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嬪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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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舟和冰桃時常打趣她,若白榆不是宦官,而是個普通侍衛(wèi),待日后她熬到出宮,定是個合心的如意郎君。 昭蘅和白榆剛認(rèn)識的時候,他還只是個位份低微的小黃門。 她那時剛經(jīng)歷了人生最黑暗的時刻,身邊無人相伴。白榆的陪伴安撫了她的恐懼。 在她最沒有斗志的時候,白榆幫她和宮外的奶奶取得聯(lián)系,讓她漸漸有了支撐下去的勇氣。 此后多年,他一直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呵護(hù)她。 昭蘅不是青澀無知的小姑娘,不會看不出他眼中的情意。 昭蘅沒什么遠(yuǎn)大志向,只想老實本分熬到出宮,找個體貼忠厚的男子過日子,給一生cao勞的奶奶養(yǎng)老送終。 或許是自小受多了苦難,她覺著男子溫厚體貼就好,并不在意她的身份。 經(jīng)歷上次的痛苦,她甚至覺得是否是真男人也無所謂。 那事兒太痛苦了。 她認(rèn)真地想過,等她出宮了,若是白榆不嫌棄她的事情,她也愿意和他過日子。 正恍惚著,白榆已和他的同伴入了宮。 昭蘅忍不住側(cè)目看了眼他的背影。 時間過得真快啊,當(dāng)初那個膽小懦弱的小黃門一轉(zhuǎn)眼錦衣貂裘呼朋喚友自由出入宮門了。 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少年郎蓬勃之氣,讓昭蘅也忍不住惋惜。 若他不是個宦官,定然也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有志之士,而不是困于東宮,做任人差使的下人。 昭蘅沒過問他現(xiàn)在具體做什么事情,但能自由出入宮闈,在宮前談笑自若,想必至少得是殿下跟前說得上話的人。 昭蘅將思緒拉回來,縹緲的目光垂下,落在鞋尖上,快步追上前面的隊伍。 之后再說吧。 她明年才能出宮。 到了國公府,因是太子殿下賜來的人。公府長房夫人劉氏親自接見了她們,先是謝了太子殿下的恩,然后將她們分到各處。 昭蘅和另外幾個侍女被分到了侍藥間,負(fù)責(zé)給老公爺煎藥。 東宮出來的宮女,畢竟代表著太子殿下的顏面,管事不敢像使喚自家丫鬟一樣使喚她們干活。她們?nèi)チ?,實則大多都在次間嗑著瓜子話閑。 昭蘅曾受過老公爺恩惠,私心里也想為他做點什么。 她深知以老公爺?shù)纳矸莸匚?,自己能為他做的事情寥寥無幾?;蛟S這是自己此生能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故而她每日親自在爐前為老公爺看爐煎藥。 昭蘅到公府的第三天,下了場春雪。 雪聲又急又密 ,不一會兒功夫到處就覆上一層輕白。 連著下了兩三天,依舊沒有停的架勢,四下茫茫一片。 公府這日,像有什么大事,屋外不時有丫鬟家仆匆匆而過。 不多時,侍藥間管事慧娘幾乎跑著進(jìn)來,屋里的人立刻朝門口望去。她緩了口氣,在屋里環(huán)顧一圈,最后才走到昭蘅面前道:“貴人見諒,府上今日有事,需挪幾名丫鬟到別處幫忙,還請貴人暫時擔(dān)綱侍藥間的事情?!?/br> 高門大戶的丫鬟仆人分工精細(xì),侍藥間的只需要煎藥送藥,本也用不上那么多人。昭蘅這幾天已經(jīng)熟悉此間庶務(wù),少幾個人也忙得過來,便點頭道:“但聽管事吩咐?!?