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183節(jié)
她清楚地知道過去半年日日夜夜每一秒時間滴答中的自己,卻無暇知道這短短幾步路中的自己。 老天,老天,她是不是精神分裂,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撲向了自己永世都將鏡花水月的夢? 一切的影像都是虛的,只有他的懷抱與體溫是實的。他的手掌蓋著她的發(fā),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對不起,我回來晚了?!?/br> 淚涌和哭聲都不受控制,是生命本能的源泉,溢出來。商明寶無法說出話,放聲痛哭,閉著眼,嗅著他衣物的氣息。 好苦。好苦。是她的半生,是她的眼淚。 她與命運和解了,她大人有大量,在這一秒與她和他所有的命運都盡數(shù)和解。 是誰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了臉,與穿梭人流與側(cè)目中用手指抹了抹眼眶。 方隨寧長長地、哽咽地吐出一口氣,感謝天地,放她這個要罪不罪的罪人一線良心生機。 懷里的重量要他竭力去支撐,向斐然的脊背已經(jīng)出了一層汗,但他眉心皺也未皺,身體晃也未晃,牢牢地支撐著她、擁緊了她,將她拼盡全力納入自己懷里。 “別哭,”他的指腹緩緩摩挲過商明寶的鬢角,將她的發(fā)撩至耳后,唇也貼了上去:“你哭得我心碎,商明寶?!?/br> 碩大的澳白珍珠,被他的氣息染上輕霧。 他撫著她哭得guntang的臉,壓在她耳廓上的吻,終究變成了溫熱低沉的一聲聲—— “寶貝,寶貝……” 他日思夜想的,為她留人間。 第110章 商明寶有種哭崩盤的架勢。 她沒嚎啕, 但撲在向斐然懷里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路人雖側(cè)目,但向斐然的兩道臂彎將她的臉護得嚴嚴實實, 宛如那年在上東區(qū)街道上的偷吻。 不知這樣發(fā)泄式的哭持續(xù)了多久, 直到耳邊落下一道輕微的嘆息聲:“抱不住了……” 向斐然似乎在跟她商量:“等我休息一會,好嗎?” 他養(yǎng)也未養(yǎng)就出醫(yī)院來見她,此刻已經(jīng)到了極限,衛(wèi)衣底下的身體冷汗淋漓。 商明寶一個激靈,立刻清醒過來, 顧不上擦眼淚,雙手摸索著將他身體都確認了一遍:“哪里受傷?哪里疼?” 她好像才發(fā)現(xiàn)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眉心的痛愕弄得化不開, 聲音抖著:“你的腿怎么了?” 方隨寧趕著解釋:“沒事沒事, 是躺太久了,需要做復(fù)健。” 商明寶絲毫沒有被安慰到, 覺得他們合起伙來瞞她:“真的?沒有騙我?” 隨寧覺得自己前科累累,咳嗽一聲,底氣不足, 真的也變假的了。商明寶臉色唰地慘白,向斐然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尖:“真的, 沒騙你?!?/br> “你看上去好累?!睖責岬恼菩馁N了上去,商明寶被他臉頰冰得抖了一下, “回醫(yī)院, 快回醫(yī)院?!?/br> 她比誰都更沒有安全感。 向斐然點頭的幅度很小很緩,精疲力竭中只余下一聲“嗯”。 護工就在最近的服務(wù)臺等著, 接到電話后,先行下樓去將車子開到電梯口。這次扶向斐然上車時, 護工明顯感到了他的力不從心,但他薄唇抿著,痛與沉重皆一聲不吭,眉皺得多緊,臉色就強撐得有多淡然。 