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80節(jié)
謝映慧不以為然地道:“不然還有別的可能么?若不是為了拿我去威脅父親,母親犯得著強行把我捆了帶走?她還要瞞著你,不就是擔心哥哥你素來是個明白人,不一定會聽她的話,不會自愿跟她走么?你還跟通政司的焦銀臺有來往,萬一她綁了你去,驚動了通政司,事情就麻煩了,只怕連那個姓方的都會受牽連。只要她哄得我聽話,把我?guī)ё?,家里也只會以為我是依戀母親才跟著跑的,不好對方聞山如何,這不就稱了他們的意了?!只是母親沒想到,我如今已經(jīng)不蠢了,不再象從前那樣輕易被她哄騙住罷了。” 謝顯之說服不了大meimei,只能扭頭去看二meimei。 謝慕林則若有所思:“當初謝家情況最落魄的時候,你們的生母都沒擔心過大姐會在謝家受到苛待,把人一丟大半年,知道平南伯府翻了臉,她也連一聲問候都沒有。如今謝家恢復(fù)了元氣,還在京城找到了強有力的靠山,她卻反而擔心起大姐的處境來,想要把人帶走……這個邏輯不通,所以我更傾向于相信大姐的判斷。她打算拿大姐做談判的籌碼,用來威脅爹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頂多就是還沒有完全拋開慈母之心,不打算真的傷害大姐罷了??伤幢刈龅昧诉@個主,因為她很有可能攔不住方聞山做些什么。 “而他們居然已經(jīng)跟爹爹在北平發(fā)生過沖突了……知道具體是什么情況嗎?我想知道方聞山要救的人是誰,跟他是什么關(guān)系,又是因為什么被燕王法辦的。爹爹應(yīng)該不是那種會為了私人恩怨,就拿無辜人士出氣的人,所以這個人必定罪有應(yīng)得!” 謝慕林抬頭看向兩位兄姐,見他們臉上也露出凝重的表情,便肅然繼續(xù)道:“方聞山既然寧可讓新婚妻子冒險進京帶走大姐,也要尋個人質(zhì)來威脅爹爹,那個人對他一定很重要!這么重要的人被燕王府扣住法辦,爹爹還可能勸燕王嚴懲對方,我不相信方聞山之前什么都不做,就只在北平傻等官府的宣判結(jié)果,同時繞個大彎,讓妻子在兩千里外的金陵城找人質(zhì),再千里迢迢帶回北平去威脅爹爹這個燕王屬下的官員。我有些擔心,他們已經(jīng)跟爹爹做過一場了,興許還不止一場!方聞山是武將,人品也不大好,天知道他都對爹爹做了些什么?!” 第596章 議定 謝慕林的話頓時讓謝顯之與謝映慧警惕起來。 謝映慧還有些懊惱:“當時我只想到母親拿我做人質(zhì)去討好姓方的了,光顧著生氣,竟沒問個仔細!母親說父親記恨她與姓方的,故意拿姓方的朋友出氣,害那人被燕王府法辦,我只覺得那人定是罪有應(yīng)得,卻忘了問他究竟是誰,父親又是怎么為難他了。想想姓方的為人,從前父親沒招他沒惹他,他還要伙同三舅他們把父親置于死地呢,如今有了恩怨,那姓方的豈能善罷甘休?!” 謝顯之則皺眉:“這事兒需得問個清楚才行!正好明日我打算去承恩侯府向文泰大表哥道謝,索性就順道打聽一下吧?!?/br> 方才在茶室那兒,母親曹淑卿說得好象她能與燕王府和解,助曹家搭上北方軍中的人脈關(guān)系似的,倘若他告訴承恩侯府,她與方聞山不但未能與燕王府和解,還有了新的過節(jié),估計會對她的處境不利吧?可事關(guān)父親的安危,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是母親選擇了撒謊,也只能承擔因此而來的任何后果。反正她一介后宅婦人,方聞山又只是變相貶斥,卻仍是高階武官,承恩侯府還不至于對她趕盡殺絕。至不濟,也不過是將她逐出曹氏宗族罷了,于性命卻是無礙的。 