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嫁已傾城 第38節(jié)
安瑄是安國公的次子,自入仕以來便為父皇所倚重,三十出頭便已官至正三品大員,靖德十年,安瑄時任贛南巡撫,寧王在南昌發(fā)動叛亂,安瑄僅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平定了叛亂,回京覲見時,受到父皇大加賞賜,獲封伯爵銜。 當時邊境戰(zhàn)亂頻繁,安瑄便被父皇封為撫遠將軍鎮(zhèn)守邊疆,屢獲戰(zhàn)功。此次西南土司叛亂,安瑄被父皇命為云貴總督前去平叛,不到一年便平定了西南,立下大功。 安瑄在邊疆主持軍務多年,手擁重兵,又與皇室聯姻,有了外戚的身份,在朝中可謂炙手可熱,權勢愈加煊赫,前來結交阿附的官員必定眾多。 聿琛站起身,走至窗前,對著窗外的夜色出神了好一會兒,再回到案前,在奏報啟程回京的奏折上批道:“西南平定,大功告成,君臣慶賀在邇……” 然后又在舉薦官員的奏折上批道,“安瑄識人稱明,所薦之人當能經世濟民,以安社稷。便依安瑄所請,著吏部任用?!?/br> 煙景因為有心事,覺也睡不甚安穩(wěn),也不知睡了多久,便醒了過來,睜著眼睛望著床帳內的一片暗色,心中寂寂,再無睡意。 她隱約想起自己今晚醉酒之事,那幾句話都是她真心想說的,耳邊聽著西洋自鳴鐘地指針在沙沙地走著,然后當當地敲了幾十下,三更天了,也不知他睡下了沒有,她忍不住翻身下床,趿了鞋子躡手躡腳地下樓去了。 剛下了兩級樓梯,便看見他書房里的門虛虛地掩著,里面還透著燈光。 他還沒睡下?煙景悄悄地走到書房外,從門縫里看進去,卻見他還在伏案批閱奏折,他的神態(tài)是那樣的專注,燈光將他雋逸的身影籠成一團,有點淡淡的寂寥。 煙景在門外遲疑了一會,房門卻開了,里頭侍候筆墨的太監(jiān)躬身退出來了,煙景便進去了,將他桌案前的燭火挑亮,輕聲道:“夜已深了,殿下還在批折子,仔細傷了眼睛?!?/br> 聿琛也不抬頭,只說道:“手頭還有幾個督撫的奏折要批閱,關系到錢糧和軍需,延遲不得,須盡快撥給他們。你不好好睡覺怎的下來了?” 煙景垂下眼睛,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般輕輕顫動著,“醒了便睡不著,想著這個時辰你也許還沒睡下……”說著伸出青蔥似的食指一下一下地在桌案上畫著圈圈。 聿琛嗯了一聲,柔聲道:“你還是上樓去歇息吧,不必陪我在這兒熬著,不然明天又該精神不濟了?!?/br> 她搖了搖頭,“我就是要在這兒陪你,你多晚我也多晚……”她便搬了張椅子過來,雙掌托腮,水盈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聿琛不言語了,仍舊專注批折子,過了好一會兒,又聽那自鳴鐘敲了十二下,已經是子時了,煙景才見他合上手中的折子,神色沉凝。 煙景的眼睛不經意間在那道折子上掠過,只看見軍餉、貪污等幾個字眼,想必也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心中小小地驚了一下。 聿琛推開椅子站起身,他穿了燕尾青暗花緞的棉袍,大襟寬袖,腰帶和右衽松松的,煙景看著他的左手臂,關切地道:“殿下,你批了這么久的折子,手上的傷可會疼?” 聿琛溫然道:“不要緊的,這點小傷無需放在心上。我準備歇息了,你也安寢吧?!?/br> 她今晚給他換藥時見他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可見是恢復得很好的,等過幾天痂皮脫落,再抹上舒痕膠,傷疤也會消散一些。 既然他的傷快好了,她其實也差不多要回家去了。 煙景跟著他從書房里出來,慢吞吞地走到樓梯口,眼睛卻一直戀戀不舍地看著他的背影,守夜的太監(jiān)打起了寢室的簾子,煙景咬了咬唇,終究是走了過去,跟著他走進寢室去了。 聿琛倚在床頭,也不問她話,目光幽幽地看著她,帶著些許審視的意味。 