上車沒幾分鐘,向斐然就陷入了昏睡。商明寶始終握著他的手,不敢緊,怕弄醒他,不敢松,怕弄丟他。 九公里的路程,車內(nèi)無人說話談天。 到了醫(yī)院,又是一通檢查與輸液,向斐然安安靜靜地半躺著,對醫(yī)生的批評與交代照單全收,乖得沒說一個“不”字。 護工進來喂吃的,清淡的流食。向斐然伸出手,那意思是他自己來。 護工詫異一眼,不懂他為什么忽然開始要面子了。眼鋒交換,護工驀地懂了,將碗與勺子都遞過去:“那您慢點兒?!?/br> 向斐然動作很慢,但手腕不受控制地發(fā)酸。大約是軟了一下,眼看著要倒自己一身,商明寶眼疾手快而自然地扶了一下:“我來?!?/br> 她穩(wěn)穩(wěn)地接管,神色自若,先自己抿了一口確定溫度,接著將瓷勺遞到向斐然嘴邊。他暫時吃不了太多東西,幾口后便覺飽了,商明寶又將護士交代的藥從錫板里挖出來,一手端水一手掌心平攤著:“這個你自己來。” 向斐然遂接過玻璃水杯,將那些五花八門的藥送進嘴里。 “好厲害?!鄙堂鲗毢喼毕窨湫W生。 向斐然笑了笑,抬起手,拇指指腹在她臉上緩慢地摩挲著。 回病房至今,他只字未說,因為沒有氣力,想多留點精力維持清醒,好多看她幾眼。但他終究只是個凡人罷了,病床被搖平后,眼皮沉得撐不住,在商明寶掌心的溫度里陷入睡眠。 過了好久,商明寶才將蓋在他雙眼上的手拿開,轉(zhuǎn)為撫著他的臉龐,俯下身與他安靜而久地貼著,將唇在他唇瓣上輕柔地碰了碰。 輸液很冷,將他的手收進被子里時,看到手臂上青紫的一個腫塊。 掩門出去,與等候在走廊的隨寧四目相對,俄而彼此的眼圈都紅了,商明寶再難忍受,蹲下身悶聲壓抑著哭。 方隨寧將她攬到了懷里,哽咽地安慰:“最壞的都過去了,現(xiàn)在的每一步都是向上向好的,我就當你是喜極而泣了?!?/br> 他們在醫(yī)院的咖啡廳里坐了會兒,將過去半年發(fā)生的事一一聊盡。 “你知道他從床上滾下時有多驚悚嗎?”隨寧又哭又笑,“那個動靜跟鬧鬼一樣,我都服了,我問他,他說意識里一直在走,哪里知道身體跟不上?!?/br> “他手上的傷,就是昨天弄的嗎?” “嗯,吊水的針頭?!?/br> “那很痛。” “跟他剛被救起來的痛比起來——”方隨寧驀地住口了。 商明寶托在掌心里的臉望向玻璃窗外,眼睛瞪得很大而未敢眨,只等那陣酸楚過去。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奇跡,藍比尼是尼泊爾最重要的佛教圣地,那個在河邊救了他的僧人至今還在為他續(xù)燈祈福,我昨天晚上聯(lián)系到了他,他英語不好,一直在說buddha buddha,聽上去也很激動?!?/br> 方隨寧握著咖啡紙杯,“瞞著你的決定雖然是舅舅的建議,但是我做的,對不起。我想淅淅瀝瀝的雨天最磨人,倘若斐然哥哥真的長睡不醒,你能沒有負擔地開展新生活,就是這故事里唯一的幸存者?!?/br> 商明寶雙手貼上眼睛,長長的嘆息綿延不盡的抖:“隨寧,你太狠心?!?/br> “我知道?!?/br> “你對你自己也狠心,這些擔子和負壓會壓垮你,你跟你舅舅、mama都不同,你是唯一知情的同齡人,難道真長睡不醒,這擔子就永遠被你一個人背一輩子么?難道你的陰雨天就會停么?” 暖融融的陽光曬著,方隨寧的身體卻打了一個冷顫。 她嘴角癟得厲害,一股走穿隧道被人接抱住的脆弱擊穿了她,她筋疲力竭,又覺溫暖,恨不得抱住商明寶痛哭。 緩過了心神,商明寶將向斐然生還并蘇醒的消息通知給了所有的家人和身邊人。電話紛至沓來,一個兩個都征詢她意見,能不能來醫(yī)院探視。 商明寶全部謝絕了:“他現(xiàn)在還很虛弱,需要好好地養(yǎng)神。” 