橫豎母親曹淑卿如今也跟娘家親友幾乎反目,根本借不上一點兒曹家的力,只是借著曹氏名頭,在外頭維持貴婦人的尊嚴罷了,出不出族的,差別也不大。若方聞山象母親所說的那樣深情不改,半點不在乎她曹家女的身份,那想必也不會在乎她是不是被曹氏宗族驅(qū)逐的。這種事又不會傳遍天下,母親在陜西那等遙遠的地界,哪怕只剩下一個方聞山繼室夫人的身份,應(yīng)該也不會太難過。 謝顯之拿定了主意,便聽得胞妹謝映慧道:“那我明兒也繼續(xù)往長公主府去,想辦法從宮里或宗室中打聽一下消息好了。” 謝慕林問她:“馬駙馬如今這副模樣,永寧長公主連進宮的次數(shù)都少了,更沒必情四處交際,馬姑娘也天天侍奉在父親病床前,少有出門的時候。你去找她們,真能打聽到有用的消息嗎?可別打擾了人家的正事,反而惹來埋怨?!?/br> 謝映慧嗔道:“你當我是傻子么?我當然不會讓玉蓉幫我打聽這種事啦。我只是想頂著這紅腫的臉去長公主面前晃一晃,哭個幾聲,順便告?zhèn)€小狀罷了。這也省得事后承恩侯府或是方家那邊使壞,故意在外頭傳播些我不孝順、頂撞母親之類的流言。長公主如今正疼我呢,看到我臉上這模樣,再想起母親那些壞名聲,只會覺得她不慈,斷不會責(zé)備我半句的。這么一來,日后我就算離了京城,有人在此壞我的名聲,也有貴人能為我辯解呢!” 她這如意算盤打得可響了! 至于打聽消息的事,她當然也沒忘記。馬玉蓉那兒她可以告狀,要探聽消息,她就得找盧飛云了。永寧長公主與馬玉蓉近日都沒心情進宮討好太后,或是與宗室們交際往來,但盧飛云的母親是位宗室縣主,她卻是相當消息靈通的。再者,盧飛云之父是大理寺少卿,若方聞山的那個朋友真在北平犯了事,被燕王府重懲,主掌天下刑獄的大理寺定會聽到風(fēng)聲。這可是比馬玉蓉更靠譜的消息來源! 謝映慧還恨恨地說:“如果那個姓方的混蛋真的對父親做了什么事,休想我會放過他!我自會向盧世叔告狀,讓他們大理寺去問姓方的罪!” 謝慕林與謝顯之對視一眼,都有些驚喜。 謝顯之說:“大meimei說得是,這樣很是妥當。只是你本就有傷在身,如今又添新傷,明兒再往長公主府去,可得小心些才行。需要我陪你去么?” 謝映慧擺手:“不必,我要自個兒去!哥哥你只到去承恩侯府,外人問起,就只說是去見母親了。雖然我頂著傷去長公主府,叫人看見了,會有些丟臉,但我這一年里,丟臉的次數(shù)也多,不在乎多這一回。只要能保住我自己的名聲,再丟一回臉又能怎樣?反正我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她冷哼一聲,“到時候我就說,母親是聽到我不愿意為了她的新歡去威脅親生父親,才打了我的,就沒有任何人敢說我忤逆生母是不孝了!” 因為在世人眼中,對父親的孝心,似乎還要在對母親的孝心之上。而謝映慧口中的曹淑卿行事本就有違道德倫理,自然不會有誰再指責(zé)謝映慧什么,反而還要夸她有孝心、明事理呢。 只是謝顯之想到meimei這說法傳開去,母親曹淑卿會面臨何等處境,便忍不住苦笑了??伤苷f什么呢?看著今晚挨了打又受盡了委屈的meimei,他能攔著她那些無傷大雅的報復(fù)行為么?罷了,反正母親是秘密進京,本就沒打算久留,馬上就走了。陜西離得這么遠,京中的流言傳不過去的,礙不著母親什么,他就當沒聽見吧。 與兄姐們糾結(jié)而怨恨的心情相比,謝慕林想得更單純些:“大姐的設(shè)想挺好的,大理寺和承恩侯都很有可能帶來些許消息。我也不能偷懶,明兒我也要出門,到羅廊巷的鋪子那邊去。開春后鋪子生意好轉(zhuǎn),毛掌柜他們正忙,我也不必把人叫過來問話,耽誤他們的正經(jīng)事了。我過去一趟,問問毛掌柜,是否有京中的最新消息。