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嬪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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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蘅的心再度被提到嗓子眼,聲音干澀認(rèn)命地答:“是。” “叫什么?” 這是他第二次問她的名字。 只不過彼時他宿醉剛醒,整個人仍處于懵懂混亂之中,昭蘅胡謅了個名字騙他:“春梅,我叫春梅?!?/br> “奴婢昭蘅。”昭蘅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李文簡轉(zhuǎn)過身給老公爺喂藥,昭蘅僵硬地退至一旁,終于得以喘息片刻。 屋子里又恢復(fù)方才的熱鬧,李文簡一邊喂藥,一邊和安國公寒暄。 這一番折騰下來,昭蘅已經(jīng)沒了看安國公的心思,如今只想李文簡快點(diǎn)結(jié)束喂藥,她好早些逃離此地。 “今日怎么不見阿臨,他不是最愛熱鬧?”安國公環(huán)顧一圈,沒有見到最疼愛的曾孫,笑道:“他一向喜歡你,要是知道你來,肯定早來了?!?/br> “他現(xiàn)在三天兩頭往東宮跑,沒少去麻煩殿下?!卑苍獞c道:“前幾天一早就說要去找殿下請教功課,我攔著不許,他還犟嘴說是殿下準(zhǔn)許的,讓他有不懂的就去問。” 李文簡笑笑:“阿臨這幾年進(jìn)步很大,下個月和葉太傅南下巡鹽,回來之后我打算把他先放去翰林院歷練?!?/br> 安元慶和劉氏聞言大喜,立時磕頭謝恩:“謝殿下恩典?!?/br> “也不全是恩典,這幾年他在國子監(jiān)每門課業(yè)都是榜首,遠(yuǎn)超他的同窗,足見他是可造之材。只不過翰林院清苦,他可能要吃些苦頭了?!?/br> 安元慶急說:“我安家乃是武將出身,骨子里流的是武將的血,男子漢大丈夫,不扛刀不扛槍,去翰林院拿筆頭子算什么苦!” 老國公捏了捏額角,安家當(dāng)初頂多算半吊子武將出身。當(dāng)初先帝的大軍被困懷溪谷,九死一生,在沒有任何援軍的情形下,安家六子召集鄉(xiāng)野志士,無奈從戎。也真是難為他們一群文弱書生,被迫持刀上馬,帶著三萬手舉菜刀斧頭的山野村民沖去懷溪谷馳援。 李文簡道:“既然舅父不心疼,那我就讓葉太傅放心cao練他了。” 安元慶誠懇道:“有勞殿下費(fèi)心。” 李文簡微微頷首。 “阿臨多虧了你?!卑矅袊@一聲。 李文簡喂藥的手頓了下:“當(dāng)初的事皆由我起,他是因?yàn)槲也旁饬四敲炊嗄甑淖??!?/br> 安國公道:“過去那么多年的事情,還提它做什么!” “對了殿下,年前行刺你的刺客抓到了嗎?”安元慶忙岔開話題。 安元慶的一句話,立刻讓昭蘅腦子里嗡的一聲。 “沒有。”李文簡道。 安元慶憤憤道:“真是膽大妄為!竟然膽敢在萬壽節(jié)那天在宮里對殿下下毒手,抓到之后一定要抽筋剝皮,五馬分尸,以儆效尤。” 李文簡頷首,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昭蘅身上,道:“是該重罰。” 昭蘅心全然涼了。 她知道,自己就是那個應(yīng)被抽筋剝皮、五馬分尸的刺客。 彼時李文簡緊緊攥著她的手腕,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追問她的身份。為了逃離,她趁他迷糊不備,拿起案上的梅瓶朝他后腦勺敲了去…… 遙遠(yuǎn)的梅瓶穿越時空在她腦子上砸開了花,昭蘅耳朵里盡是嗡嗡之聲,渾身的血液沖到了鼓膜,把外界的聲音都隔離開了。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連捏著托盤的力氣也無。 劉氏見她纖細(xì)身姿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問道:“是不是侍藥間太忙?