溫有宜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坐下又站起:“好好好,也對也對,那媽咪可以做點什么?” 商明寶哭笑不得:“什么也不用做,等斐然哥哥康復(fù)了,我?guī)貋硪娔銈?,爸爸那邊……?/br> “爸爸沒有意見。”溫有宜斬釘截鐵,直接掐斷了商檠業(yè)開口的機會。 商檠業(yè):“……” 掛了電話,溫有宜瞪著他:“你想說什么?” 商檠業(yè)環(huán)著雙臂擰著眉心:“我說,”他往上戳起一根手指,“要怪也怪上面這個,怎么弄得我是罪人了?” “我不管,”溫有宜勒令他,“等人家上門來做客,你要笑?!?/br> 商檠業(yè)宛如聽到天方夜譚,挑動眉梢:“你確定?” 他扯起一邊唇角:“這樣?” 溫有宜知道他心里有冤,屈膝賴過去環(huán)住他:“這半年你受委屈了我知道,可是他們不容易,女兒不容易。你要是再說一個不字,那你真是不給他們活路了?!?/br> 向斐然出事后,商明寶性情沉悶了許多,雖然日??瓷先ミ€是甜甜的、充實的,但身上有股暮氣揮之不去。自小最不愛離家的一個,過去半年卻甚少回到深水灣。她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但午夜夢回,想到過去一系列的事,又覺得這命運的漩渦中誰都無意中做了一把推手,見到商檠業(yè),再無法像小鳥一樣雀躍著跳到他身邊了。 商檠業(yè)固然認為自己當時的決策無誤,但也頗有種被命運擺了一道的煩悶,弄得他里外不是人,有冤說不出。 這大概是每個專斷擅權(quán)的家長必然會吃到的回旋鏢——既要插手,就要做好背責任的準備,否則豈有管了個痛快,命運降臨時卻說“誰知道會這樣”的道理? 商檠業(yè)斂了神色,半晌開口:“別把我當壞人,有宜。” - 向斐然在醫(yī)院靜養(yǎng)的這半個月,商明寶偷偷派人將那座別墅收拾出來。這些活兒交給蘇菲自是放心,她全身心地陪在醫(yī)院里。 最初兩天,他醒著的時間要比睡覺短得多,清醒后能做的事也有限,看幾頁論文便到了精力上限,被定死了鬧鈴。 那日文件被準時抽走時,他想到什么,勾起唇笑了笑。 “你笑什么?”商明寶狐疑地問。 “笑我報應(yīng),我以前是怎么管爺爺?shù)?,你就是怎么管我的。他總說多看兩頁不會死,我現(xiàn)在也想說,多看幾頁——” 還沒講完的話被商明寶用手封住了,她瞪著他,固執(zhí)而委屈地噘著嘴。 向斐然順勢牽住她的手,親她的指節(jié)指腹:“以后不說了?!?/br> 商明寶鼓起腮幫子:“你寧愿看論文都不愿意看我?!?/br> “哪里?!毕蜢橙簧裆?,目光專注地留她臉上:“你太光彩,容易用眼過度?!?/br> 商明寶:“……” 什么鬼話,還怪中聽的……她清清嗓子,繃足了若無其事,指尖輕在他太陽xue點了一下:“你這里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了?” 向斐然捉住了她指尖,正色道:“有這個可能?!?/br> 商明寶為他的天才大腦著急:“是論文看得比以前吃力嗎?看不懂?” “那倒不可能?!?/br> 商明寶目不轉(zhuǎn)睛地等著他的下文,眸底焦急一分未淡。 向斐然想了想:“好像變得比以前話多了?!?/br> 商明寶懵了:“沒有啊。” 他還是惜字如金的模樣。 “都在腦子里?!毕蜢橙蝗肷竦厮伎迹骸翱赡茏彀秃吐晭б惨獜?fù)健?!?/br> 話剛說完,唇被貼上另一雙柔軟的唇。 “……” 商明寶渾身上下迅速都紅透了,她不知道,她臉上的熱度也傳染給了向斐然,讓他蒼白的臉皮也莫名有了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