煙景忍下羞恥之心,絞著手指,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在樓上睡不著……今晚我想和你一塊兒睡……”說著這樣羞人的話,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可這幾天她就是要厚著臉皮多廝纏他一些。 真是越發(fā)長進了,還學會主動爬他床了。 聿琛玩味一笑,“原來你還存了這么個心思?!?/br> 煙景睜著清澈無辜的眼睛,小聲嘀咕道:“我有這個心思很久了,殿下你是知道的……” “你不怕上來之后會下不來床么?” 什……什么意思?他準備欺負她是么,可是她就只是想窩在他懷里入睡而已。 但如果他真要欺負的話,就欺負吧,煙景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我扛得住的?!?/br> 但看著她那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聿琛笑了,“既如此,你且上來吧?!?/br> 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她知不知道床笫之間會發(fā)生什么,他想要她很久了,在夢里已經將她占有許多次了。只是他太珍惜她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可看著她這般嬌憨動人的樣子,他實不忍拒絕。但若是任她這般活色生香地躺在他的床畔,卻又吃不得,簡直是與受刑無異。 可誰讓他喜歡上了這么個小妖精,受刑就受刑吧。今晚因為她,他的克制功力估計要修煉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當然也可能修煉失敗,就此憋死在美人香里。聿琛幽幽地想,他才是最該悲壯的那個。 煙景心中雀躍,脫掉身上厚厚的銀鼠襖,只穿了薄綢中衣,爬到床的內側,掀開被子像只小松鼠一般鉆了進去,只露出半個腦袋,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 聿琛放下帳子,伸袖一揮,床頭的燭臺便倏地熄滅了,床帳里頭暗了下來。 床頭開了一扇窗,窗外的寒風吹得葉子沙沙地響,銀白如霜的月色從床帳里透了進來,照的里面迷迷蒙蒙的。 煙景像只小貓一樣地窩在他的懷里,一條手臂搭在他的腰上,半邊的面頰貼著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清爽甘潤的氣息,只覺心中甜蜜無比。 他是屬于她的,他的懷抱是世界上最最溫暖的地方,她只要這一方庇護便足夠了,此刻縱是天塌下來她也不管了。 聿琛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在她耳邊低聲道:“睡吧?!?/br> 煙景心滿意足,聞著他的氣息便覺心神寧靜,很快便睡著了。 聿琛擁著懷里溫軟香膩的人兒,只覺身上的血液都在躁動翻涌,許久都是睡不著的。 第二日煙景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她睜開眼睛便見身邊的位置空空的,他已經起床了。 被褥上繡著細密繁復的松鶴延年的圖案,煙景的手指輕輕的撫觸了一下被褥,似乎還有他的體溫,嘴角不禁揚起笑意,跟他一塊兒睡竟十分好眠,連睡夢中都覺得自己身上暖洋如春,好久沒睡得這般舒服了,她從床上起來,伸了伸懶腰,便下床去尋他了。 這以后的幾個晚上,煙景都黏著和他一塊兒睡,這一晚聿琛二更時分便批完折子,煙景便隨著他回房歇息了。 聿琛像平常一樣擁著她入睡,煙景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聲音悶悶的,“殿下,我明日要回家去了?!?/br> 默了一會,聿琛才道:“好,明早我會安排侍衛(wèi)送你回去?!?/br> “我回去便把親事退了,我會等你?!?/br> 聿琛將她的手攥在手心,“嗯,你放心,我不會負你?!?