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驍愣了一下，聽到一半的時候，他以為路楠想要自己幫她和省辦、大區(qū)那邊打個招呼，多要一些特曲和流通的費用，沒想到對方對這件事壓根不吱聲，只是提了一個不論她和不和自己打招呼，早晚都能用上的‘關(guān)系背景’。

    “怎么樣？”路楠有一點點忐忑，她知道陳驍是多么公私分明的人，所以說完之后有點兒心虛，不過馬上就給自己鼓勁：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市辦，往深了說還不是為了給大老板賺錢，又不是為了我自己，別虛！

    于是她在陳驍那邊沉默了幾秒鐘之后，底氣更足地催促了一遍：“怎么樣？驍哥你同意讓我借勢么？”

    “同意。你用吧?！标愹敓o奈地說，“不過，你的想法其實和我不謀而合。在地方市場一年半，我也發(fā)現(xiàn)，其實公司在推廣費分配方面存在一些問題。經(jīng)典酒是知名度最高的產(chǎn)品，這些年一直都在央視投放廣告，這就是一筆相當大的費用支出，但是其實在我看來，在已經(jīng)打出名氣的前提下，經(jīng)典酒的硬廣投放可以緩一緩了。節(jié)省下來的費用分給集團中低端酒水，加速產(chǎn)品占有三線城市以下的市場，未必不能取得銷量上的突破，讓集團的酒水業(yè)務年銷售額更上一層樓?！?/br>
    路楠知道，這是源川公司三四年后的銷售政策。沒想到陳驍現(xiàn)在就有了初步的想法，路楠更覺得自己沒站錯隊：“特曲和流通小酒的價格太適合日常宴飲和自飲了，那些城市經(jīng)理未必是不知道這個情況，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畢竟中低價位的酒水主要靠渠道出貨，而渠道鋪貨是一件費時費力的事情?；巳肆ξ锪θ绻荒苓_到預期的效果，城市經(jīng)理的年終考核可不好看?！?/br>
    年終考核直接和獎金掛鉤。

    既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改變，也可以靠經(jīng)典酒的品牌知名度和銷量拿到不菲的年終獎，那么為什么還要去冒風險呢？沒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年終獎開玩笑。

    兩個人談著正事，越聊越投機，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半小時。

    陳驍感慨：“如果你也來總部就好了?！?/br>
    “可別！”路楠忙不迭拒絕，她現(xiàn)在就是個資歷尚淺小萌新，總部那種人際關(guān)系錯綜復雜的地方會浪費她的精力，把本來能做事的時間都用在和人應酬上了。

    陳驍只是隨口感嘆一句，他當然不能憑自己喜好干涉路楠的工作：“放心吧，我只是說說而已。公司人事調(diào)動一應都按程序來，我也不會去徇私的。”

    手機已經(jīng)發(fā)出了低電提醒，心知對方不會在沒征求自己意見的前提下就去人力資源部打招呼要人的路楠放下正在按摩頭皮的木梳，同對方說：“謝謝驍哥，驍哥晚安！”

    還真是用完了就丟。陳驍笑了笑：“晚安。”

    ……

    有了陳驍?shù)氖卓?，路楠第二天隨便找了個理由同項菲菲通電話。

    大約說了幾句飛翔那邊年前出貨的重點以及拜托項菲菲記得幫她給幾個客戶送一些新年禮品等瑣事。

    說完正事，兩人自然而然開始閑聊。閑聊的時候，路楠無意間透露了陳驍?shù)纳矸荨?/br>
    項菲菲當然是吃驚的。

    驍哥是大老板的兒子？這種老套的劇情恐怕是十幾年前的電視劇里才會有的吧！

    但是透露消息的人是路楠，使得這個聽起來比無稽之談還要荒誕的消息多了幾分可靠性。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情我怎么可能開玩笑。城市經(jīng)理的群里好多人在偷偷討論呢。我估計省辦那邊也快知道消息了?！甭烽f了個善意的謊言。反正項菲菲也不會去和王興龍考證，再以及，她都說了大家是偷偷討論的，偷偷是什么意思？當然就是私下了呀。

