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好半晌,才輕聲道: “已經(jīng)昏迷了整整七日?!?/br> 上一位大夫半個時辰前剛走,對方判定王后已然油盡燈枯,最大的可能是在夢中走的悄無聲息。也就這幾日時間了,叫二王子盡早準(zhǔn)備后事。 二王子打從回宮后便眼都不眨的守在母親床邊,為此連國王的多番刁難都沒搭茬,生怕錯過母親醒來的一瞬,可惜整整兩日過去,床上的人就跟睡熟了一樣,眼皮都沒動一下。 以前沒希望的時候,他還能勸自己忍一下,再忍一下,總有一天他會為他們母子報仇雪恨??赏蝗婚g有了希望,他無時無刻不想直接將舒朗弄進宮來,不管不顧,先救了母親的命再說。 又在深夜一遍一遍勸說自己,得從大局出發(fā)。舒朗身份特殊,不是一個單純的郎中,他不能暴露舒朗的身份,將舒朗置于危險之中。若舒朗出了事,兩國合作作罷都無所謂,母親便徹底沒救了。 就這么熬了整整兩日,二王子眼下瞧見舒朗,感覺腦子都是木的。 舒朗見狀,拍拍二王子肩膀,錯身而過,徑直往王后床榻方向而去。 身后緊緊綴著將軍府的兩小孩,雙眼希冀又緊張,牢牢盯著舒朗的一舉一動。 舒朗搭脈后,神情并不輕松,王后這毒深入骨髓,比二王子的難纏數(shù)倍不止,且她身體虛的厲害,只剩最后一口氣吊著,稍微重點的藥下去,不是救命,而是送命。 思索間,舒朗從藥箱拿出整整兩包金針,只見那針比成年人手掌還長些許,卻又細(xì)又軟,捏在手里顫巍巍擺動,讓人懷疑隨便一點兒力道就能折斷。 舒朗卻眼都不眨的一針刺下去,針尖瞬間沒入王后耳后兩寸,手松開時針尾還在微微擺動,叫人恍惚以為聽見了細(xì)微的嗡鳴聲,瞧的人心肝兒跟著一顫一顫的。 先從耳后,一路順著肩膀往下,密密麻麻扎到了手背,連頭頂,腹部都沒放過,最后一針扎在了心口處,看的兩孩子頭皮發(fā)麻,便是二王子也不忍直視。 他們見過宮中御醫(yī)金針刺xue的場景,最多不過微末毫針,不過寸許,三五根下去,有沒有效果當(dāng)場便知,哪里見過這般場景,直接將活生生的人扎成了刺猬。 在其他三人的認(rèn)知中,便是身強體健的大男人被扎成這樣,也得是個半身不遂,何況一個本就虛弱的病人? 若不是有大公子阻止,二公子早就驚呼出聲了。 見舒朗好不容易扎完針,又將手搭在王后腕上沉默不語,二王子再也忍不住,湊上前想開口詢問舒朗情況如何。 舒朗眉梢一動,匆匆松開王后手腕,拽著二王子后退兩步,正是時,床上已經(jīng)整整七日未曾睜開眼的王后直挺挺坐起身,噴了口血出來,又沉沉躺下。 場景略詭異。 可二王子顧不得許多,當(dāng)下繞過舒朗半跪在床頭,看向睜開眼,眼神十分迷茫的王后,想摸摸她干枯的手,又怕碰到滿是針頭的手背叫她痛苦,語氣小心翼翼道: “母后,你感覺如何?” 王后眼睛輕輕眨動兩下,終于認(rèn)清眼前人,神情有些激動,張張嘴,沒吐出一個字。 此時舒朗已經(jīng)在桌邊寫藥方,聞言頭都沒抬的提醒道: “悠著點兒,病人剛醒,暫時說不了話,先給弄點吃的墊墊肚子。” 轉(zhuǎn)身將藥方親手遞給二王子:“病人身體虛弱,回頭叫她吃了藥再去睡,一日三頓,明日這個時辰我再來施針?!?/br> 二王子叫兩位表弟陪王后說話,把舒朗拉到外間,四下無人,小聲詢問:“如何?” 舒朗皺眉道:“目前還不好說,得看近兩年調(diào)養(yǎng)的效果,效果好,則有十年生機,效果不好,三年五年也說不準(zhǔn)。” 這毒是不可能完全清掉的,目前狀況,最理想的便是類似于后世一些帶癌生存的人群。以前家里爺爺接手過此類病人,舒朗有所了解,但兩者之間又千差萬別,他需謹(jǐn)慎的再想想治療法子。 對他而言,這是個非常大的挑戰(zhàn),舒朗有些躍躍欲試。 而二王子在聽見第一句“看近兩年的調(diào)理”后便激動的眼眶都紅了。 不知多少次他以為他快要失去視他如命的母親。十歲之前,是母親為他擋住了外頭的所有刀光劍影,叫他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十歲之后,是母親第一時間相信了他的懷疑,并將他交給了舅舅照料。這些年他在外東奔西走,母親頂著病弱的身體為他扛下了所有壓力,叫他能心無旁騖。 那種無能為力,只好眼睜睜瞧著母親氣息一日日漸弱的感覺,二王子永生難忘。 舒朗難得見二王子失態(tài),盡管只有一瞬,依舊感覺很新奇。