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萬眾矚目，她籍籍無名——這些年兩人相處，似乎總是這種模式。但問這世上誰最了解子夜，陳縱自信不會有人比她知道更多。

    真好，哪怕只是因氣質(zhì)卓著，至少在這間學(xué)校，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在意他是否是“陳金生獨(dú)子”。他似乎已經(jīng)可以脫離陳金生，獨(dú)立地活下去。

    陳縱呵地輕笑，抒出一口胸中郁氣。站起身，隨放課學(xué)生一道下了山。到的士站時(shí)，才發(fā)短信給鐘穎，“我到了。去吃哪家？”

    *

    那個周末，陳縱和鐘穎在港市隨意吃了幾家網(wǎng)紅推薦的熱門餐廳，潦草結(jié)束行程。鐘穎主要是來陳生課上合影留念，陳縱目的不在打卡，也都無所謂。深市離港市近，兩人約好下次得閑，提前做好功課，來港市短住幾個禮拜，爭取每日都有vlog放送。

    子夜始終不曾聯(lián)系過她。工作的忙碌沖淡了些許失落，陳縱也常常自我安慰，不打緊，你預(yù)料到的，不是嗎？

    何況一切才剛開始。

    鐘穎也有得忙，直至第二個周末，節(jié)目播出前夕，才和陳縱見上面。那天周正歧邀眾人去他的公寓一道吃飯，順便一齊看節(jié)目播出，時(shí)間約在下午五點(diǎn)。陳縱婉拒了幾位嘉賓開車接送，提前兩小時(shí)去了圖書城閑逛。趁節(jié)目熱度，子夜的書被搬到一樓大廳，被幾位網(wǎng)紅歷史學(xué)家的書夾在中間，再被一圈花花綠綠的網(wǎng)絡(luò)小說搶盡風(fēng)頭，顯得像一排低眉順眼的蒙塵古人。陳縱一早問過，說這家還留有兩本親筆簽名本。陳縱在那堆書里找了半天，沒找到貼有“作者親簽”的小logo。叫來書城管理員詢問，才知道深市多文青，簽名本不巧昨天賣光。

    陳縱只好隨意揀了本《借月》普本，在柜臺借筆，在空白環(huán)襯寫上：陳-放縱的縱，贈周正-歧路的歧，不要客氣。

    旋即裝進(jìn)紙袋，乘公交直達(dá)周正歧家樓下。

    周正歧早早候在站臺，脖子上還掛著圍裙，在人群里頗惹眼。陳縱一見他就想笑，一路從巴士站和他笑鬧著進(jìn)了公寓門。屋里眾人正圍坐著看電視，門一開，一個個怨聲載道，“我們怎么沒這待遇？”

    陳縱問，“怎么？”

    男一許瑞道， “他借口做飯，任誰來了，都叫旁人替他跑腿下樓開門。我第一個到，他竟叫我等別家住戶來了再趁虛而入?！?/br>
    大家都笑得不行。

    陳縱自然而然打趣，“我咁特別？這招不得留待接arya時(shí)再用？”（我這么特別？）

    “別人三點(diǎn)就到了，”鐘穎朝廚房努努嘴，壓低聲線，“被使喚到廚房干活?！?/br>
    陳縱咯咯直樂，“朋友如手足嘍，當(dāng)然要重視些我?！?/br>
    周正歧全然不理會，乖乖站在門口拆陳縱帶來的禮物，拆出一本書，在手頭揚(yáng)了揚(yáng)，沖眾人道，“我對她多好呢，她倒好，頭回上門，就送本書打發(fā)我？”

    陳縱也有話說，“你不是鐘愛陳先生嗎，難道葉公好龍？”

    周正歧道，“幾歲了，現(xiàn)實(shí)些，我平生只好紙鈔——喲，連簽名書都不是。上頭寫了什么？”

    眾人都探頭來瞧。

    周正歧大聲念出：“陳——放縱的縱，贈周正——歧路的歧，不要客氣。”

    “別人arya帶了瓶編號1978的richeb，”鐘穎比了個六，“這位數(shù)。”

    陳縱道，“她是誰，我又是誰？”

    眾人大喊陳縱雞賊。

    唯有周正歧笑容漸斂。過了陣，方才好奇問道，“陳縱，你的陳字，寫得怎么陳先生一模一樣？”

    陳縱愣住。往嘴里塞了粒堅(jiān)果，咀嚼了會兒，方才緩緩應(yīng)答，“……有嗎？”