    從總部傳消息到華安市辦自然是慢的，但是從海臨市傳過來的消息就很快了。

    最先知道的人，是內(nèi)勤鄭晶。

    鄭晶當然震驚，不過她對路經(jīng)理的觀感還不錯。

    看在都是本地人的份上，鄭晶找了個時間，偷偷和黃達方說了這事兒，并且勸告他：“千萬不要再和路經(jīng)理對著干。”

    黃達方秒懂：“你放心，meimei，我承你這個情?！彼杂兴拈T道，雖然沒辦法去省辦以上的部門打聽，但是可以去周邊市辦打聽啊。

    當然，打聽到的結(jié)果——是的，之前在海臨市辦任品牌專員的陳驍，也就是去年七月去望海市開半年會議見到過那個挺帥的高個兒小伙子，確確實實是大老板的兒子。沒有和大老板一樣姓沈只是因為人家在父母離異之后改從母姓了。

    確認了這個消息之后，黃達方有點懵。

    他的第一反應是：難怪了，這樣就可以解釋得通了。路經(jīng)理這么年輕、還是個女的，怎么就能當城市經(jīng)理呢？原來是背后有人。

    但是黃達方再一想，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瓜子。不對！

    如果路經(jīng)理本身沒有本事，哪怕再得太子爺喜歡——人家不能把她弄去總部去當個秘書、助理什么的？非得把人留在岒江省這種白酒荒漠？

    就算是好過一陣兒，現(xiàn)在不好了。太子爺也是給分手費或者工作方面的補償，起碼也得是個省級團購經(jīng)理吧，錢多事兒少，不比城市經(jīng)理要輕松？

    不對不對不對。

    黃達方連連拍了自己腦袋好幾下：想想路經(jīng)理那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來市辦第一天還沒見面就給我們布置工作；兩天跑完三地見經(jīng)銷商；老劉對著她唯唯諾諾、劉陽見了她立馬辭職；完了之后，她花了半星期的時間，一聲不吭地做了個市場調(diào)研，直接在周會上叫我們年前主推特曲和流通小酒，根本不給人置喙的余地——就路經(jīng)理這么強勢的性格，我看她十有六七是憑自己本事升官的，剩下三四分才是靠太子爺?shù)拿孀印?/br>
    黃達方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

    路楠不管陳驍?shù)纳矸輦鏖_之后市辦的人對她會有什么樣的揣測，總歸她是華安市的老大——一切走著瞧。

    就目前來說，‘狐假虎威’計劃十分成功，就連原本對路楠的安排有些消極的郭宇都變得配合了。要知道，郭宇先前的打算只是讓駐市區(qū)的手下人去‘敷衍一下路經(jīng)理’。

    老油條們動起來的效率也不容小覷，一周之后的周會，各個渠道主管開始匯報工作。

    第129章

    黃達方是最先做匯報的。

    事實上本周他做事都很積極， 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每天晨會時候特曲鋪貨進展和銷量統(tǒng)計都讓黃達方精神抖擻，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一周沒有偷懶了。今天周會，他是自告奮勇第一個站起來的， 為的就是說一說經(jīng)過他和胡悅慶的努力， 華安市區(qū)名煙酒店特曲的銷量有了一個明顯的提升：“根據(jù)名煙酒店老板提供的數(shù)據(jù)可以估算，本周特曲酒的銷量大約比以往一周翻了一倍， 尤其是價位低的特曲3年和6年。這還是只有我和小胡跑起來的情況下，如果人手足一點……”后半句不說大家都懂了，經(jīng)銷商宏圖酒業(yè)現(xiàn)在是人心惶惶，他們那邊的業(yè)務就像沒有牧羊犬管束的羊， 提不起干活兒的勁兒。