/br> “可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我好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這樣的等待便意味著以后的許多個日子她都要望眼欲穿,掰著指頭一點點的數,忍受沒有他在身邊的孤寂,何其難熬,煙景心中酸楚無比,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 聿琛伸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安撫道:“不會讓你等很久的,你信我……” 她就知道經過這一次她是再也離不開他了,想著明天便不能窩在他懷里入睡了,眼中禁不住瀉下淚來,將他的衣襟都洇濕了一片。 聿琛抱著她安撫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睡著了,他卻沒有睡意,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 第83章 |情致 夜里下起了雪, 煙景睡得不甚踏實,早早的便醒了,見帳子上映著一片白亮亮的雪光, 她剛要從被窩里鉆出來去掀帳子,卻被聿琛摁在懷里。 “醒了?” “嗯。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聿琛掀開帳子,果見窗外銀裝素裹, 堆滿積雪的樹枝如雪龍飛舞, 天上仍搓棉扯絮地下著雪。 一掀開帳子,煙景便覺頭頂刮過一絲刺冷的寒風,忍不住往他懷里縮了縮,在暖融融的被窩里抱著他不撒手, 貪戀著他身上的溫暖, 更是不想起床了。 煙景嘟噥道:“下雪了, 我明日再回家去好了?!?/br> 聿琛捏了捏她的臉蛋,笑道:“賴皮就數你第一?!?/br> 煙景眨著眼睛,“像這樣的下雪天, 屋子里燒了小火爐暖融融的, 便是要懶懶的窩在家里, 什么事都不用做,才有滋味呢。有個大詩人怎么說來著, ‘火軟氈暖, 我與貍奴不出門’, 說的就是這種情致?!?/br> 聿琛見她剛睡醒, 尤披著一頭烏發(fā),小臉粉雕玉琢的, 小嘴嘟嘟嘟的說個不停, 十分嬌俏動人, 心頭起了一陣癢。 他勾起唇笑道:“說得好,更有滋味的是懷里還抱著個美人,可比貍奴有意思多了,不做點什么豈不是壞了這么好的情致?!?/br> 要是能吃掉,簡直就是人生極樂,不能吃,也要像揉面團一樣好好的揉搓一頓,才能消一消他這幾日越來越燥的火氣。 這么想著他便忍耐不住了,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吻了下去。 帳子落了下來,蕩起一層層微小的波紋,里頭不時傳出幾串嬌俏的笑聲。 寢室里生著紅羅炭,烘著一室的暖暖春香。窗外梧桐葉落,鵝毛雪花一片片地飄落,將皇城冰封成玻璃世界。 兩人在床上耳鬢廝磨了一陣,煙景小臉紅撲撲的,杏眼水瀅瀅的,衣襟松散,隱約可窺見里頭春光曼妙生動。直到西洋自鳴鐘當當地敲了七下,才起來了。 當然,這樣肆情廝磨的后果是火氣沒消,反而燒得更旺了,聿琛起身去了凈房,過了好半晌才出來。 第二日雪還未晴,煙景雖想再和他相伴幾日,卻也不能了,一是要在林家下聘禮之前盡快回去與書鈞退親,二是大雪天聿琛在南臺和宮里兩處奔波也相當不便。 聿琛安排了楊奇和傅云送她回去。煙景心內怏怏,此次分別,再會未有期,他未說,她也沒有問。 雖則她也住得離皇城不遠,但厚厚的宮墻將帝王家與尋常百姓家隔絕了開來,若非他想見她,她再怎么想見他也是見不到的。 只一個時辰不到便從南臺回到家中,柳燊和嬤嬤見煙景平安回來,都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柳燊自得知煙景落入皇貴妃手中后向太子送出求助的密信,第二天便收到太子的回復,說煙景如今已在他身邊,安好無恙,遲些日子便會送回來,柳燊這才放下心來,這幾日身子偶感小恙,柳燊便告了病假,在家休養(yǎng)。 飯后,煙景去了柳燊的書房,心事重重地跟他說了要與書鈞退親的事情。 柳燊雖然吃驚,但也不是沒有料到,此次女兒落入皇貴妃手中,若非太子從京郊獵場星夜趕回來搭救,恐怕已遭遇不測,太子對女兒有情有恩,又留了她在身邊十幾日,個中情況自然能猜到幾分,可想而知太子若對女兒不放手,那么女兒與書鈞的婚事必然會有很大的波折。 柳燊沉吟了一會,說道:“你與書鈞退親,可又是太子的意思?