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兩兄弟先后接受完考教，接下來本該輪到下一家了。誰知道這時候，忽然有大臣提出：“聽聞平南伯今日把外甥也帶過來了？怎么不見人呢？”

    平南伯不由得愣了一愣。他并沒有告訴外人，他還帶了外甥謝顯之前來，怎會有大臣知道的？

    他仔細(xì)去看說話的大臣，發(fā)現(xiàn)是通政使焦聞英，心中頓時就咯噔一聲。

    焦聞英雖然只是區(qū)區(qū)三品的通政使，但他是皇帝心腹，潛邸舊人，極得皇帝信任。他很少在朝上發(fā)言，可但凡發(fā)言，都必定會有人倒霉。平南伯自問從未得罪過此人，對方為何在這時候沖他發(fā)難？

    第150章 可惜

    然而焦聞英開口問了問題，平南伯就得回答。面對皇帝投注而來的好奇目光，他只能硬著頭皮表示：“焦大人誤會了，我外甥并未參選，只是送他表兄過來而已?！?/br>
    焦聞英笑笑：“是么？可我怎么聽說，平南伯不許外甥回家侍奉身體不適的祖母，原因是要送外甥參選東宮伴讀，還說外甥定能入選，倘若其父阻攔，便是妨礙親骨rou的錦繡前程？”

    他看向平南伯：“且不說平南伯為何口出狂言，結(jié)果未出便篤定外甥能入選。單是眼下令甥未如你所言般出現(xiàn)，就讓人忍不住想多問一句，是誰妨礙了少年人的錦繡前程？”

    在場的朝臣權(quán)貴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傳說中平南伯昏了頭，搶了謝家的財產(chǎn)還要搶謝家的孩子，謝璞幾次找上門都沒能將兒女帶走，平南伯府之前又有曹氏再嫁方聞山的傳聞……天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平南伯的臉色鐵青。他難道能當(dāng)眾告訴所有人，那些話都是他哄謝璞的么？其實他原本真以為可以把謝顯之帶來湊個數(shù)的，只要走了過場，謝璞就不能說他撒謊。可誰知道這東宮伴讀的競爭竟如此激烈，哪怕是他的嫡長子，也好不容易才能爭得一席之地，更別說是謝顯之了。他如今只能騙一騙meimei而已，不料卻被人當(dāng)廷揭穿，雖然無甚大礙，但萬一影響他兒子入選，那就麻煩了。

    不等平南伯想出個合情合理的借口，把這件事搪塞過去，皇帝就已興致盎然地開口了：“我曾聽聞，皇后的這個外甥，自幼熟讀詩書，十分聰慧，與太子也相處得不錯。既然他今日也來了，便把他宣進殿來試一試吧?？此欠窆嫒鐐髀勚心前愠霰?，才讓平南伯夸下?？?，篤定他定能入選?！?/br>
    皇帝開了金口，聽上去還是看在曹家面上，才給了優(yōu)待，平南伯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答應(yīng)了。

    承恩侯一直冷眼旁觀，見狀還不屑地瞥了平南伯一眼。后者扣下謝家家財之事，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把人家的兒子也扣下，這就太荒唐了。曹家三房不缺兒子，謝顯之再怎么樣也是姓謝的，天知道這個三弟在想什么？如今吃癟了吧？

    承恩侯對自己的兒子很有信心，認(rèn)為就算謝顯之出現(xiàn)，也妨礙不了曹文泰什么，可曹文衡就難說了。沒有真才實學(xué)，只會在一眾青年才俊的襯托下，越發(fā)象是個草包，再被謝顯之比下去，瞎子才會選他做東宮伴讀。平南伯這回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太可笑了！

    當(dāng)?shù)钪幸槐娗嗄瓴趴《冀邮芡甑谝惠喛冀痰臅r候，謝顯之終于在宮人引領(lǐng)下出現(xiàn)了。他今日雖然穿戴一新，但因為面上猶帶幾分病容，整個人顯得十分蒼白瘦削。不過那種清風(fēng)勁竹般的氣質(zhì)儀態(tài)，還是給殿中的大臣們留下了不錯的觀感。

    他不慌不忙地跪拜行禮，一應(yīng)禮節(jié)，都沒有出任何差錯，說話言辭，也始終顯得十分斯文、優(yōu)雅。雖然沒到壓倒殿中眾人的地步，但在場最出色的俊杰們，都深覺他是我輩中人。

