝家恩情。

    一為暗示，二為表明心意。

    他寬慰了老夫人幾句，匆匆出了主屋，正好撞上趙昭兒。

    趙昭兒低著頭，朝他福了福身。

    他亦略微頷首，要繼續(xù)往前走，趙昭兒遲疑片刻，忽地叫住了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輕聲道：“表兄，我……我雖不知表姐和二皇子是如何一回事，但那日阿乾不知道從哪位下人口中得知了江家的事，他年紀(jì)小不辯善惡，搬出阿雪jiejie來奚落崔表姐，我擔(dān)心表姐是誤會了。”

    她不知內(nèi)情，只覺崔寄夢突然答應(yīng)二皇子求娶實(shí)在怪異，擔(dān)心是趙乾讓表兄和表姐生出誤會，這些日子表姐閉門不出，她見不著人，只能同大表兄解釋。

    說完這些，趙昭兒為了避嫌，不希望表兄覺得她有意接近，匆匆離去了。

    謝泠舟取出崔寄夢的簪子，指腹細(xì)細(xì)撫過簪子上的紋路。

    聽趙表妹的話，崔寄夢知道了江家和他的關(guān)系，此前她已知道阿辭是女子且和他在查同一件案子，只要稍往下想，便能猜到阿辭便是江聞雪。

    接二連三的事就已足夠折磨她，后來又有了二皇子的脅迫。

    謝泠舟看著簪子，眉心漸深，難以想象，他不在的這幾個(gè)月里，她內(nèi)心經(jīng)歷了多少煎熬？

    往日按表妹的性子，定會撲到他懷中哭一哭，可她太怕連累旁人，見面后竟然連靠近他都不敢，二皇子也正是掐準(zhǔn)了這一點(diǎn)才敢威脅她。

    如今想來，方才她特地還他簪子，又再三囑咐他照顧好祖母，大概不只是做戲迷惑二皇子的眼線。

    她想讓他優(yōu)先謝家，不必顧及她。

    但他絕不會犧牲她。

    謝泠舟將簪子妥善地收入袖中，冷聲吩咐身后的護(hù)衛(wèi)：“備車?！?/br>
    作者有話說：

    因?yàn)樵诼鉲奔，接下來每天可能會晚點(diǎn)更，盡量在十點(diǎn)前更，謝謝大家的包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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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見面

    ◎乖，挺過這陣，我?guī)慊丶摇?/br>
    謝泠舟剛出院門, 謝老夫人扶著額瞇了一會，蒼老的眼倏然睜開。

    她差人叫回長孫：“團(tuán)哥兒，你隨我去莊子里一趟。”

    城郊莊子里。

    趙夫人依舊坐在窗前, 這回窗戶是開著的，她望著窗外, 見到兩個(gè)熟悉的人影。

    趙夫人奔到門外, 遲疑卻又小心地道：“娘, 您是來接我回去的么？”

    謝老夫人拄著手杖慢慢走近, 眼里溢著濁淚, 凝眸看了趙夫人好一會，忽然重重扇了趙夫人一巴掌！

    趙夫人猝不及防挨了母親的一個(gè)巴掌，捂著臉半晌無話。

    謝泠舟冷眼看著, 想到這毒婦接二連三作亂讓崔寄夢受苦，目光愈寒，顧及祖母感受, 只道：“祖母別動氣?！?/br>
    方才他剛走, 就被祖母叫了回來。老人覺得他問起崔寄夢身世定有蹊蹺, 再三追問得知崔寄夢被二皇子用身世威脅。

    府里知道崔夫人是罪臣之后的只有謝老夫人、謝蘊(yùn)、趙夫人。

    祖孫倆疑心是趙夫人，找來莊子的管事一問, 趙夫人果真在半夜偷偷溜出去一次, 底下人因見慣了她瘋瘋癲癲，才沒有報(bào)上來。

    謝老夫人這才明白, 夢丫頭是怕連累謝家, 才答應(yīng)二皇子。

    那孩子明明心里苦, 卻怕她為難, 自己咽下了委屈……

    想到這, 老人不禁老淚縱橫：“我以為你會就此改過, 誰料你執(zhí)迷不悟，連謝家、連我都要出賣！”

