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月之后,供奉在族中祠堂的魂燈又滅了兩盞。 或許是……巧合? 三月之后,兩具腐爛的尸體被送回飛虞城,剛抬回族中,祠堂的魂燈又滅了三盞。 這便不得不引起族中長老的重視。 每個姓名載入弟子譜的飛虞城修士,都會在祠堂燃上一盞魂燈,若人死,燈即滅。 這一次,他們被送回來時,連尸體都算不得完整。 一個燒成灰,裝進(jìn)甕中。 一個剁成泥,混進(jìn)糞水里,潑在祠堂大門上。 最后一個最慘,遍身長滿菌類,喉嚨里也探出菟絲,不斷扭動,被送到他們面前時,甚至還留著最后一口氣,是活活被菟絲攪碎內(nèi)臟而死的。 整個虞氏,被一層恐懼濃翳籠罩。 漫天烏云下,他們都沒注意到一個少年坐在屋檐上,晃著雙腿,盯著祠堂外院落中的井發(fā)呆。 他指尖燃起一簇火苗,輕飄飄地丟下去,枯井中的廢枝干葉倏地燃起。 底下,有人來報,長老們急忙趕去井邊滅火,卻無論如何都撲不滅。 一轉(zhuǎn)頭,祠堂里已燃起熊熊大火。 祖宗牌位盡數(shù)焚毀,那些弟子魂燈皆付諸于一場大火中。 陰翳昏沉的天空,被一場撲不滅的火燒得透亮,半邊天空都灼成暗緋色。 少年站在對面屋檐上,火光熏得他滿臉緋紅,雙眸都被映亮,又有些畏光地瞇了瞇眼。 他禁不住撫掌大笑。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又被火光熱氣熏干。 奚玄卿朝他走來時,他眼眸一亮,盯著那張臉,癡迷地看了半晌,笑嘻嘻地說:“你看,我有能力保護好自己了,你別怕,我保護你?!?/br> 說著,就拽過奚玄卿的手,朝遠(yuǎn)處奔去,離開這片火海。 奚玄卿望了眼被緊握的手,又看著快他半步的少年背影,一言不發(fā)。 倉靈又將他認(rèn)作奚暮了。 那個被幻想出的人。 沒關(guān)系,當(dāng)作替代品也沒事,只要陪在他身邊的人只有他,就好。 “你別怪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些修士發(fā)現(xiàn)我了,他們追上來要抓我,我只是為了自保?!?/br> 少年咬了口糖年糕,嚼的兩頰鼓囊囊的,眉眼間盡是純真嬌憨,手段卻毒辣駭人。 奚玄卿沒說話,只想著待會兒如何給這件事善后。 他心底清楚,倉靈是故意讓那些修士發(fā)現(xiàn)自己的,也是故意引誘他們來抓自己的,一個又一個的陷阱,他像一只狡黠高傲的貓,一點點逗弄老鼠,等玩膩了,就徹底解決掉,手段殘忍,嗜殺凌.虐。 若這是現(xiàn)實世界,奚玄卿無論如何都會阻攔。 但他知道,他攔不住。 這是因果宿命。 上一個鴻濛世界中,那個身懷魔種的少年,只會比倉靈做的更極端。 宿命從來注定。 這也讓奚玄卿心底隱隱不安。 他是世外人,看這個虛假世界,便如戲外人看舞臺上的一場戲。 你會在臺本中就該有的一杯毒酒遞到戲中人手上時,沖上臺打翻嗎? 不會的。 他只會憂心倉靈的狀態(tài)。 自奚暮死后。 第一個月,倉靈每日都會去琉璃棺前,趴在透明棺蓋上,盯著那張冰冷的,猶如窯燒瓷胎般灰白的臉,絮絮叨叨說很多話,常常會幻想出奚暮會如何同他說話,他便自言自語地回答。 “啊,你是想讓我學(xué)會保護自己?” “放心放心,我會的。” “面對想要傷害我,傷害你的人,我都不會手軟?!?/br> “嗯嗯,我知道啦,我不會故意傷害其他人,我只是不想給對我不利的人機會,是在保護自己,我知道的?!?/br> “他說……可以救你的,你再睡一段時間,在你醒來前,我一定會肅清障礙,到時候,我們就離開這里,滿世界逍遙,好不好?” 棺中人什么都沒說。 他卻像是什么都聽見了,笑嘻嘻地抱著棺槨。 一個月后,就連奚玄卿都看不見奚暮的尸體了。 奚玄卿不知道倉靈還能不能瞧見。 或許看不見了。 只是在自欺欺人,給自己一個慰藉。 或許還能看見。 畢竟,無論是三百年前的奚暮,還是這個世界的奚暮,從來沒從倉靈心底消失過。 原本,奚玄卿并不知道,倉靈所說的“肅清障礙”是什么意思。 直到,倉靈主動對他說,要學(xué)仙術(shù)。 奚玄卿自然對倉靈無有不應(yīng)。 倉靈體內(nèi)本就有魔種,他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吸干了整個南嶺的靈氣,天賦和根基都不必說,那是最好的。 只是,飛虞城的人忌憚他,不敢讓他碰哪怕一點點的修行之術(shù),才荒廢至今。 那段時間,除了每天夜幕時分,倉靈會去琉璃棺前待上一個時辰,其余時間,都在竭力修煉。 仿若一塊干燥海綿,拼命汲水。 他會晝夜不歇地修煉,會端端正正像世上所有的徒弟對師父一樣,恭敬地喚奚玄卿一聲“師尊”。 卻從不肯看他面容一眼。 偶爾休憩時,看到奚玄卿的臉,倉靈也會璨然一笑,綻出梨渦,嬌憨甜蜜。 倉靈就像是將自己分裂成兩個不同的人。 一個滿腹仇恨,只對奚暮溫柔垂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