    不少人都覺得，平南伯夸口這個外甥定能中選，倒也不是全無理由?？杉热欢伎湎铝撕？?，怎的又不把人叫來呢？

    等到皇帝與大臣們開始考教謝顯之學(xué)問之后，周圍的人也漸漸回過味來了。

    瞧謝顯之這對答如流的架勢，仿佛比起曹文泰都不差什么，若平南伯真把他帶來應(yīng)選，那還有曹文衡什么事？也真是難為平南伯這慈父之心了，兒子沒有足夠的本事，他就硬把人捧起來，為此不惜連親外甥都犧牲了。

    也對，平南伯連旁支的親侄兒也都說下手就下手，外甥又算什么呢？終究只是外姓人罷了。

    曹文衡在眾目睽睽下，有些坐立難安。轉(zhuǎn)頭看著堂兄曹文泰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他心中忍不住想罵人了，再回頭去看父親平南伯，后者倒是比兒子鎮(zhèn)定些，但看臉色也是陰沉得嚇人。

    曹文衡忍不住又看向表弟謝顯之，狠狠地瞪了對方后腦勺幾眼，心想等回到府里，他定要給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弟一點顏色看看！吃他們曹家的，喝他們曹家的，還這般沒眼色討人厭，受點教訓(xùn)也是應(yīng)該的！

    曹文衡還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變化已落在周圍人的眼中，紛紛暗自搖頭。就算有著出眾的家世，學(xué)識、品性、氣度都不過關(guān)，又怎配得上東宮伴讀的殊榮？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他把太子帶壞了怎么辦？沒人敢冒這個風(fēng)險。

    謝顯之鎮(zhèn)定地接受完了考教，從頭到尾都表現(xiàn)出色，沒有出任何差錯?；实酆粗?，似乎也很滿意。

    就在這時候，通政使焦聞英又一次開口了。這一回，他不知為何，問起了謝顯之的家世出身。

    這本是人盡皆知的事，可先前也有其他青年才俊被問到同樣的問題，當(dāng)時是為了突顯當(dāng)事人的家世出眾、祖宗榮光，如今輪到謝顯之嘛——自然免不了要提到他父母的身份了。

    謝璞的身份沒什么可挑剔的。冤情被洗刷清楚之后，他的才干就為更多的人了解了。雖然他在權(quán)貴面前，手段顯得太軟了，可這也是人之常情。

    但說起謝顯之的生母曹氏，除了她是曹皇后同父異母的親meimei這個身份以外，十幾年的賢名早已付諸流水，如今人們想起的，都是她陷害親夫、棄家大歸、吞沒前夫家財產(chǎn)，以及與方聞山曖昧不清的傳聞。這就有些不好說了。

    焦聞英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搖頭嘆一聲：“可惜?！本桶咽裁炊颊f盡了。

    謝顯之面露羞漸，低下了頭。

    在場的其他大臣看著這名出色的少年，也紛紛搖頭嘆息。謝顯之什么都好，樣樣出色，只可惜有個聲名狼藉的生母。這樣的孩子，是不好放在太子身邊的。謝顯之受生母連累，失去成為東宮伴讀的大好機會，真是太可惜了。

    就連一直心不在焉的東宮太子，此時也滿面遺憾地看著謝顯之，似乎頗為沮喪。

    承恩侯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又一次狠狠地瞪了弟弟平南伯一眼。平南伯的臉色早已黑成鍋底了，他如今已經(jīng)把焦聞英恨到了心底，不明白對方為何非要與他過不去。

    后殿里的曹皇后，也恨得咬牙切齒。不過她怨恨的對象跟平南伯不太一樣，她怨恨的是meimei曹淑卿，又一次讓她丟盡了臉面。早知如此，還不如在曹淑卿當(dāng)年與方聞山鬧出丑事的時候，直接把人打死算了！

    皇帝臉上的微笑不變，看起來對謝顯之的喜愛絲毫未減。他還鼓勵謝顯之說：“不要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要自暴自棄，回家后好生用功讀書，多多向你父親學(xué)習(xí)。你父親是個能臣，希望你將來，也能象你父親一樣，為朝廷效力。”