如果爹爹真有什么事,咱們自家的商隊應(yīng)該是最先知道的,也比外頭打聽來的消息更可靠些?!?/br> 如今北方與江南剛剛開春不久,北方運河只怕還未開航,江南這邊卻已恢復(fù)了漕運。謝家商號經(jīng)過去年春天的大劫,規(guī)模大減,如今只能維持在每個月有一兩條船的貨物出入,而且基本都是走運河水路。一來是熟悉,沿路都有從前打點好的舊人脈照應(yīng),二來則是成本相比陸運更為低廉,適合如今謝家商行的實際情況。 十一月時,北平的謝家商號開出最后一艘貨船,押船的便是金掌柜與葉金榮等人。他們在臘月前抵達江南,并未歸京,而是直接到江南各地轉(zhuǎn)了一圈,趁著年關(guān)將帶著南下的貨物出手,順便采購了次年春天要運往北方的貨物,付好定金,約定提貨日期,然后才帶著少部分高價貨物返回京城過年。這也是為了避開京城的曹家勢力。 如今開春了,金掌柜帶著葉金榮去了湖陰,順道往江南各地轉(zhuǎn)一圈,提走年下訂好的貨物,便要乘船北上,前往北平。 這么長的冬天,謝家商號南北消息斷絕,但開春后定會恢復(fù)。根據(jù)毛掌柜提過的慣例,這時候北平應(yīng)該會有書信南下,告知商號中人,北平今春流行什么,以及當?shù)刈钚碌南ⅰH绻x璞遇到了什么麻煩,定然也會有所傳言。 謝慕林去鋪子里,正好可以掌握第一手消息。 第597章 大案 謝慕林、謝顯之與謝映慧兄妹三人討論到了三更天,終于因為后者撐不住,方才停下了這場小會議,各自歇息去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清晨起來,他們圍坐在一起吃了早飯,順便再確認了一下今日各人的任務(wù),便分頭行事了。 謝映慧臉上的紅腫在涂過藥后,已經(jīng)消退了不少,但看起來依然很明顯。再加上她哭過幾場,又刻意地在妝容上做了點小手腳,出門的時候,看起來竟然十分狼狽可憐。她也不知是不是在從前與曹家人混在一處出入宮闈時,無師自通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還特地打扮得比平時更素雅低調(diào)幾分,襯得她更象是朵飽受欺凌的小白花了。謝慕林親自送謝映慧上了馬車,心里還在嘀咕自家大姐不知是點亮了什么天賦,怎么看著好象進化方向越走越歪了呢? 綠綺昨日被打暈,半夜里就醒了,不過醒來后后脖劇痛,又頭暈?zāi)X漲的。雖然她口口聲聲堅持著要到大小姐身邊侍候,但如今對這個大丫頭越發(fā)信任的謝映慧怎會答應(yīng)她帶傷上工?自然是命令她留在家里休養(yǎng)了。謝顯之出借了meimei熟悉的大丫頭菖莆,謝慕林又把穩(wěn)重的香桃借給了她。謝映慧帶著兩個丫頭去永寧長公主府,再添上機靈又才立了功勞的賈大,以及加了碼的護衛(wèi)四人,自然萬無一失。 送走了meimei后,謝顯之也準備出門了。他打算先到街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光顧那幾家曹文泰特別中意的鋪子,買幾樣禮物做上門的借口。謝慕林特批了一筆資金給他使用,也讓他多帶上幾個人,預(yù)防萬一。 她還特地提醒大哥:“最好別心軟,那雖然是你的親生母親,但她如今心心念念都是那個方聞山,只不知道是方聞山糊弄了她,還是她當真心甘情愿如此。如果是方聞山哄騙了她,就代表他不是好人,將來還不知道會怎么利用你的母親。等到你母親沒有利用價值了,又會落得什么下場呢?大哥要是真有心孝順,就該竭力保全自己,保全大姐,設(shè)法挫敗方聞山的陰謀,令他jian計不能得逞。這么一來,就算將來你的母親被方聞山拋棄,好歹你和大姐還有余力能幫她一把,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她陷入絕境,卻有心無力?!?