    “可是女兒沒辦法，我夫君為了保住我不惜背上負(fù)心郎的罵名，這世上只有他會始終站在我身邊……”趙夫人伏在謝老夫人腳邊，“母親，是您先拋棄的我，jiejie再好，也不是您親生的，您為了她拋棄我，她的身世本就是罪！我沒有拋棄謝家，甚至同二皇子交涉時(shí)還囑咐了他別傷害謝家，我盡力了！”

    “好、好，你當(dāng)真是重情重義！”謝老夫人見她仍不知悔改，含淚仰頭看著房梁，沉默了良久忽道：“你口口聲聲說清芫不是謝家親生的，說她鳩占鵲巢，可你可有想過，是你弄錯了?！?/br>
    謝泠舟微訝，很快明白祖母用意。

    趙夫人錯愕搖頭：“不……不可能，我和二哥都是吃了石榴就渾身難受，可是阿姐沒有事！她又自小養(yǎng)在莊子里，不是她還能是誰？”

    謝老夫人愴然長嘆，下定決心：“你有所不知，我的母親，你們幾個(gè)的外祖母就是如此，你有不稀奇，我和阿芫沒有更不奇怪?！?/br>
    趙夫人幾近崩潰：“娘，你在騙我對不對，我怎可能不是謝家的孩子？！”

    起初看到老相爺密函，她也曾一度懷疑過自己，直到看到謝執(zhí)也和她一樣沾上花粉就難受，這才知道也許是阿姐。

    可她的確是謝家?guī)讉€(gè)孩子里最平庸的一個(gè)，樣貌也不似兄長jiejie出眾。

    是她恨錯了人？

    所以她才是亂臣之后，原本鳩占鵲巢的是她，她還害了jiejie？

    “信或不信，全在于你?！敝x老夫人語氣疲憊，“才貌不提，謝家?guī)讉€(gè)孩子都正直，至少論秉性，你也和他們?nèi)齻€(gè)不同?！?/br>
    趙夫人無力地癱倒在地，謝泠舟寒聲問：“二皇子是答應(yīng)不為難謝家，但難保日后不會，除了表妹身世，你還同他說了什么？”

    趙夫人癡了般，喃喃道：“我把成義王的玉給了他，和他說當(dāng)今武衛(wèi)大將軍是成義王義子的事?！?/br>
    謝老夫人竟不知道武衛(wèi)大將軍還有成義王的關(guān)系，謝泠舟了然：“祖母，此事非同小可，我們盡快回府吧。”

    謝老夫人聽聞，看也不看趙夫人一眼便隨長孫離去了。

    趙夫人回想母親的話，邊笑邊哭，眼前閃過幼時(shí)jiejie教她習(xí)字的畫面，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亂摸索著，忽地吐出一口血：“jiejie，我……”

    馬車上，謝老夫人終究忍不住痛哭出聲。

    二皇子若只想拉攏武衛(wèi)大將軍，無論崔寄夢是否是成義王外孫女，都無濟(jì)于事。

    她之所以特地騙趙夫人，只為給親jiejie和崔夫人一個(gè)交代。

    趙夫人正因覺得自己才是謝家所出的孩子，事到如今也毫無悔過之意，連死都不怕的人，只有讓她以為自己才是亂臣之后，才算痛徹心扉。

    但這也等同于拋棄自己的骨rou，老夫人即便失望透頂，但出于為人母的本能也忍不住難受。

    謝泠舟邊安撫祖母，邊思索著二皇子密謀的事，他身為臣子，無據(jù)狀告皇子顯然不妥，只能旁側(cè)敲擊。

    正好，他早先本就要去趟長公主府，將謝老夫人送回府后，謝泠舟去了長公主府。

    長公主正懶懶地在秋千上微嘆，見出行數(shù)月的兒子歸來，正糾結(jié)著如何勸他，謝泠舟直說來意，將崔夫人身世及崔寄夢被脅迫的事告知長公主，連同武衛(wèi)大將軍和成義王的關(guān)系。