    謝顯之一拜到地，口稱“謹(jǐn)遵皇上旨意”。

    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出宮之后，他終于可以如愿離開平南伯府了。

    第151章 事后

    東宮伴讀的第一次擇選，不久之后就結(jié)束了。

    這一輪擇選，是要把明顯不合格的候選人剔除掉，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學(xué)問淺薄、儀態(tài)不雅、品行不端、禮數(shù)不周以及家世有缺陷者。謝顯之因為生母問題，名列其中，但幾乎所有人都認(rèn)可他個人的優(yōu)秀。

    相比之下，同樣被淘汰的曹文衡，得到的評價就是另一回事了。原本他沒有在公眾面前暴露出真實水平，還能勉強打腫臉充胖子，自夸是個少年俊才。如今被揭穿了真面目，只落得個草包的“美名”，他還沒處抱怨去。

    曹文衡滿腔怒火，看到謝顯之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就把火發(fā)泄到對方身上去了。他急趕兩步，要上前揪住謝顯之破口大罵，手還沒碰到謝顯之，就被曹文泰強行拽住了。

    曹文泰冷臉瞪著曹文衡，低聲喝斥：“你要干什么？！今天你已經(jīng)把我們曹家的臉面丟盡了，沒那本事就別來丟人現(xiàn)眼，你現(xiàn)在還要繼續(xù)當(dāng)眾出丑么？！”

    謝顯之回頭看他們一眼，淡淡地朝曹文泰施了一禮，便轉(zhuǎn)身離去。

    曹文衡氣得掙扎不停，平南伯連忙上前拉過兒子。曹文泰順勢便放了手，淡淡地道：“三叔好生教導(dǎo)弟弟吧，他這般暴躁可不行。就算這一回落選東宮伴讀，難道他以后就不打算進宮了？何苦在宮里惹事生非？”

    平南伯皮笑rou不笑地說：“好侄兒，你兄弟年紀(jì)小，性子直率，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擔(dān)待吧。畢竟……你是他們這一輩兒的大哥，要對弟弟們多加照應(yīng)才好，這原是你該擔(dān)的責(zé)任?！?/br>
    曹文泰笑了笑，沖叔父行了個禮，便轉(zhuǎn)身去與父親承恩侯匯合了。

    平南伯暗罵一聲“小兔崽子”，便回頭低聲喝斥兒子：“給我老實些！這里是什么地方，也能容得你胡鬧？！”

    曹文衡氣急敗壞：“父親！謝表弟今兒壞了我的大事，我不能就這么輕易饒了他！”

    平南伯啐他一口：“他又不曾入選，將你比下去的大有人在，他能壞你什么大事？往日你總跟我說，御前考教必定會萬無一失，你一定能通過擇選，今日如何？老子的臉都叫你丟盡了！倘若你早對我說實話，我替你請個好先生來指點指點，興許還不至于出丑。你和你母親卻總哄我，倒鬧得我下不來臺！”

    曹文衡不服氣地道：“大哥也比我強不了多少，不過是因為別人問我的那些問題，恰好我都不知道答案罷了。誰叫他們不問我知道的呢？這分明就是故意為難人！我已經(jīng)夠用功的了，父親您沒瞧見？有好些人還不如我呢！”

    平南伯年輕時也是出了名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說起學(xué)問，他不見得比兒子強多少。聽了兒子的話，他想想兒子回答不上來的那些問題，似乎確實挺難的，便勉強接受了兒子是不走運，又或是有人故意刁難的說法。

    他暗暗生著悶氣，心想得弄清楚到底是誰在故意給他添堵，便對曹文衡說：“行了。你謝表弟得了皇帝金口玉言，你若是當(dāng)眾給他難看，只會讓自己更丟臉。在這個當(dāng)口，你給我老實些。先回府去吧，有話回去再說。”

    曹文衡不甘心地看一眼謝顯之離開的背影：“可是……謝顯之這就跟人走了呀！皇上許他回家去，我今兒不揍他，以后還有機會么？”

    平南伯遠(yuǎn)遠(yuǎn)看見謝顯之跟在焦聞英身后離開，面色陰沉地道：“怕什么？今日教訓(xùn)不得他，你還怕日后也沒機會么？他身上流著我們曹家的血，跟曹家根本撕擼不開，想要與我們斷得一干二凈？那是白日做夢！”