琢磨著將來把這一幕如實告訴十三,十三應(yīng)該會高興許久,就聽二王子道: “好,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安排的?!?/br> 舒朗沒問他會怎么安排,左不過想辦法將王后送出宮方便治療,或者讓王后有光明正大接受治療,不用急著去死的理由,簡而言之謀權(quán)篡位,取國王而代之。 總歸如眼下這般,舒朗日日進宮替王后診治直到康復(fù)是不現(xiàn)實的。國王能允許王后在一個個大夫的診治中,不斷得到即將不久人世的消息,于人群悲默中慶祝他的勝利。卻不會愿意看到王后身體一日日好轉(zhuǎn)的情況在眼皮子底下發(fā)生。 來時舒朗也仔細(xì)瞧過,皇宮守衛(wèi)內(nèi)松外緊,各路關(guān)卡上的守將對將軍府大公子的態(tài)度客氣卻疏離,唯有棲梧宮,從里到外把手嚴(yán)密,即便只是負(fù)責(zé)灑掃的宮女,都對楚家兩位公子無形中帶著幾分親近。 這里是真正被將軍府保護的鐵桶一般,水潑不進。 可即便國王的人手插不進棲梧宮,但遲遲傳不出王后的死訊,是個人都知道發(fā)生了意外。 誰知道一個能用十幾年時間,謀劃親生兒子和妻子死亡的男人,骨子里得有多瘋狂?他瘋起來又會做出什么事? 舒朗沒說話,估摸著時間,進去將王后身上的針一一拔出,在兩位小公子驚嘆的眼神中,細(xì)細(xì)打量這個眼神平和的女人。 聽聞王后家族歷代出美人兒,到了王后這里也不遑多讓,否則她也生不出二王子這般青出于藍美姿儀的兒郎。而眼前這個頭發(fā)枯黃,雙頰凹陷,瘦的一陣風(fēng)便能吹走的女人,依稀能從那雙明亮卻平和的眼中瞧出幾分昔日影子。 王后吃力的伸手握住舒朗手臂,無聲說了聲“謝謝”,舒朗笑著搖頭,隨二王子出了棲梧宮。 舒朗知曉王后醒來,二王子應(yīng)該有很多事要忙著處理,道了聲“留步”,便招呼二公子一道兒出宮。 時辰不早,今晚還有國王為大景使臣準(zhǔn)備的宮宴,舒朗得按時參加,否則被人發(fā)現(xiàn)有人易容頂替他出席宮宴,那可就有熱鬧瞧了。 二王子捏捏小表弟肩膀,囑咐道: “玉白,替表哥平安將榮公子送出宮,知道嗎?” 小孩兒激靈的眸子閃著堅毅的光,慎重承諾道: “放心交給我吧,表哥,你多陪姑姑說說話,姑姑好想你的!” 此時大公子急匆匆跑出來,拽住二王子胳膊激動搖晃道: “允表哥,姑姑方才能說話了!她還叫我景兒了!” 二王子神色一動,收回手搭在二表弟肩上的手,握緊大表弟胳膊不說話了。 舒朗擺擺手,叫他隨意。 二公子遺憾的瞧了棲梧宮一眼,懂事的帶舒朗一道兒往外走,還很貼心的解釋: “每日我與大哥進出皇宮是有固定時辰的,今日沒時間了,若再停留下去,陛下那邊會派人來詢問緣由,沒完沒了的可麻煩了。父親說過,人在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明日再與姑姑說話也是一樣的?!?/br> 這確實是個非常激靈的孩子,與他兄長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語氣里總是充滿了童真和開朗,與他說話,人能不自覺開懷幾分,這樣的孩子陪伴病人,想來病人清醒時,心情也能跟著好上幾分。 舒朗覺得有趣,問他:“你父親還說過什么?” 小孩子遠遠瞧見有宮人過來,便挺直胸膛,目不斜視,端的一副好架子,待人走遠,便開始活蹦亂跳,圍著舒朗好奇反問,聲音壓的低低的: “父親還說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先生,您真的能治好姑姑的病對不對?我今天好開心啊,等我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他肯定也很高興!對了,先生,您不是我們烈火國人吧?我聽您的口音不像呢!” 舒朗聽罷,明了這孩子知道的比大公子還少,至少大公子曉得他是二王子不遠千里從景朝請來的國師高徒,這孩子連他是哪兒的人都不清楚。 唔,這便是不用繼承家業(yè)的嫡次子的幸福一生嗎?舒朗總覺得這孩子身上的天真有幾分莫名眼熟。 “還不能確定,畢竟王后娘娘的病實在太嚴(yán)重了。” 小孩兒后退著走路,與舒朗面對面,聞言眼睛閃了閃,有幾分失望的哦了一聲,來不及轉(zhuǎn)身,直直的撞在從拐角出來的一個宮人身上。 兩人齊齊跌倒。 舒朗將小孩兒拽起來,宮人跪在地上連連請罪,二公子很是大度的擺手道: “是小爺走路沒注意,錯不在你,起來吧,還得多謝你墊在下頭護著小爺!” 