累著了?” 昭蘅勉強(qiáng)朝她弓了弓身,后背冷不丁冒出冷汗,道:“多謝夫人關(guān)心?!?/br> 想否認(rèn),卻又下意識地點(diǎn)頭:“是有一點(diǎn)?!?/br> 劉氏待下一向溫和體恤,對東宮的宮女尤甚,溫聲:“累了就先回去,藥碗我等會兒讓人送到侍藥間?!?/br> 昭蘅一向循規(guī)蹈矩,若是往常,她定然不敢將自己的事情假手他人。然而她實(shí)在不想在這里繼續(xù)待下去,每一刻她都有如芒在背的恐懼感。 她蒼白著臉無力地向劉氏福了一禮,見四處無人注意到她,便捏著托盤繞著人群退了出去。 她們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可是李文簡卻聽見了,他用勺子攪動碗底剩下的湯藥,小巧精致的勺柄在他指尖輕輕轉(zhuǎn)動。 李文簡的視線從漆黑的藥汁上移開,望向昭蘅消失的方向,忽的不怒反笑。 第4章 昭蘅回到侍藥間之后,放下手里的托盤,就往爐前坐著了。 爐子里的火正旺盛,昭蘅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似乎方才的事情已經(jīng)抽去她身上所有溫度,血液都凝滯不動了,只愣愣地僵坐著。 過了一會兒,劉氏身旁的侍女送藥盅回來,她看著發(fā)神的昭蘅:“貴人若是身體不適,早些回去躺著吧?!?/br> 昭蘅沒有推辭,她委實(shí)沒有氣力再干活,恐懼凝在空氣中,將她緊緊包裹。 她起身回了屋,連炭火也沒生,慢騰騰摸向冰冷的床上。她無力地拿起被子,將自己包裹住,便再也動彈不得,木雕泥塑似的坐著。 她一直循規(guī)蹈矩,小心謹(jǐn)慎,只想安安分分熬到出宮。 遇到李文簡那一日,她只是到御膳房幫廚,可那日的筵席深夜放散,她下值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因?yàn)楹ε碌诙丈现低砹艘り悑邒叩牧R,所以她決定跑回東宮。 然而她在回去的途中,驚動了私會的宮女和侍衛(wèi),她害怕惹麻煩,所以特意繞道而行,卻錯過了下鑰的時間。 她回不去東宮,只好找了一間廢殿暫避風(fēng)雪。 她剛拖著疲倦的身軀躺下,一個人就闖了進(jìn)來。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 若是知道,給她一百個、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在第二天砸暈他倉皇逃走。 昭蘅捏著被角的指顫抖著,因過于用力,掌心有些酸痛。 她一直不愿回憶那天的事情,可是它卻深深印在她腦中,成了她揮散不去的心魔。卻不想心魔突破防線,闖入現(xiàn)實(shí)。 她鼻尖微酸,止不住地酸。 她父母早早離世,她和奶奶相依為命長大,她只想好好活著出去給奶奶養(yǎng)老送終,為什么要她遭遇這般境況。 從前在村里受盡欺負(fù),她都未曾落過一滴淚;少不更事時被陳嬤嬤送到人間煉獄般的地方,她也沒哭過。 今日那些辛酸與委屈,卻如同山崩海嘯涌來,再也壓抑不住。 她卑賤如螻蟻,猛獸掉一根頭發(fā)絲對她而言都是滅頂之災(zāi)。 廊下傳來腳步聲,昭蘅春山微皺,悄悄哭被人聽到不好,于是緊緊咬著唇,將啜泣聲壓入嗓眼,直咬得下唇發(fā)麻。 腳步聲最后卻在她門口停駐,門外傳來云封的聲音:“昭蘅,你在里面嗎?” 昭蘅微微愣了下,下一刻寒意從脊背陡然升起,頃刻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云封是太子的宮女,此時來尋她…… 她絕望地閉了閉眼。 云封的聲音又響起:“昭蘅,你在嗎?” 昭蘅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起身打開門。云封端著藥碗進(jìn)屋,看到屋中連個火爐子都沒生,她道:“大夫人說你病了,讓我給你送帖藥來。