    承恩侯帶著兒子施施然地走了過來，聞言輕笑道：“三弟哪兒來這么大的火氣？自己的兒子無能，也別記恨別人家的孩子太優(yōu)秀呀。顯之雖然是我們曹家的外甥，但畢竟是姓謝的。你都扣下謝家的財產(chǎn)不放了，差不多就收手吧，還要硬扣著人家的兒子做什么？莫非是打算拿顯之做人質(zhì)，逼著謝璞繼續(xù)獻(xiàn)銀子么？我知道你一向做事都不太講究，可吃相這么難看，影響了曹家聲名，就不好了?；仡^皇后娘娘怪罪下來，我也不好替你說情?！?/br>
    平南伯陰沉著臉，卻沒法向承恩侯直言，自己其實只是想把謝璞除掉，然后利用外甥控制整個謝家。但如今葉宛琴完全斷了消息，謝璞成了燕王手下的官，謝顯之也得了皇帝許可，馬上就回謝家去了，情勢大變，他原本的計劃統(tǒng)統(tǒng)都要作廢。

    他只能忍氣對承恩侯說：“大哥誤會了，其實是母親和meimei舍不得孩子，并不是我扣著人不放。今日顯之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我還不知回府后，如何跟母親與meimei交代呢?！?/br>
    承恩侯嗤笑：“皇上都下旨了，還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可別告訴我，你打算公然違旨，一定要留下顯之不可。我勸你別犯蠢，今非昔比，謝璞如今是燕王殿下的人，他已經(jīng)退了一步，沒問你要回謝家家財了，你還不知收斂，非要步步緊逼，一旦惹惱了燕王殿下，一狀告到宮里來，就連皇后娘娘，都沒臉替你說話?？蓜e忘了，你那妹子當(dāng)年做過什么，才害得皇后娘娘在燕王面前丟盡了臉面！”

    平南伯又一次被噎住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承恩侯父子趾高氣昂地離開。

    曹文衡不忿地問平南伯：“父親，難道我們就這么算了？！大哥不就是通過了第一輪擇選么？用得著這么囂張？天知道他第二輪會不會被刷下來！”

    平南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甩袖道：“回府！”

    謝顯之原本是打算要與曹家人一道離開的。有了皇帝的御旨，他覺得平南伯一家定不敢再阻他回家，便想先回去拜別母親與meimei。母親一定會生氣，但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他還想勸meimei，也跟自己一道走呢。

    然而謝顯之這一步?jīng)]有邁出去，就被焦聞英叫住了：“你隨我來?！?/br>
    謝顯之其實并不認(rèn)識焦聞英，但看他的穿戴打扮與氣度，還有今日考官之一的身份，便知道對方不是一般人物，也就恭敬地應(yīng)下了，乖乖跟著對方出了大殿，直出宮門，到達(dá)皇城外圍的官署。

    這時候，謝顯之聽得有人沖焦聞英行禮，稱其一聲“焦銀臺”。他立刻就明白了這位老者的身份。

    宋朝的銀臺司，掌管天下奏狀案牘。本朝的通政司與銀臺司職司相當(dāng)，因此通政司又被稱為“銀臺”。別人稱呼這位焦大人為焦銀臺，顯然對方正是通政使司主官通政使，正三品的帝王心腹重臣。

    通政使焦聞英，執(zhí)掌這個衙門已經(jīng)超過十年，傳聞中乃是一位孤臣，但無論文武百官，還是勛貴皇親，都無人敢小看他。聽說皇帝對他信任無比，只要他告了某位官員的狀，哪怕對方靠山再硬，來頭再大，皇帝也會毫不猶豫地砍了對方。

    謝顯之從未見過焦聞英，但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身為曹家外孫，又怎會一無所知？

    他心中不由得一片茫然，不明白這樣的大人物，為什么會對自己另眼相看？

    第152章 回家

    焦聞英帶著謝顯之去了通政司衙門，路上也不跟他說什么話。

    到了自己辦公的地方，焦聞英叫謝顯之站著等候，自己坐下寫了一封短信，封好遞給了謝顯之，說：“你拿著這封薦書，回去給你父親看，你父親自然知道該送你去哪家書院。你專心讀幾年書，不要管外家的瑣事。往后如何，就端看你的造化了?！?/br>
    謝顯之揣著那封信，又一頭霧水地被請出了通政司衙門。焦聞英讓自己的隨從駕車送他回謝家，除此之外，仍舊是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他只能猜測，焦銀臺興許與自己的父親謝璞相識？可謝璞若真的認(rèn)識這等重臣，為什么從不在家中提起？