你都已經許了人家了,難道他還要奪你回去?君不奪臣妻,縱他是太子,也沒這個理。” 煙景搖了搖頭,極認真地道:“他從不為難我,是我自己要悔婚的。我想嫁的男子始終都只有他一人,以前我以為可以將就著和鈞哥哥在一起,可經過這次以后,我已經做不到了,所以也無法再嫁給鈞哥哥了,還望爹爹能明白我。” 柳燊嘆了一口氣道:“你當初跟著太子進宮去,爹爹雖萬分不愿,也只得應允,沒想到后來太子開恩把你從宮里放出來了,爹爹自然得早些為你的終身大事做打算,書鈞人品才干都極好,方方面面都適合你,所以考察許久才將你許配給他。 但婚姻非是兒戲,怎可輕易退親。你是進過宮的人,知道那是什么樣地方,行差踏錯半步,便遺禍無窮,這次皇貴妃使出這樣陰險狠辣的手段來對付你,爹爹實在后怕不已。 若要保你一生平安穩(wěn)妥,便應當遠遠的離了皇宮才是。太子救了你出來,爹爹對他萬分感激,但感激歸感激,爹爹是萬萬不愿你嫁與太子為妃的,帝王之家的婚姻沒有從一而終,自然為了子嗣計,要廣充后宮的。你真的想清楚了?” “爹爹,我知你都是為了我好,我嫁太子的事情還未定,但與鈞哥哥的親事須得要退了,是我不好,一直都心有旁念,所以不能再耽誤鈞哥哥了?!?/br> 柳琛目光憂慮,“錯過了書鈞這么好的人,我看你將來必得后悔。你與書鈞的親事還只是下了小定,要退親按理來說也不難,只是我與林家是世交,若真要退親,林家必然會說我們柳家背信棄義,與林家的關系從此也要交惡了。最要緊的是書鈞對你一往情深,當初知你愿嫁高興成那個樣子,如今你要悔婚,他必然要傷透了心,爹爹實在不忍心?!?/br> “退親一事我會親自與鈞哥哥說的,我心中很是愧疚,我會好好同他說,想來鈞哥哥會理解的?!?/br> 柳燊知煙景性子倔強,認定的事情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何況這一次女兒轉危為安,也是深受太子之恩,大約已經舊情復燃,那邊也不愿放手了。 他有些無奈地道:“既如此,爹爹也不管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br> 婚期相近,為著避嫌的緣故,書鈞這一段時日雖沒有上門,卻遣了書童來送了好幾次禮物,因柳燊瞞著,因而他不知曉煙景發(fā)生的變故。 煙景遣了家中的小廝去書鈞的家中看他在不在家,小廝回來說書鈞今日在翰林院辦公,要申正時分才散衙回來。 煙景申牌三刻便到書鈞的家中候著了,書童見是公子的未婚妻,忙將她領到書房里先坐著,沏了一壺茉莉香片。 書鈞的住所是一座闊朗的四合院子,大大小小有幾十間房,是林家早先在京中置辦的房產,為著他在京會試時住的。 庭院很大,院中植了銀杏和牡丹,景色十分清幽,如今只書鈞和帶過來的童仆住在此。 書鈞的書房在正房的東次間里,小小的一間,明朗清靜,四壁都被書櫥占滿,書櫥里面列得滿滿的都是書,煙景等得有些無聊,便站起身來從書架上隨手取了一本書來翻著。 不曾想打開之后,書中還夾著一本日記,煙景有些好奇地看了幾眼,見日記中竟有自己的名字,且讀了下去,臉上不禁乍然變色。 “七月初三,雨。雨水潺潺,推窗聽雨聲,滴滴落在心頭,都是她的名字。輾轉反側,只是不眠?!?/br> “八月初十,晴。晨起看《海上仙方秘本》頗為驚訝。在瀛洲梅花島,有位藥師號稱情顛大師,研制出男女情藥數十種,專治世間的女怨男癡,其中有一味情藥名為雪梅玉骨香,女子服用后便會在梅花盛開的地方愛上與她貼身相抱的男子。奇哉奇哉!世間真有此妙藥耶?若真靈驗,則可助我脫離相思苦海,與煙meimei兩心相許。心甚急切,恨不能馬上去梅花島求得此藥一試。” “八月十五日,晴。早晨從揚州坐馬車去瀛洲。海上航行十數個時辰,夜半登瀛洲梅花島?!?/br> “八月十八日,雨。功夫不負有心人,數日尋訪,終于拜會情顛藥師獨門弟子,求得一味雪梅玉骨香情藥。兩情相悅可期,心甚歡喜?!?/br> “十一月初八,晴。揚州梅花已嫣然綻放,幽香暗暗,又是一年好時節(jié)。夜中潛入煙meimei的煎藥房,在其藥包中混入雪梅玉骨香粉末,心中惴惴,不走旁門,豈得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