屋里這么冷,怎么連個火都不生?” 昭蘅腦子里嗡的一聲,原來不是來問罪的,她心弦微松,用盡量平緩的語氣答道:“回來頭暈得沒向,就栽在床上睡了?!?/br> 她卑微慣了,說完又軟軟地問:“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丟jiejie的人了?” 屋子里光線昏暗,看不清昭蘅臉上的淚痕,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清又軟,聽得出來似乎哭過。 宮女背井離鄉(xiāng)入宮伺候人,生病了想家哭一哭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云封十歲起,就在太子身邊伺候。太子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大局觀、仁愛天下,他不可能縱容身邊的人借勢欺人。 他御下昭蘅嚴(yán),云封倒不會因?yàn)樗那目蘖艘粓霰阖?zé)罰她。但當(dāng)她問昭蘅今天是否差點(diǎn)在殿前失儀而昭蘅答是的時候,她仍繃著臉道:“來之前我就說過,不興壞了事,你可知錯?” 昭蘅垂下頭,儂聲軟語道:“我知錯了,請jiejie責(zé)罰?!?/br> 遇事先低頭認(rèn)錯,是昭蘅這些年的生存之道。云封見她溫馴嬌軟,服帖聽話,神情稍微和緩,道:“自然要罰的,回東宮之后你自己來找我領(lǐng)罰?!?/br> 頓了頓,云封把放在案頭的藥端給她:“今天你不用去侍藥間,喝了藥歇著吧?!?/br> 昭蘅深吸一口氣,端起她遞來的碗。 熱氣升騰,濃烈的藥氣兒熏得她眼前淚霧蒙蒙。 云封微微側(cè)過頭,看到她蓄滿淚珠兒的眼眶,忽然不自在。別看她是威風(fēng)凜凜的大宮女,實(shí)則也懼怕眼淚。 她身上恰好包了兩塊中午沒吃完的蜜餞,從懷里摸出來遞給昭蘅:“怕、怕苦的話,含顆蜜餞壓壓?!?/br> 說完便走了,生怕下一刻昭蘅哭起來。 * 李文簡在書房坐定,翻閱著幼年時寫的札記。 晨光照進(jìn)房間里,映在他臉上,俊美的臉龐生出灼灼光輝。 牧歸在匯報昨日打探得來的關(guān)于昭蘅的情況。 “十歲就進(jìn)宮了,之前在浣衣局,14歲調(diào)入東宮,平時不怎么愛說話,因?yàn)橐鷮m外的祖母通來往,只和一個宮市的小管事有往來。認(rèn)識的人都說她話很少,除了悶頭干活,幾乎不怎么跟別人來往。浣衣處的人都知道她脾氣好,很多苦活累活都是她在做,也從未抱怨半句。”牧歸匯報道。 李文簡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家里呢?什么情況?” 牧歸昨日親自去了一趟薛家村,她的身世稍加打聽就一清二楚,道:“家里祖祖輩輩都在薛家村,她父母原本是渡口的船夫,她三歲那年,河里漲大水,她爹娘冒著風(fēng)雨渡人,連人帶船都掉河里了。打那以后,祖孫倆就相依為命。她十歲那年,為了給她奶奶治病,她瞞著奶奶領(lǐng)了賞錢入宮?!?/br> 那年選召宮女李文簡知道。 彼時天下初定,剛經(jīng)歷戰(zhàn)火的天下正值頹疲,天下百廢待興。先皇入宮諸事未定,僅當(dāng)了三個月皇帝便駕鶴歸西。 他父皇登基,面臨的是剛被戰(zhàn)火洗禮的天下,和一盤散沙似的皇宮。 前朝宮中舊人死的死、跑的跑,留下的都是不堪重用的老弱病殘,皇上下令選召宮女。 然而推翻一個舊王朝容易,要建立一個新王朝卻沒那么簡單。 百姓都在遲疑、觀望,因這些年不乏有人入京稱帝,但皆如曇花一現(xiàn),那些應(yīng)召入宮的女子大半未能躲過戰(zhàn)爭的齒輪,成為紛爭的獻(xiàn)祭品。 是以那年選召宮女,幾乎無人報名入宮。 還是李文簡提出給入宮的宮女賞五貫賞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昭蘅便是蕓蕓勇夫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