    謝顯之坐著焦家的馬車離開，平南伯府的人遠(yuǎn)遠(yuǎn)瞧見，沒敢上前攔人，只能面面相覷。不管謝顯之是什么身份，什么性格，他坐在通政使的馬車上，任何人都得看焦聞英的面子。否則，萬一惹得焦聞英不快，豈不是給自家找麻煩？金陵城中的權(quán)貴高官，又有幾個敢說，自己和家族都足夠清白，沒有任何把柄可抓？一旦焦聞英決定要治他們，隨時都能收羅到一堆證據(jù)，告到御前，那真是誰的面子都不會顧的。

    謝顯之就這么糊里糊涂地被馬車載到貢院西街。他倒是認(rèn)得地方，起初還有些迷惑不解，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三弟謝徽之托青松私下給他帶口信的時候，好象提到過，家里人如今就租住在貢院西街，與宗房的堂兄謝謹(jǐn)昆做了鄰居。

    謝謹(jǐn)昆。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謝顯之的心情就有些異樣。他原以為二弟謝謹(jǐn)之的名字，是隨自己的名字“顯之”而來的。可如果宗房的堂兄弟都是“謹(jǐn)”字輩，那就意味著謝謹(jǐn)之的名字，才是根據(jù)宗族規(guī)矩起的，那他謝顯之又算什么呢？

    生母曹氏是強行嫁入謝家，又自命為元配嫡妻。但事實上，文氏才是先進門的那一個，而且還上了族譜，無論怎么看，都是名正言順的元配。曹氏婚后一直沒有回過湖陰老家，甚至連提都不愿意提。謝顯之不由得疑惑，他們母子在族譜上是否有記名？又是何等身份？

    父親默認(rèn)了他們兄弟所起名字的同時，又是否只承認(rèn)了謝謹(jǐn)之的嫡子身份？如今，曹氏自請和離，他謝顯之又是什么身份呢？仍是嫡長子，還是出婦子，又或者……從頭到尾都只是庶長子而已？

    謝顯之胡思亂想著，忽然又想起，一會兒若見了嬸娘文氏，他又該管她叫什么？母親曹氏已經(jīng)和離，不再是父親的妻子了。而文氏陪著父親共患難，如今在謝家的地位肯定與往日不一般。父親多半不會再娶平妻，只承認(rèn)文氏為正室。那他再管父親的正室叫嬸娘，就不合適了。莫非……要改口叫母親么？

    謝顯之腦子里亂糟糟的，等到三弟謝徽之拉開車簾，歡快地沖他叫“大哥”時，他方才醒過神來，笑著回應(yīng)對方：“三弟。”

    謝徽之驚喜地把他拉下了馬車，又再三向焦家的隨從道謝。焦家的隨從倒也干脆，把人送到地方了，便駕車離開，半句話都不啰嗦。

    謝徽之樂呵呵地拉著謝顯之進家門，告訴他：“父親一大早就跟我們說，你今兒可能會回來，我們都不敢相信，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大伙兒都在等你呢。我姨娘還叫人做了一大桌子菜！”

    謝顯之腳下有些猶豫了。他忽然覺得沒臉見這些親人。然而謝徽之已經(jīng)用力將他拉進了客廳中。他抬頭望見父親謝璞就坐在前方正座上，眼圈不由得一紅，什么雜念都拋在了腦后，雙腿一軟，他已經(jīng)跪了下去，淚流滿面：“父親！”

    謝璞連忙將他扶?。骸昂煤⒆?，你受苦了。”

    謝顯之的眼淚頓時流得更多了。

    謝謹(jǐn)之與謝涵之都高興地圍過來，一個說：“回來了就好，我們一家總算團聚了。”另一個說：“大哥瘦了好多啊，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生病了？”

    謝慕林湊過去仔細(xì)端詳一番，對弟妹們道：“大哥確實是生病了，這會子還沒養(yǎng)好呢，回頭可得好好在家里休養(yǎng)一番，多補一補。”

    謝映芬笑瞇瞇地說：“那我把我的燉梨讓給大哥吃，那個甜滋滋的，最是潤喉。”

    謝慕林道：“還是先請大夫來瞧過再說吧。也不知道大哥是什么病癥，萬一不對癥，燉梨吃了反而對他不好?！?/br>
    兄弟姐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起如何幫謝顯之補身體的事，謝顯之聽了，只覺得心頭暖暖的，鼻頭酸酸的，眼淚怎么都止不住了。

    文氏遞了塊帕子過來，溫柔地說：“好孩子，別哭了，你已經(jīng)回到自己家里了，還有什么可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