/br> 幾日相處下來,誰在做事誰沒做事,慧娘眼中看得分明。卻沒想到昭蘅絲毫架子也沒有,頓時更是感激,忙朝她深深福了幾禮,道了感謝的話,留了個燒火丫頭,便領(lǐng)著其余的人走了。 次間里一門之隔的宮女聽到她們的對話。 花房的一個管事翻了個白眼,嘲諷:“瞧把她能的,就她是來干活的,咱們都是來公府吃閑飯的?!?/br> 其余的人掩唇偷笑,壓低聲音絮語不停。 昭蘅假裝沒聽見,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藥爐前看火。 一個爐子旁方案上的沙漏已經(jīng)接近尾聲,這一帖藥煎好要及時送去以免貽誤藥效。 次間那幾位是指望不上了,她默不作聲穿上斗篷,對燒火的丫頭道:“我去送藥,你看著點兒火。” 小丫頭“噯”了聲,為她開了門,送她出門。 老公爺病前從廂房搬了出來,挪到深院臨湖的靜安小筑。靜安小筑圍建在內(nèi)湖一隅,偏僻安靜,很適合養(yǎng)病。此地曾用作族中子弟進(jìn)學(xué)的地方,老公爺不喜奢靡,故而只修建了寥寥幾間屋舍。 他這回搬到此地養(yǎng)病,因地方過于促狹,侍藥間便設(shè)在一水之望的棲梧居,兩地水面上以棧道相接,從棲梧居步行到靜安小筑,湯藥正是適口的溫度。 昭蘅端著藥走出侍藥間,春日里下雪,天氣竟比深冬還要冷,她被冷風(fēng)一激,重重打了個激靈。 擔(dān)心這種天氣湯藥涼得更快,昭蘅片刻不敢耽擱,快步往靜安小筑走去。 到了院前,卻見院外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 放眼看過去,大半都錦帽貂裘,貴氣逼人;再看他們閑適的模樣,不像是客人,倒像是公府里有頭有臉的人。 昭蘅心中忽然咯噔一聲,猜想是不是老公爺身子如何了,是以闔家都來送他…… 但眼角的余光從他們臉上悄悄掃過,不見絲毫悲痛,反而個個看上去格外喜悅、興奮、期待,便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正疑惑時,那日接見昭蘅她們一行的劉氏走了出來問:“藥煎好了嗎?太子催了兩回了?!?/br> 昭蘅明了,原來是太子來探病了。 第3章 高門大戶里為了防止暗害,也為了有事方便追查,藥都是專人專管,不會假于他人之手。 昭蘅端著托盤走到劉氏面前,微微福了福身行禮,柔聲應(yīng)道:“回夫人,藥煎好了?!?/br> “跟我進(jìn)來?!眲⑹戏愿?。 昭蘅隨她入了院內(nèi)。 靜安小筑修建之處乃是為了族中子弟進(jìn)學(xué),安國公不喜后輩養(yǎng)成奢靡之風(fēng),是以院內(nèi)陳設(shè)并不繁復(fù),僅有一鐘、一桌、四角環(huán)繞翠竹幾叢,在雪中散發(fā)出蓬勃生機(jī)。 回廊上掛滿字畫,墨香沉郁。昭蘅行走在回廊里,嗅著文墨香,腦海里便不由想象出惠風(fēng)和暢的春日,老公爺帶領(lǐng)族中子弟在院中坐而論學(xué),潑墨揮毫的場景。 昭蘅因著一斗米的恩情,記了安國公很多年,常常會悄悄在腦海里描摹他的模樣。 此時真要見面,她卻莫名有幾分緊張,托著藥盅的手指暗暗摳緊。 “藥來了?!眲⑹项I(lǐng)著昭蘅步入屋內(nèi)。 屋內(nèi)人也不少,除了遠(yuǎn)在徽州的四房和宮里的皇后,安國公的子女都回來了,竟將寬敞的屋子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見人送藥進(jìn)來,才往旁邊站,讓出一條通道。 昭蘅頷首往里走的時候,李文簡正坐在床邊,看向榻上的安國公道:“阿翁,這次我多陪你幾天?!?/br> 昭蘅微微怔了片刻,殿下的聲音怎么好似在哪里聽過? 老公爺病了已有一段時日,清癯的面容浮現(xiàn)笑容:“瑯兒有心了,不過你代陛下打理國事,庶務(wù)繁忙,不要事事為我cao勞,有你舅舅他們在就夠了。