/br> 謝顯之聽得肅然:“二meimei所言有理。這種時候,我斷不能心軟!我過得好了,meimei過得好了,母親日后才有后路。就算她一時為方聞山所惑,做下了種種錯事,為曹家所不容,好歹meimei與我還是她的骨rou,不會與她計較太多。等到將來她醒悟過來,走投無路時,還有我們兄妹可以依靠?!?/br> 他昂首挺胸地帶著人出門去了。 謝慕林落在最后,倒也不慌不忙。她先料理了一撥家務(wù)事,又去金萱堂院里看了看謝映容,沒有面對面交談,只是問了大金姨娘,確定這位庶妹今日沒出什么夭蛾子,只是繼續(xù)無精打采地為自己夭折的婚姻計劃哀悼,順便詛咒一番“有眼無珠”的卞程兩家人和壞她好事的左家,便放心地丟下家里這一大攤子,坐馬車往羅廊巷的方向去了。 羅廊巷的鋪子一大早就開始忙碌起來。由于忌諱曹家在京城一帶的勢力,謝家不敢在京中大規(guī)模做生意,除了桂園那邊的宴會活動場地租賃業(yè)務(wù),還有謝家大宅外圍的房屋租賃以外,毛掌柜就只在金陵城里做些收購貨物的工作。除非是信得過的熟客上門,否則他幾乎不向京城里的人賣些什么。 鋪子只是做為中轉(zhuǎn)和伙計們停歇的所在,從江南各地收羅來的貨物,在此中轉(zhuǎn),運往北方;從北方沿運河運來的貨物,也大多在此中轉(zhuǎn),運往江南各城。 如今是開春時節(jié),依托水路進行的各種生意交易重新興旺起來。毛掌柜一邊要安排那些老伙計休養(yǎng)與撤離京城的事宜,一邊還要簽收金掌柜他們從各地發(fā)過來的貨物,打包、裝船,預(yù)備金掌柜與葉金榮一回來,就可以出發(fā)北上。偏偏他手下人本就有限,又要分一撥去照看身體不好的老伙計們,還要派人去聯(lián)系船行,許多事只能他自己處理,忙得連口水都沒空喝。好不容易將手頭上的緊急事務(wù)處理完畢,謝慕林就來了。 毛掌柜連忙把人請到后院用來待客的茶室里,一邊倒茶一邊問:“二姑娘怎么會來?有事打發(fā)人來交代一聲就是了。這附近都是商鋪,如今人來人往的,頗有些不知禮數(shù)的粗人,若是哪個沖撞了您,那可怎么好呢?” 謝慕林笑著請他坐下:“我?guī)Я瞬簧偃穗S行呢,沒事的。今日特地過來,是因為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訴毛叔你。若是派人帶話,就怕傳話的人記性不好,漏了一句半句,那就不好了?!?/br> 毛掌柜喝了大半杯茶,聞言忙把茶杯丟開手:“出什么事了?二姑娘請說?!?/br> 謝慕林就把昨日謝映慧遇到的事,以及曹淑卿主仆等人言談間透露出的口風(fēng)告訴了他。 毛掌柜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發(fā)了一會兒呆,才反應(yīng)過來:“從前這位太太,行事素來霸道,只是過去有老爺壓著,沒讓她把手伸進咱們家的產(chǎn)業(yè)里來,她也沒那本事在生意場上做些什么,這才消停了。但咱們家還是賠了幾家鋪子進去,都叫她派來的那些所謂心腹糟蹋了,叫人看了都心疼。原本以為,那些是咱們謝家的產(chǎn)業(yè),那位太太沒把自個兒當是謝家的人,所以糟蹋了鋪子也不心疼。沒想到,如今她連自個兒的親生女兒都不放過了,把親閨女送出去時,她就不覺得心疼么?世上哪兒有這樣當娘的?!” 謝慕林道:“此時再追究曹氏是否有慈母心腸,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這是大哥大姐要關(guān)心的事,與我們無關(guān)。