    周正歧道，“你等著?！鞭D(zhuǎn)頭進(jìn)臥室，尋了本《毗舍阇鬼》簽名本出來，攤開兩本書，放到眾人跟前。

    陳子夜，陳-放縱的縱，兩個陳字雖大小不一，但起筆，轉(zhuǎn)折，落點(diǎn)，輕重，大小，粗細(xì)，均如出一轍。

    眾人皆覺得好玩不已，“這兩個陳字，怎么會這么像？”

    陳縱盤膝坐在沙發(fā)上，抱著零食盒，化身無情的吃干果機(jī)器人，懶散答道，“說明本人，我，陳縱，也有選錄入二十一世紀(jì)備受矚目青年文學(xué)家的潛質(zhì)?！?/br>
    眾人放下本，開始恥笑她。唯有周正歧仍捧著兩本書細(xì)細(xì)辨認(rèn)著。

    陳縱吃著干果，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臉上漸有警覺神情。

    第4章 陳縱4

    彼時(shí)arya四下打量，見到陳縱，展顏一笑，湊到跟前，親近地問， “陳縱姐幾時(shí)來的？都沒同你打招呼?！?/br>
    鐘穎道，“她也沒大你幾歲?！?/br>
    arya道， “那也是jiejie。我看到她就親切?！?/br>
    鐘穎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險(xiǎn)些脫口一句：光看臉看不出來。

    陳縱立刻開口打斷這位美女，“我本來就是jiejie。何況我喜歡當(dāng)jiejie。”

    鐘穎神色詫異，臉上表情分明是：真的嗎？

    陳縱又笑嘻嘻補(bǔ)充了句，“我這輩子還從沒當(dāng)過jiejie?！?/br>
    鐘穎就知道她沒這么好對付，頃刻扭過頭去，狂笑起來。

    時(shí)間臨近夜里八點(diǎn)，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十位嘉賓只來了六位。

    arya捧著菜，一一端上桌，遠(yuǎn)遠(yuǎn)詢問，“還有幾個人呢？”儼然女主人架勢。

    畢竟都是一幫年輕人，這會兒正鬧作一團(tuán)，一時(shí)無人理會她。陳縱抽回神思，答了句，“一個今天長周末，還在公司加班，抽不開身，晚點(diǎn)也不知能不能趕上地鐵過來；一個這禮拜去維也納演出，還有一個，當(dāng)然是陪著一道去歐洲了。還有一個，好像朋友婚禮，去哈瓦那過圣誕去了。”

    男四張靖羿開口就來了句，“六個人，只得湊出一對。”

    許瑞環(huán)顧四周，更是語出驚人：“一對半?！?/br>
    arya涵養(yǎng)再好，這會兒也做不到面不改色。臉上笑容一僵再僵，方才試圖從周正岐那兒找補(bǔ)， “阿歧，快八點(diǎn)鐘，要不要開飯？”

    周正歧仍未答。

    陳縱目不轉(zhuǎn)睛，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逡巡。

    半晌，周正岐終于開口，“張雅驄，你來看，這兩個‘陳’字像不像？”

    陳縱簡直替arya松了口氣。

    arya瞧了瞧，咦地一聲， “陳先生字真好看?！?nbsp;立刻回頭看陳縱，“你仿過陳先生寫字嗎？”

    張雅驄救了她，她愛張雅驄至死不渝！

    陳縱展顏一笑，順著臺階就下來了，“是啊，以便過幾年也成為另一位陳先生。”

    arya也順勢放下兩本書，將周正岐注意力帶回餐廳，招呼大家， “該拍照的拍照，該p圖的p圖，一會兒該專心吃飯，收看節(jié)目了?！?/br>
    鐘穎一早拍好集體照，借口抽煙，拉陳縱躲到樓下聊天。

    “他倆怎么回事？”

    陳縱有些發(fā)懵，“他倆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

    鐘穎換了個說法，“你們?nèi)趺椿厥?？玩多角關(guān)系呢？”

    陳縱咯咯直樂。

    鐘穎又問，“張雅驄一早巴巴趕來洗菜煮飯，給他打下手。周正岐一聽到你來，叫張雅驄去給眾人當(dāng)燒飯婆，急急下樓接你……他怎么想的？”

    陳縱道，“他怎么想，管我什么事？你問我，不如去問許瑞，他倆關(guān)系好。我哪里又知道他什么意思？”

    鐘穎拿手背打她一下，“你還笑？不曉得避嫌？”

    陳縱道，“攝像頭我都不避，還避嫌，我是周芷若嗎，‘我問心有愧’。”