話音未落,腰間荷包便隨手扔給對方。 舒朗瞧的好笑,“這也是你父親交給你的?” 兩人此時路過拐角,二公子激靈道: “自然,父親還說過,男子漢大丈夫,要明辨是非!” “是嗎?” “嗎”字尾音還沒落下,舒朗眼前一黑,瞬間失去意識。 作者有話說: 第68章 完全拿捏 等恢復(fù)意識時, 舒朗一動不動,維持平躺的姿勢,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四周安靜的不像樣, 鼻尖還有令人神志舒緩的香薰,單聞味道便知絕非凡品。身下的觸感十分綿軟,約莫是躺在床上, 兇手還十分貼心的給他蓋了被子。 稍微嘗試動了一下,后頸又酸又痛, 疼的他直吸氣,這般動靜,外頭也沒進來個人查看情況。 舒朗索性緩緩睜開眼睛, 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裝飾低調(diào)又不失奢靡, 可見主人的品味與財力。 彎腰穿好鞋,在屋內(nèi)謹(jǐn)慎饒了一圈兒, 并無多余發(fā)現(xiàn), 舒朗這才想起什么似的, 摸摸臉上易容用的胡子,還好端端在呢。他的藥箱與身上飾品, 除了發(fā)簪之外全都不翼而飛。 結(jié)合之前在皇宮的遭遇, 舒朗基本能確定他此時還在宮里。 就是不知具體在哪兒。 嘗試打開門往外走了一步, 噌的一聲, 拔劍之聲在耳邊響起時,一把在陽光下寒光閃閃的利劍便已搭在舒朗肩頭。 那人什么都沒說,舒朗舉起雙手,緩緩?fù)嘶匚輧?nèi), 關(guān)門前, 瞧見了對方身上的衣著, 更加肯定他還在王宮的推測。 也不用嘗試跳窗逃跑的可能了,方才開門那一眼,舒朗已經(jīng)知曉他眼下身處湖心亭,四周皆是水,一眼望不到頭兒,沒有小船的話,少說得游上兩個時辰才能上岸。 烈火國是建在沙漠綠洲地帶的國家。水乃稀缺資源,在如此大的湖心建亭,實屬奢侈,并非一般人能做到。 舒朗開始琢磨,眼下的情形對他而言,說簡單也簡單,說復(fù)雜也復(fù)雜。 值得慶幸的是,他景朝使團榮舒朗的身份應(yīng)該還沒暴露,下黑手之人只單純認(rèn)定他是鎮(zhèn)國大將軍府請來的大夫。 不幸的是,他這個大夫或許能治好王后所中之毒的消息被暗中下黑手這人知道了。對方對他暫時沒有惡意,卻不想見到王后好起來,因此將他困在這里。 那么問題來了,舒朗可以肯定的是,棲梧宮內(nèi)對二王子而言是絕對安全的,二王子與大將軍這點能耐還是有的,否則二王子也不敢在棲梧宮內(nèi)和舒朗話說毫無顧忌。 且舒朗的出現(xiàn),對除了二王子與大將軍以外的人來說,相當(dāng)突兀,其他人不可能提前做好準(zhǔn)備來對付他。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目前為止,他只對二王子一人明確表示過,對王后的病情他可以嘗試治治看,有他在,不會讓王后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一命嗚呼。其他人,包括大將軍府的兩位小公子,也只是心里大概有個猜測罷了。 如此一來,能在短短時間內(nèi),避開棲梧宮的守衛(wèi),將消息傳遞出去的人選基本可以確定了。 想起那個出宮途中,偶然撞到楚玉白的太監(jiān),舒朗眼眸危險的瞇了瞇。 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可大將軍府的二公子,楚玉白,那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家伙兒,被某一方的人收買,已成事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對舒朗的情況知之甚少,導(dǎo)致背后之人也認(rèn)定舒朗和那些將軍府往常找來的大夫一般無二,因此對舒朗也放松了警惕。 想通這些,舒朗其實不難推測出楚玉白是在為哪方勢力效命。 他只是有點想不通,對方手里究竟有什么東西,值得楚玉白背叛養(yǎng)大他的將軍府,與虎謀皮。 舒朗起身,再次打開房門,人站在門內(nèi),雖然外頭瞧不見一個人影兒,他還是對著空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