    黃達方說起他們的時候居然還略帶鄙視。

    也實在是對他自己之前的工作態(tài)度沒點兒數(shù)。

    反正他在數(shù)落宏圖酒業(yè)的人的時候，下頭幾個業(yè)務主管大多都沒忍住， 笑出了聲。

    “干嘛呢干嘛呢， 還不許我在路經(jīng)理的帶領(lǐng)下洗心革面、奮發(fā)圖強了？”黃達方唱作俱佳地沖同事們假意發(fā)火， 而后又略狗腿地沖路楠笑笑。

    路楠無奈地點頭并且夸獎對方：“黃主管這周辛苦了?！?/br>
    “不辛苦不辛苦，路經(jīng)理您才辛苦呢，這周又一直跑周邊縣市，我這也是向您學習！”黃達方的馬屁也真是挺直白的， 可見老油條的油有時候不單單指的是偷懶的油滑， 也有說話油膩的意思啊。

    接下來是流通渠道的李斌，他本人常駐唯普市， 所以這一周華安市區(qū)實際由業(yè)務錢鑫勞心勞力地做市場推廣、去店里抄銷量——但是周會的匯報工作卻是李斌來做的。

    路楠坐在會議桌最上方， 將錢鑫的神色盡收眼底。

    她知道李斌只是照本宣科地讀而已，不過也沒打斷，身為城市經(jīng)理， 她只要能把握大方向就行、保證銷售政策完成度達80％以上就行。

    至于政策到底是怎么落實的、由誰去落實的， 并不太重要。

    雖然流通渠道小酒的單瓶價格只要十幾元， 但是小酒的銷量增長比名煙酒渠道的特曲還要多。

    這背后，錢鑫付出了不少。一周內(nèi)，他跑了將近一百家小賣鋪、雜貨店，和老板套近乎、調(diào)整貨架陳列將源川的流通酒擺到顯眼的位置、在這些店鋪重新布置爆炸貼等等等，如果說剛才黃達方的翻倍前面還要加大約兩個字，那么流通渠道的小酒銷量則是實打?qū)嵄确哆€要多十幾個百分點。

    一個市辦才十來個人，常駐市區(qū)連十個人都不到，他們每天做什么事，路楠心里都有數(shù)。

    錢鑫老實——但是也太老實了點。

    路楠在心里做出如上評價，然后想：我倒是愿意給他機會，但是也得他自己能抗事才行?，F(xiàn)在么，還需要再看看。

    餐飲渠道的主管郭宇同樣不是常駐市區(qū)的，不過他直接對手下的馮熠說：“這周市區(qū)都是你在忙，你來說吧。”

    馮熠點點頭，開始做匯報。

    因為他直接對接市區(qū)已鋪貨的餐飲店，本來就要不定期地去和服務員核銷瓶蓋。注1

    鑒于瓶蓋費補貼是經(jīng)銷商掏錢、源川補酒的模式，路楠不好越過宏圖酒業(yè)擅自給餐飲店服務員提價格，不過她從另一方面著手，給馮熠特批了一些公司物料（筆記本、中性筆、陶瓷杯、無紡布袋子、雨傘等等原本配給經(jīng)銷商使用的物料），讓他送給服務員。

    路楠的原話是這么說的：“我去了解過了，我們源川特曲的瓶蓋費和競品公司同價位酒水的瓶蓋費是一樣的，拿人的手短，哪怕這些服務員只幫我們多說一句推銷的話，也是值得的。”

    馮熠只是在周一跑了數(shù)十家餐飲店，送了成本不超過二百塊錢的物料，本周餐飲店特曲和流通小酒的開瓶量就直線上升。

    于是后面四天半，他接連不斷地去給市區(qū)餐飲店服務員送小禮品。

    本周，源川特曲在餐飲渠道銷量喜人。

    路楠滿意地點點頭，餐飲渠道的主管郭宇也覺得面上有光，伸手拍了拍馮熠的肩膀。

    唯二還沒做周工作匯報的商超渠道主管駱俊杰在會議室里頭，如坐針氈。

    雖然還有一個劉陽也沒發(fā)言。但是人家是馬上就要走的人了，怎么能去和人家比。

    路楠把駱俊杰的尷尬看在眼里，面色如常地讓這位同樣是去年校招進來的本科生、年輕的駱主管做本周工作匯報。

    駱俊杰的匯報自然是四個渠道中內(nèi)容最匱乏的。

    他覺得很奇怪，之前在劉經(jīng)理手下，大家一個賽一個的偷懶，相比較起來，他已經(jīng)算是比較勤快的了。現(xiàn)在路經(jīng)理成了大家的頂頭上司，那些老油條們仿佛都脫胎換骨了，倒顯得他無所事事——可是天知道，他是很想努力工作的，就是找不著思路和方向??！