    鐘穎語塞，“……搞不懂你們這些文青?！倍抖渡砩蠠熁?，拉起她手，“快開播了，走，回去吃飯?！?/br>
    周正岐備十個菜，京川魯豫粵，有辣有鮮咸，還點(diǎn)了份蒜香麻小，開了兩瓶茅臺，移動電視搬到餐桌前，節(jié)目嘉賓正互相介紹，桌前眾人已小酌兩杯，氣氛正好。

    明星嘉賓前往濱海公寓參觀。濱海公寓人去樓空，但節(jié)目重要信物保留下來，留給嘉賓無限遐想。電視機(jī)前眾人見到舊時(shí)記憶，或酸楚或甜蜜，也都有無限感慨。直至畫面定格在書架上一本重要線索——《借月》書脊上，左右兩本網(wǎng)絡(luò)作者言情小說《山上雪》漸漸模糊。

    畫面一轉(zhuǎn)，來到了演播廳。主持人介紹完前幾季常駐嘉賓，之后忽然道，“——以及歡迎我們這一季的新朋友，港城大學(xué)中文系副教授陳子夜陳先生！”

    電視機(jī)前眾人聞聲驚呼。

    周正岐狂喜以致失語，徑直看向了陳縱。

    arya算不上陳子夜鐵粉，卻表現(xiàn)得比周正岐雀躍，捂著嘴尖叫，一把抱住身旁人： “周正岐？周正岐！你看到?jīng)]有！”

    鐘穎早料到這一幕，早已舉起手機(jī)，記錄眾人反應(yīng)。

    周正歧敏銳得很，拿手擋了擋攝像頭，偏過頭質(zhì)問陳縱，“你一早就知道？”

    陳縱淡定坐著剝蝦，“也就上禮拜?！?/br>
    周正岐抓起抱枕起身就要打人。

    陳縱反應(yīng)也快得很，一瞬站起來一蹦三尺遠(yuǎn)，戴著一次性手套，手頭還抓著剝了一半的麻小。

    眾人都拉周正歧，“周哥，冷靜，冷靜，”

    周正歧氣得額頭暴青筋，隔著張桌子罵陳縱，“你就這么對我？”

    陳縱安撫道，“這不想給您一個驚喜嗎？”

    周正歧一個枕頭就要砸過去。

    陳縱生怕殃及她剝好的蝦rou，忙不迭帶著殼就塞嘴里，兩手高舉，“周哥，息怒，別臟了您的家居布藝。”

    周正歧看著她就發(fā)不出火。又好氣又好笑，“我怎么就遇到了你這么個奇葩？”

    鐘穎看熱鬧不嫌事大，舉著手機(jī)跟拍起哄，“打起來，打起來！”

    就那一瞬禍水東引，枕頭準(zhǔn)確地砸到了鐘穎手上。

    笑鬧間，明星嘉賓自我介紹已被眾人錯過大半。

    眾人轉(zhuǎn)移陣地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專心看節(jié)目。這一季節(jié)目組轉(zhuǎn)了性，大發(fā)慈悲，首播直接放出兩期。

    第一期沒有陳縱什么事，她只顧窩在沙發(fā)角落，間或發(fā)出一聲兩聲感慨，“原來我來之前你們是這樣的?！?/br>
    大家都笑，“你來之前，我們都束手束腳的，有點(diǎn)放不開。后來有你這么個墊底，癥狀也都好多了?！?/br>
    看到許瑞出場自我介紹，陳縱好奇，“siri這名字不是你自己取的嗎？我們什么時(shí)候開始叫的？”

    許瑞噓聲，“不興劇透?！?/br>
    就這么插科打諢到第一期臨近收尾，三男三女投票前，在電影放映廳有短暫夜談。

    “養(yǎng)貓還是養(yǎng)狗？”——很簡單一個話題，卻也能深入淺出，很有講頭。

    周正歧愛貓，鐘穎養(yǎng)貓，許瑞和chris養(yǎng)狗，arya貓狗雙全……幾個人在節(jié)目上早已各抒己見，又從貓狗說到人，說到愛情。但蜻蜓點(diǎn)水，很快帶過。

    身為女四的陳縱和男五張靖羿沒有參與討論過這個話題，被迫回答了一下該問題。男五因?yàn)槭敲窈斤w行員，愛貓愛狗，卻也有心無力。

    輪到陳縱，她說，“我養(yǎng)五只貓，三只狗。但是都在美國，沒法帶它們給大家擼?！?/br>
    周正歧道：“大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