他們對我很好,你不必掛心。” 太子出生之時,恰逢亂世,先帝忙著打天下,他的父皇母后作為長子長媳,追隨先帝于戰(zhàn)野,無暇分心撫養(yǎng)他。只好將他寄養(yǎng)在安氏。 后來先帝入京稱帝,皇上順理成章做了太子,太子也順理成章做了太子。 但太子長于安氏,和尋常孩子成長的軌跡無異,血脈之情濃厚。 照說即使是血親,也得分個尊卑,但李文簡特許老國公不必拘禮,可隨意稱呼其名。 李文簡當(dāng)然知道幾個舅舅如何孝順,并不會讓阿翁受半分冷待。 只不過近兩年來阿翁身子每況愈下,他也想多抽出時間陪伴。 “阿翁,無妨的?!崩钗暮喴戳税阉谋唤牵骸敖鼇淼瞄e,正好無事?!?/br> 安國公一下子笑出來,老人只是嘴硬,怎會不想疼愛的后輩陪伴? 李文簡目光往門口看去:“藥呢?” 隨著他的話音落腳,屋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轉(zhuǎn)向昭蘅。 但昭蘅像是忽然被人抽去靈魂,僵硬地立在那里。 她猶如木雕泥塑,僅是聽到那個聲音,都不敢往榻邊看一眼。 站在她身旁的劉氏輕咳了聲提醒,她仍是半點反應(yīng)也無,腦子里猛地一片空白。 “殿下在叫你?!眲⑹限D(zhuǎn)過臉,卻見她臉色異乎尋常的白。 見到太子失禮可大可小,劉氏正要斥責(zé),忽的想起她是東宮派來侍疾的宮女。劉氏每日料理家事,相交的都是高門貴婦、皇親國戚,見過的女子不計其數(shù),再美艷的她也見過,一個小小的宮女原不值得她上心。 可是那天前院匆匆一瞥,她仍是將她記下了。 只因,她已許久未見過這般不加雕琢的美人。纖若蒲柳的身姿裹在普通的宮裝里,仍不掩她的姝麗。 饒是識美無數(shù)的劉氏也不免悄然倒吸了口氣。 既是東宮太子殿下的人,她便不好責(zé)備,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再次提醒。指尖觸碰到她粗糙的手背,卻發(fā)現(xiàn)她手也涼得徹骨,甚至止不住地顫抖。 昭蘅大夢驚醒,身子忍不住顫栗。 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這才敢徐徐抬起頭,望向榻邊的李文簡。 他穿著明黃的錦袍,即便是隨意坐在小凳上,也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儀,就連他袍上怒目盤旋的四爪金龍也皆是逞威風(fēng),似乎下一刻就要飛出來將她撕成碎片。 在浣衣處多年,她當(dāng)然知道天下僅有一人有資格穿這種料子的衣物。 可是那天,他沒有穿龍袍。正因如此,昭蘅把他當(dāng)做入宮賀壽的顯貴。 四目相交時,昭蘅腦海里那個如神似魔的人和眼前的臉重疊,她心口一窒,似乎連呼吸都停了。 可李文簡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連她是誰都沒有想起,然后就側(cè)過了臉,朝她伸手:“藥?!?/br> 昭蘅穩(wěn)了穩(wěn)心神,盡量讓自己不要再出岔子,輕挪步子朝他走去。每往前一步,腳上的力道都加重一分,短短十余步的距離愣是讓她走出了山高水長的意味。 “殿下?!闭艳苛⒃谒媲?,躬著身子,將托盤高高地舉過頭頂,遞送過去。 她垂下眼睛,眼角的余光里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端著藥盅,掌心一粒緋紅格外刺目。 面容和聲音或許會隨著時間變得模糊不清,掌心的紅痣她卻不會記錯。 他不喜看她的眼淚,伸手捂住她的眼。 黑暗降臨之前,她將那粒痣看得分明。 “你是東宮的?”李文簡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