我只想知道,方聞山到底在北平城做了些什么。他們認定是爹爹在故意為難他們,才使得方聞山未能救出朋友,那是否會采取任何報復(fù)行動呢?雖然爹爹才是北平的官員,可方聞山是武將,手下也有人,文官如何能跟他們硬碰硬?他們會來京中抓大姐,看起來也不象是要善罷甘休的樣子。毛掌柜這里可有北平來的消息?我們兄妹幾個都擔心得很?!?/br> 毛掌柜想了想:“北方入冬后運河就漸漸停航了。咱們家主要是靠運河載貨,很少走陸路,倒是有急信時,會打發(fā)人騎快馬趕路。但過年之后,這些事全都停了,至今也沒再收到北邊的來信。我只聽金掌柜嘀咕過幾句,說是去年秋冬時節(jié),燕王殿下發(fā)現(xiàn)軍中士兵的冬衣有問題,開始清查軍中物資賬務(wù),還抓了幾個手腳不干凈的人,有兩家做被服的商號也被卷進去了。金掌柜南下時,這事兒還沒完呢,只怕還要繼續(xù)抓人,也不知那個方將軍的朋友,是不是因為這事兒栽的。” 如果真是因為這種事栽的,事涉軍中物資,說不定就是大案。別說謝璞進不進言了,他就是一聲不吭,燕王也不可能輕輕放過涉案者! 第598章 內(nèi)情 毛掌柜對于北平發(fā)生的這樁大案,并不十分清楚。他都是聽金掌柜說的。 金掌柜新年在京中度過,閑極無聊時拉著老友聊天,雖然念叨過這樁案子,但一來他離京時,案子還在審查中,尚有許多未查明之處,二來也是跟他關(guān)系不大,他頂多就是聽到些傳言,卻并未深入了解,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謝璞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左參政,職責(zé)是協(xié)助布政使掌管一省的財政、民政事務(wù)。而方聞山的那位好朋友涉及的案子,卻很有可能是與軍隊的物資貪|腐相關(guān)。雖然同在燕王治下,但軍政與民政是兩個系統(tǒng),布政使司的人是不可能過問軍中的案子的。當然,燕王若是倚重謝璞的能力,也有可能會向他征求一些意見和建議,曹淑卿口中所謂“謝璞向燕王進讒言”一說,可能就是因此而來。但謝璞頂多就是給燕王提供一點建議,不可能正式插手案子的調(diào)查與審理。 金掌柜作為謝璞手下的商號掌柜,又正值年關(guān),忙著干本職工作還來不及,哪里有閑心去打聽不相干的消息? 他會聽說有兩家生產(chǎn)被服的商號被卷入此案,還是從生意場上聽聞的消息。 謝家從前有好幾家大型織布作坊,不過一向是面向達官貴人與普通民眾出售布料,從不做軍隊里的被服生意——無他,布料質(zhì)量太好了,賣給軍隊無利可圖,也太浪費。再加上謝家在這方面沒什么門路,跟曹家做了十幾年姻親,都沒打算在這方面借助曹家在軍中的影響力,所以從來沒有批量賣過東西給軍隊,只有一家做糧食生意的商行,曾經(jīng)跟人合伙,湊了一大批糧食賣給鋪子附近的衛(wèi)所而已。 不過,因為曾經(jīng)涉足過布匹生意,那兩家與軍隊做被服生意的商號,勉強算是謝家的半個同行。他們兩家被卷入大案,消息傳開后,同行間都是議論紛紛的。金掌柜聽說過一些,還曾經(jīng)以為只是謠傳,畢竟那兩家商號都有頗長歷史了,一向名聲都好,沒理由會出這種夭蛾子。 后來他才輾轉(zhuǎn)從別人那里聽到些內(nèi)情,據(jù)說兩家商號中,一家是老當家去世了,年輕的兒子繼承了家業(yè),初入商場,不知輕重,卻急功近利地想要證明自己很能賺錢,于是就走了歪路;另一家則是當家人被美色所迷,將穩(wěn)重能干的嫡長子撇到一邊,反而將軍隊生意交給了新納愛妾的親兄弟打理,結(jié)果全家都被便宜小舅子給坑了…… 這兩家商號,前頭那家還有些老交情,不忍心見老友子嗣斷絕,后頭那家則還有無辜的嫡妻嫡子在,姻親故舊都在想辦法救人。