    駱俊杰的郁悶都快從臉上溢出來了，匯報也是越說越輕，最后草草結(jié)尾。

    路楠太懂這種感覺了，新人么，誰不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呢？

    她其實還挺看好駱俊杰的，只不過他這個人身上的學生氣還有點重，抗壓能力也還欠缺一點，所以路楠這一周就是故意磨磨他的性子。

    實際上，身為城市經(jīng)理，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忽視五個渠道中的任意一個呢？

    路楠面色平靜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說：“還有八天就放假了，駱主管接下來的安排是什么？”

    駱俊杰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jīng)開始迷茫了：他還能做什么呢？做什么才能讓商超銷量起死回生？

    “如果你沒意見的話，下周一開始和我一起去市區(qū)外的縣市轉(zhuǎn)一轉(zhuǎn)吧。”雖然是詢問句，但是路楠其實沒給對方拒絕的權(quán)利。

    到這個時候，駱俊杰——不，應該說整個市辦，完全不會產(chǎn)生諸如‘路經(jīng)理和駱俊杰都是去年才入職的大學生，又是年齡相仿的年輕男女，一起出去跑市場會不會有曖昧’這類流言。因為，路經(jīng)理太厲害了，厲害得不像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子，別說駱俊杰，就連黃達方在她面前都是客客氣氣的。

    駱俊杰？曖昧？他配？

    這是市辦所有人心里的念頭：他們倆，完全不搭，駱俊杰在路經(jīng)理面前的表現(xiàn)，就和老鼠見了貓差不多。

    路楠單方面決定了駱俊杰下周工作安排，然后轉(zhuǎn)頭問劉陽：“劉陽姐，我本人對你提出辭職的行為感到惋惜，希望這是你深思熟慮后的結(jié)果?！?/br>
    整個周會期間都很安靜，好像一直在神游的劉陽說：“是的，我很確定。我在華安市對接了宏圖酒業(yè)和四方建筑，其中宏圖酒業(yè)有大客戶經(jīng)理團隊，我這邊并沒有什么客戶信息、四方建筑的出貨大多是贈送他們的甲方，小章總說不方便給我們留聯(lián)系方式，所以我這邊也沒什么好交接的，隨時都可以走了。”

    路楠深深地看了劉陽一眼。

    她已經(jīng)挽留過對方兩次了，但是強扭的瓜不甜。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劉陽的社會經(jīng)驗也很足，倒真不至于從源川辭職之后就會餓死。

    【所以，就……好聚好散吧。希望這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br>
    “好，那你手頭有多少資料就整理多少吧，交給鄭晶就行?！甭烽f這句話的時候看了一眼內(nèi)勤，鄭晶點頭表示收到。

    路楠看了一眼時間：“沒事的話就散會了?！?/br>
    眾人三三兩兩地喊了一聲路經(jīng)理再見，然后收拾東西走人。

    黃達方臨走前拍了拍駱俊杰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小伙子，努力?。?/br>
    路楠收拾好自己的平板和手機，喊了一聲：“劉陽姐，你等我一下?！?/br>
    聽見路經(jīng)理說這句話，其余人更加加快了撤離的動作。

    劉陽站在會議室門口等路楠。

    路楠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對鄭晶說：“檢查一下門窗水電，你也下班吧?！?/br>
    “好的，路經(jīng)理。”可以提早一小時下班，鄭晶挺開心。

    路楠和劉陽下樓，房東阿姨依舊在門口，這回是在收曬著的蘿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