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吹過第一陣北風那日，京城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臨安公主以煙花為信，勾結(jié)肅王兵馬，從鄉(xiāng)郊馬場直入皇城，企圖謀逆。

    既是「謀逆」而非「篡位」，最后自然是沒有成功。皇帝沒有將此事公諸于世，對臨安公主黨的調(diào)查，也是全權(quán)交由儲后秘密進行。

    與臨安公主有過來往的官員，從事情敗露開始，個個提心吊膽，生怕風吹草動。關(guān)以桑恪守禮法，向來是儲后黨，并未參與分毫?？伤亩鲙焻s是臨安公主最信任的幕僚，因而有了連帶的罪名。

    在她入獄之后，林家便派人將兒子接了回去，留下一封請和離書。

    嫁妝一并收回，府里一下斷了進項。關(guān)府入不敷出，關(guān)以柘請人在花園里修了堵鮑魚殼的圍墻后，便連帶著那九株照水梅，將小一半的和安園賣給了救駕有功的李千守備。

    只是生活窮苦一些，倒也還好，其他人落井下石的事才可怕。

    比如說，太醫(yī)院那幫勢利眼的庸醫(yī)，沒收到足夠的出診金，大雪天里拒絕出診……

    關(guān)縑甚至沒能等到她出獄。

    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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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牢里關(guān)押了一整個冬天，又換到刑部軟禁了一整個春天，也沒有人能查到關(guān)以桑對謀逆知情的證據(jù)。

    坐實不了「知情不告」，僥幸保全了性命，卻又因為「遇事不能察」，連降叁級，被擠到無實權(quán)的位置上。出獄之后，便成了一個專職處理文書的小官。

    對庸人而言，那個新官職確實雜務太多。然而關(guān)以桑有能力，也有魄力，大刀闊斧地改了一貫的章程，居然把它變成了一份清閑差事。

    案牘之事困不住她，于是留了足夠的時間在家。

    「大人凡事親力親為，花錢雇我干什么？」梅知有些無奈，「還教四書五經(jīng)……這是少爺們該學的東西嗎？」

    這話一下點醒了關(guān)以桑。

    「已經(jīng)半年沒給你送過束脩了。」

    「何止啊?！姑分D(zhuǎn)過頭。

    他從身后的架子上拿出一本藍色的冊子，在關(guān)以桑面前晃了晃，「我在宴會上幫貴少作詩，賞錢全在止機和持杼身上了……小人每一筆都記著呢?！?/br>
    「知道了?！龟P(guān)以桑伸手要接，「給我吧?！?/br>
    可梅知卻將賬本塞到了自己的外衣里，「等大人復職再說?！?/br>
    說來好笑，連關(guān)以桑自己都篤定復職無望，梅知卻能這樣信任她，也不知道是誰給的底氣。

    「士淑一言重于千金鼎，」梅知仔細將賬本收好，「大人以后都是要還給我的?！?/br>
    「一定。」關(guān)以桑敷衍地點頭。

    她偶爾也會想，如果當時強硬一些，直接搶過那本賬簿，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就算她沒有看見內(nèi)容，不知道梅知已經(jīng)有了那份心思，只要看見落款的「梅照水」叁個字，也能將一切了然于心。

    可是她那時需要cao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早起上朝、到衙門辦公、奔波各位府上傳遞文書，這就占用了她大把時間?；氐郊液?，要和meimei商量老家產(chǎn)業(yè)、和妹夫商量全府事務。在空閑時間里指點兩個兒子讀書，就只剩下了晚上的時間，又全部留出來給了關(guān)紈。

    即使在持杼病床前默默祈禱之時，也未曾留意過身邊同樣虔誠的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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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半年后，新皇登基，下令重查臨安公主謀逆一案，關(guān)以桑便是第一個洗清罪名、又獲加封的牽連官員。