兩家都有人打聽得謝璞受燕王看重,攜重禮上門請托。謝璞一律婉拒了,但也告訴他們,燕王殿下英明睿智,為人公道,有罪之人他不會輕饒,但無辜之人,他也不會遷怒的,讓他們安心回去等消息,知道什么就老實交代,官府自會給他們一個公平的結(jié)果。 這話并不能讓兩家的人完全安下心來,畢竟一個繼承人,一個家主,都對案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就算有家眷逃出生天,經(jīng)此大劫,也不可能再過回原來那樣富足安逸的生活了,很可能還要離開北平城這等繁華之地,怎不叫人難過憂慮呢? 因此而導(dǎo)致的兩家內(nèi)部動蕩,各種狗血沖突,已經(jīng)成為了北平城去年冬天的熱門話題。金掌柜與葉金榮等人都是在熱議聲中離開北平的,心里還很好奇這樁案子會有什么結(jié)果,那兩家商號的主家又會落得什么下場?過年與老友喝酒的時候,還忍不住拿出來做個話題呢。 毛掌柜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頂多就是從金掌柜的只字片語中推斷出了些許案情,似乎是北方軍隊里去年冬天新做的冬衣質(zhì)量很糟糕,棉花不足,還有許多是舊棉,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被燕王府的人發(fā)現(xiàn)了,報到燕王面前。但軍中物資采購,似乎與上代燕王的親眷有關(guān),因此燕王查得非常小心,直到掌握了足夠的證據(jù)方才發(fā)難,然后就意外地發(fā)現(xiàn)案情牽連甚廣,涉案的軍中人士不少,恐怕連北方其他幾處邊鎮(zhèn)的中高階武官都被卷進去了。如今他也只能抓到幾個背景沒那么深的殺雞儆猴罷了,想要真正把案子查清,只的還有得等呢! 謝慕林聽到這里,不由得有些糊涂了:“什么意思?上代燕王的親眷怎么會涉入案中?上代燕王不是……不是先帝嗎?” 毛掌柜就告訴謝慕林了。 上代燕王并非先帝,而是先帝的親生父親。因承德帝諸子因奪嫡而死絕,無嗣繼承皇位,只得從同胞親弟那里過繼一位嗣子,承繼大統(tǒng)。但承德帝的同胞親弟早就被過繼到燕王府去了,當時已是燕王,膝下只有一子,還已經(jīng)娶妻生子,所以要過繼他為皇嗣,就只能選擇兼祧,讓他同時繼承皇室與燕王府兩房血脈。他在燕王府留下的嫡妻,便是日后的燕王妃,而生下的嫡長子,就繼續(xù)做燕王世子。他入繼皇室后所迎娶的太子妃,方才是日后的正宮皇后。 先帝對原配與嫡長子未能忘情,卻又不能給予他們皇后、太子的待遇,還因為入繼皇室,卻又要留繼承人鎮(zhèn)守北平之故,與原配及嫡長子分隔兩地生活。他的原配有丈夫卻過著守活寡的日子,天長日久的,也就生出怨氣來。先帝末年,諸子奪嫡時,燕王世子作為他事實上的嫡長子,也參與進去了,最后不得好死,連子嗣都沒留下,血脈斷絕。 不過他有同胞meimei,也有庶出的女兒留下,由他的母親,也就是先帝原本的原配燕王妃撫養(yǎng)長大。燕王妃沒幾年就過世了,當家的就換成了他的側(cè)妃——原配正妃已經(jīng)殉死了。這些人在面對入繼燕王府的如今這位燕王時,感觀頗為復(fù)雜。 一方面,這位燕王確實是先帝血脈,是他們的血rou至親;另一方面,如今的皇室也有滅絕燕王府后嗣、奪取繼承權(quán)的嫌疑。除此之外,本屬于他們這一支的燕王之位,被一個陌生的人占據(jù),這種事又在燕王府歷史上發(fā)生過好多次了,仿佛是一種宿命。無論是誰,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吧? 