    長公主驚得從秋千上站起身：“你懷疑那小子要逼宮？”

    難怪只不過出了趟門，回來后到手的兒媳就被搶走了，找皇兄一問，卻說兩個(gè)孩子兩情相悅。

    橫刀奪愛，算哪門子的兩情相悅！

    長公主雙手抱臂，冷著臉在園子里踱來踱去：“兒可忍，母不可忍，團(tuán)哥兒你放心，母親這就進(jìn)宮替你討個(gè)說法?！?/br>
    這架勢像謝泠舟幼時(shí)被三殿下捉弄那次，長公主當(dāng)即擼起袖子去同虞皇后告狀，最后三殿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挨了一頓訓(xùn)斥。

    他徐徐道：“母親，此事涉及亂臣之后，為表妹安危，需從長計(jì)議?！?/br>
    “放心?！遍L公主不屑，“他們欺負(fù)小姑娘不懂政事，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一套，本宮為何不能‘胡攪蠻纏’？”

    謝泠舟要的就是如此，長公主和陛下兄妹關(guān)系和睦，陛下一直對長公主心懷內(nèi)疚，由長公主出面最為合適。

    長公主進(jìn)了宮，半日后回來了，低著眉神色復(fù)雜，但分外篤定：“陛下忙于朝政，無暇見本宮，但五日后，陛下會在宮里設(shè)初定禮，屆時(shí)宴上母親再去面圣，橫豎那會離大婚還有二十余日，定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謝泠舟蹙起眉沉吟，抬眼淡淡看了母親一眼，長公主被他這樣一看，起先目光有些閃躲，而后眸子一轉(zhuǎn)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小子不相信本宮？”

    “母親的話，兒怎會不信?！?/br>
    “總之私事你不必?fù)?dān)心，公事母親也不懂，你們身為臣子看著辦吧，防患于未然總是好的?！遍L公主凝眉望一眼檐上瑞獸，又看向謝泠舟，“還有，宮宴那日，本宮會設(shè)法讓你和小表妹見一面，解你相思之苦。”

    謝泠舟臉色微霽：“多謝母親。”

    皇家初定宴按慣例是會在成婚前二十日，由皇帝在宮里宴請皇室宗親及世家貴族，因是內(nèi)宴，文武百官并不出席。

    宮宴設(shè)在永安殿，因崔寄夢是待嫁的身份，按禮婚前一月不得拋頭露面，因而初定宴那日，她不會出現(xiàn)在宴上，而是待在永安殿后方的儲寧殿。

    開宴前會由王貴妃領(lǐng)著她面見皇族女子和宗室貴婦，過后，王貴妃及眾皇親宗婦則去赴宴，崔寄夢則獨(dú)自留在儲寧殿。

    儲寧殿位于皇宮西側(cè)，與舉辦宮宴的永安殿隔著好幾座殿宇。

    眾人都去赴宴了，王貴妃放話讓她不必拘在殿中，可在四周走走，崔寄夢悶得慌，便由兩名宮婢陪同著散步，天色暗下來，周遭一片靜謐，這是入宮這幾日她最安心的時(shí)刻，可以暫時(shí)松懈了下來，不必虛與委蛇。

    只是不知表兄那邊如何了。

    一名女官迎面走過來，語氣恭謹(jǐn)冰冷：“鄉(xiāng)君，長公主殿下邀您去前方御花園一敘。”

    崔寄夢猜是表兄托殿下傳話，忙道：“勞駕姑姑，我這就去。”

    那兩名宮婢要跟著去，被長公主殿下派來的女官攔住了：“我們殿下長公主之尊，難不成還會虧待了崔鄉(xiāng)君不成！”

    那女官來勢洶洶，那兩名宮婢知道長公主深得陛下信賴，不敢多話，只好在原地等候。

    崔寄夢猜長公主叫她去的由頭應(yīng)當(dāng)是興師問罪，便做出惶恐不安的模樣，跟著女官走了。

    二人來到附近的一座園子里，園中湖心有處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