    先帝怎么可能不知道關(guān)以桑忠心耿耿，一心擁護儲后？無非是想借臨安的案子，打壓一批大有可為的官員，好讓新帝親自施授鳳恩。

    林家見風使舵，迅速表態(tài)，假裝從未有過那份和離書。又讓行昭親自出面，低聲下氣求著和她破鏡重圓。

    真是好笑。

    「可是還要問問止機和持杼?！龟P(guān)以桑按著太陽xue，「再怎么說，他們也是行昭一手拉扯大的?！?/br>
    「可郎主回來，小生就得走了?！姑分搜畚萃獾纳贍?，「這一年多來，照顧他們的人可是我?！?/br>
    「為什么？」關(guān)以桑問。

    「誒？」梅知瞪大了眼睛，「林郎君不在，夫人又不管后宅，不都是由我一個人做了嗎？」

    「我知道的?！?/br>
    「那您問什么？」

    關(guān)以?？粗分?，「他為什么要趕你走？」

    「呃……」梅知忽然愣了一下。

    像是傍晚的天空一樣，他的臉色迅速漲成了霞紅。雙手再次不聽使喚，不自覺地撕掉了手里手札的一半封皮。

    「怎么了？」關(guān)以?？闯隽怂牟粚?。

    梅知搖頭，「大人還是不知道的好?！?/br>
    關(guān)以桑知不知道事情原委，與他最后會不會被林行昭趕走，其實也沒有關(guān)系。

    收了關(guān)以桑的玉簪后，梅知與她的交往愈加密切。林行昭主管家事，也需要教導兒子，因此經(jīng)常撞見他們見面。

    梅知彼時只有朦朧情愫，但林行昭不可能給他時間。先發(fā)制人，他便在關(guān)以桑參加另一場夜宴之時，特地將梅知召來談心。

    無非是那些梅知一早就懷疑過的話：

    關(guān)以桑出身寒門，不可能得罪林家，將一位士子娶進門。她前途無量，假以時日必能位極人臣，何苦因為與男師糾纏不清，給政敵白白遞上彈劾的理由？

    梅知被戳了冷點，自然有些懊惱。然而他有些傲骨，被人當面貶低，一定要找回些顏面。

    「于尋常男子而言，夫人確實是良配。」梅知笑著回答，「郎主擔心得有道理，只是梅郎實在不是那種小人?！?/br>
    「哦？」林行昭喝了一口茶，「梅公子是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不然怎么這樣篤定，自己永遠不會與我妻有染?！?/br>
    梅知有些著急，「我可沒說過永遠不會——」

    剛出口就覺得這是個把柄。于是閉了嘴，仔細想了想，轉(zhuǎn)移話題道：「這種事情只由夫人做主。她若堅定，郎君又能做什么？」

    「就算是知寒不在乎，一心想留梅公子在自己身邊……」林行昭嘆氣，「你也該想想，自己要付出什么代價?！?/br>
    「代價？」

    林行昭點頭，「要把你留在知寒身邊，我必然要使些手段洗凈你的出身。你的親母、恩師，還有一起訓練的同窗，都是你配不上她的證人?！?/br>
    他看梅知皺眉，心里有些寬慰。這孩子或許真的如同妻主所言，善良直爽，沒什么城府。這樣的話，自己只需要稍微推一把就行了。

    「梅公子是個聰明人?！沽中姓褟氖虄菏掷锬脕硪恢皇罪椣蛔?，「公子此刻并未對我家妻主有心，倘若日后真的為其折服，就能明白我為她著想的道理?！?/br>
    打開首飾匣子，珠光寶氣差點讓梅知眼花。

    「我家妻主賞過你什么，就由郎主我花兩倍的價錢從公子手上贖回來?！沽中姓涯樕系男θ萑綦[若現(xiàn)，「身為郎君，我自然要事事為知寒打算。這些當作定金，若是不夠，盡管再和我開價?！?/br>
    大概是這么一回事。

    梅知當然沒有收下林行昭的賞賜，也沒有交上關(guān)以桑的禮物。

    然而他現(xiàn)在手中緊握玉簪，望向已經(jīng)不再冷落的門庭，心里還是有些沒底。

    他該事事以夫人為先，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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