因此,燕王夫婦一向?qū)η按嗤趿粝碌倪@些家眷盡可能優(yōu)容對待,也有意識地接納名義上的堂姑母、堂姐出嫁后所生的子嗣參與北平政務(wù),讓這些遺族盡可能少些怨氣。然而,現(xiàn)任燕王無嗣,膝下只有一女,為了這嗣子之位,前代燕王后人也不是沒有想法的。他們也要想辦法積累資金、拉攏文官武將,為了今后的權(quán)位明爭暗奪。 案子涉及到他們,就有些敏感了。只怕連燕王殿下本人,也在頭痛,不知該如何處置呢。 第599章 試探 謝慕林只覺得槽多無口。 如果這樁案子真是那所謂的上代燕王遺族搞出來的,目的是為了謀取利益,好積累資本去爭奪下一位燕王嗣子的位置,那她只能說這些人腦子里都進水了。 那位死在先帝末年奪嫡之爭中的燕王世子,既然是為了爭權(quán)奪利而死的,死前還沒留下子嗣,那么因此承擔斷嗣的風(fēng)險,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他的母親妻女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先帝兒子那么多,也不是個個都參與了奪嫡,別人也沒落得好下場,他難道就比旁人更無辜些? 現(xiàn)任燕王本就是先帝諸子中年紀較小的一個,他的同胞兄長——當今圣上,參與奪嫡比較晚,是在前頭幾位有實力的兄長都死得差不多、同胞兄弟也過繼去燕王府并立下了軍功后才下場的,還是靠了妻族曹家的西南軍權(quán)入局。那時候上代燕王世子早就死了。所以當今圣上與現(xiàn)任燕王跟上代燕王世子的死沒有關(guān)系,后者的遺族怨恨他做什么?如果要抱怨他是先帝兒孫,難道上代燕王世子不是? 就算現(xiàn)任燕王無嗣,這嗣子也是由皇帝決定的,十有八|九要從皇子里挑一個過繼過來?,F(xiàn)任皇帝可是有四個皇子呢!他也還在壯年,后宮妃子不少,未必不會再添子嗣。燕王府位高權(quán)重,執(zhí)掌一方軍政,是個實權(quán)之位。哪怕遠離京城,也是塊肥rou。當朝四位皇子們,眼下起碼有三位對皇位感興趣,有意奪嫡。剩下的四皇子也只是年紀小而已,未必不想爭一爭。無論他們爭出來的結(jié)果如何,燕王嗣子之位也是他們的一條上好退路,手握重權(quán)的北地藩王與圈養(yǎng)在京的閑散親王,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实圻€可以借此多保存自己的一條血脈。 這么重要的位置,皇帝怎么可能讓給先代燕王世子留下的meimei或女兒所生的后嗣?外孫都已經(jīng)不姓朱了好么?!這些人有意嗣子之位,不想著在皇室這邊耍心機,反而在燕王府的地盤上搞風(fēng)搞雨,他們在想什么呢?! 更何況,無論這些人是因為什么而生出怨恨,繼而打算搞事,在軍隊冬天物資上做手腳,借機斂財,也是極為愚蠢的。賺錢的方法多了去了,為什么要在這種要命的事情上打主意?軍隊里的人一旦察覺到事情與他們相關(guān),他們立刻就要失去軍心,但凡是靠譜些的將領(lǐng)都不可能信任他們的。 而另一方面,北方邊鎮(zhèn)的軍隊還肩負著保家衛(wèi)國、守土安民的責(zé)任,如果因為冬天物資不足,戰(zhàn)力下降,被外敵鉆了空子。敵人打進國門,更靠近邊地的北平豈不是頭一個倒霉?!連地盤都保不住了,還爭什么嗣子之位呢?! 謝慕林心中腹誹不已,又覺得燕王居然會因為顧慮到這些人的身份,不知該如何處置,實在是太過心慈手軟了。這些遺族再可憐,能比受到剝削的士兵可憐?比可能會被外敵殺害的邊鎮(zhèn)百姓可憐?既然身為上位者,坐享富貴卻不知愛惜百姓,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有違國法的事,就應(yīng)該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因此而來的懲罰。世上可沒有誰可憐,誰死了爹或哥哥,就能犯法而不受懲處的道理。 謝慕林想到這里,就對毛掌柜說:“目前的情報還是太少了,我這就給爹爹寫信。什么時候你們有船北上,就先替我把信送過去吧。如果你們能收到北平來的書信,也請把相關(guān)消息告訴我一聲。我會一直在珍珠橋那邊的大宅,直接把信送給我就可以了?!彼潞髸D(zhuǎn)告目前京城謝宅名義上的主事者謝顯之與長姐謝映慧的。 毛掌柜連忙答應(yīng)了,又道:“論理,北平那邊元宵一過,就該有信南下的。若是北平城里正月里或開春后有什么新鮮花樣,哪樣貨物特別好賣,我們在南邊不知道,就有可能錯過了好機會,因此北平城里的伙計們會打發(fā)人走陸路快馬送急信過來,讓我們盡快多采買些好賣的新東西。算算日程,若真有信,這幾天也該到了。”正好趕上金掌柜他們在江南各地采買的頭一批貨物到京,毛掌柜命人送信去報平安時,正好把北平來的信也捎帶過去,讓金掌柜等人趕在北上前再采買一撥新貨。 謝慕林點頭:“那我就在家里等消息了。若是毛叔想起什么別的線索,也請告訴我?!?/br> 毛掌柜答應(yīng)著道:“揚州那邊的商人北上行程比我們更早,年前南下得也比我們更晚些,興許他們會知道更多關(guān)于軍中被服案子的事?;仡^我去找?guī)讉€揚州那邊的老朋友聊聊天,興許能打聽到些什么。” 謝慕林見他有別的門路打聽北平消息,也挺高興的,就把事情托付給了他,又讓他多注意身體,就算再忙碌,也不能累著自己。 毛掌柜聽得又感動又高興,親自把謝慕林送上了馬車,還啰啰嗦嗦地叮囑了許多事,生怕他們四個半大孩子在家過不好,直送到出了羅廊巷,方才回轉(zhuǎn)。 謝慕林到家時,謝顯之已經(jīng)先一步回來了。 他今日去承恩侯府,收獲并不大。曹文泰客客氣氣地說了些什么“太過外道”、“表兄弟間不必送禮”之類的套話,干脆利落地把謝禮都收了。至于謝顯之透露的曹淑卿、方聞山與燕王手下的謝璞為救人一事產(chǎn)生沖突的消息,他只是略有些吃驚,但不置可否。聽他說話的語氣,似乎并沒有真的指望曹淑卿夫婦能幫曹家在北方軍中開拓什么新人脈。 謝顯之有些沮喪地對meimei說:“我好象把自己的籌碼都丟出去了,卻半點都沒從文泰表哥那兒試探到有用的消息,也沒見到我母親,更別說是找人打聽北平的事兒了,完全就是白跑了一趟,還浪費了不少財物?!?/br> 謝慕林安慰他:“沒事兒。這是曹文泰太狡猾,不是你不夠聰明。反正現(xiàn)在曹家知道你母親和方聞山在北方軍隊里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力,應(yīng)該也不會給他們什么特別的關(guān)照,好助方聞山在軍中升官發(fā)財了。事關(guān)燕王府,他們應(yīng)該也不會利用曹家在軍中的影響力去向爹爹施壓,幫方聞山救朋友什么的。這就足夠了。” 謝顯之嘆了口氣:“我覺得母親這回是真的不可能從曹家得到什么助力,幫方將軍在軍中爭權(quán)奪利了。她帶了那么多人在身邊,全都被帶回了承恩侯府,我竟連一個都沒能見到,可見他們?nèi)缃襁B自由出入都辦不到。還不知道皇后娘娘、大舅大舅母他們會如何處置我母親呢!”身為人子,哪怕心里對曹淑卿再失望,他也是盼著她平安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