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0節(jié)
“此事機密。” 智淵允他所請,揮退婢仆并令人關(guān)閉房門,由智澤親自守在門旁。 待到一切妥當,確信聲音不會傳入他人之耳,鹿巳方才講起隊伍遭遇,包括一路上被盜匪跟蹤,在灤河旁遭到犬戎襲擊,不落任何細節(jié)。 “郎君懷疑城內(nèi)混入探子,府內(nèi)恐也有間?!?/br> 鹿巳話音落地,室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智陵能想到的事情,智淵和智弘同樣不會忽略,甚至會想得更加深遠。 “日前智陵出城,盜匪一路跟隨。后有犬戎在灤河鑿船斷橋,處處提前一步,恐消息早就走漏?!?/br> “間在府內(nèi)?!?/br> 父子倆得出相同結(jié)論,不禁冷笑連連。 “燈下無光,自然難覓蹤跡。多年打雁,終究被雁啄了眼?!?/br> 智淵取過兩張銅牌,分別交給智弘和智澤。 銅牌上浮凸智氏圖騰,鑄有家主印信,能夠封閉城池調(diào)動私兵,權(quán)威僅次于三軍虎符。 “立即封城,不許任何人進出?!?/br> “關(guān)閉府邸,嚴查府內(nèi)各院。” “徹夜巡城,疑者抓?!?/br> 智淵稍微停頓,旋即做出決斷。 “無需再掩人耳目,之前留下的耳目盡數(shù)拿下?!?/br> “國君的耳目也抓?”智弘單手握拳放在腿上,身體不自覺前傾。 看到兒子空蕩蕩的袖管,智淵眼底浮現(xiàn)狠色,沒有半分猶豫:“抓!” 退無可退,必須當機立斷。 晉侯一再逼迫,十年來得寸進尺。智氏迫于無奈退守晉陽,同肅州虛與委蛇。如今公子珩歸來,智氏無需再韜光養(yǎng)晦,也該撕去偽裝,讓晉國上下知曉猛虎未老,依舊能咆哮山林生撕熊豹! “父親,我親自去?!敝呛腧v地站起身,面頰因興奮微微抖動。 “今夜抓捕之人一個不留?!敝菧Y沉聲道。 “諾!” 智弘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昂藏,多年來的沉郁一掃而空。 智澤落后一步,斟酌再三到底開口:“大父,這樣做是否打草驚蛇?” “有驚嚇才有震懾。” 智淵手撫長髯,歲月的痕跡烙印在臉上,雙眸不見渾濁,盛載經(jīng)驗和智慧。 “鼠輩不懼仁德,恫嚇才能令其喪膽。百句良言不敵一刀致命。晉國起于百乘,興于三代晉侯,如今已是萬乘之國。崛起靠的是強鋒利刃,是血腥廝殺,更是強橫和霸道。” 智淵聲音低沉,目光鎖定智澤,將他認定的國之根基灌輸入對方的腦海,進一步深植入心。 “國君固然昏庸,早年不乏戰(zhàn)功。公子珩欲取而代之,必要掌控軍隊。霸道者才能駕馭軍中氏族,強橫才能使三軍畏服?!?/br> “公子珩的對手不是公子長,有狐氏更不值一提。攔他路者是國君?!?/br> 公子長,麗夫人,有狐氏。 看似赫赫揚揚風光無限,不過空中樓閣,一旦動搖支撐的立柱隨時都會垮塌。 這根立柱就是晉侯。 “智澤,牢牢記住,智氏全族系于公子珩。以國君器量,不能勝必全族傾覆。想想路氏的下場,不要再瞻前顧后。身為智氏子,做你應為的一切,當斷則斷?!?/br> 最后一句頗富深意,令智澤全身一震。 他默默垂下頭,心中天人交戰(zhàn),最終做出選擇。 “大父,我定不讓您失望。” 智澤雙手交疊,面向智淵恭敬行禮。隨即退出室內(nèi),點出數(shù)名健仆,沒有去往前院,而是穿過三條回廊,來到家中女眷居住的后宅。 見他出現(xiàn),廊下婢奴紛紛跪地。 智澤腳步不停,健仆緊跟在他身后。來到背西朝東的一間廂房前,智澤抬手推開房門。 室內(nèi)有數(shù)名女眷,多為桃李年華,容貌或俏麗或清秀,氣質(zhì)有活潑亦有婉約,幾人圍著一塊縱橫劃線的陶土板,正在玩博棋游戲。 房門打開,聲響驚動幾人。 女郎們抬頭望去,見到背對火光的智澤,不由得都是一愣。 “兄長,這是怎么了?”一名女郎站起身,看到門外的情形,不禁滿臉疑惑。 “府內(nèi)有間?!敝菨蛇~步走入室內(nèi),目光掃視眾人,沉聲道,“拿下婁氏女。” “郎君,我冤枉!”婁姬大驚失色,慌忙開口爭辯。 智澤不為所動,健仆聽命行事,上前抓住婁姬的雙臂,按住她的肩膀,令她動彈不得。 女郎們紛紛站起身,靜默立在一旁。面對眼前情形,無人貿(mào)然開口,更不會隨意求情。 “婁姬,你祖上追隨越侯,官至中大夫。越國內(nèi)亂,婁氏分支,你這一支入晉,靠戰(zhàn)功發(fā)跡,迄今已有五代?!?/br> 美人匍匐在腳下,哭得梨花帶雨。智澤卻不為所動,繼續(xù)道:“入晉后,你族男子入下軍,智氏優(yōu)撫從不薄待。然你父兄貪心不足,見智氏衰落,竟暗中投靠有狐氏,借你同我姊妹交好往來府內(nèi)刺探情報,秘密傳遞消息?!?/br> 婁姬心知大勢已去,不再偽裝掙扎。她臉上猶掛著淚痕,緩慢仰起頭,隔著淚光看向智澤,忽然牽起一抹笑容。 “郎君,我輸了?!?/br> 成王敗寇。 為了家族,她做了能做的一切。 既從家主之命,自當盡心竭力。如今事情敗露,注定會死,沒什么可埋怨。 償還家族之恩,一命相抵,她自由了。 婁姬被押下去,女眷們驚魂未定,大多臉色蒼白。 智澤沒有多言,留下幾名護衛(wèi),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兄長?!敝翘页雎暯凶∷?,“如要捕間,我和阿姊可以相助。” “大父之意,暫無需你們參與其中。安心留在這里,有事我會遣人來告?!敝菨珊喍潭趲拙?,隨即快步走出房門。 目送他的背影,智桃緩慢收斂情緒。 “關(guān)門。” 她令婢女關(guān)閉房門,轉(zhuǎn)身看向在場女郎,展顏笑道:“捕間而已,無需提心吊膽。我們繼續(xù)游戲,方才是誰贏了?” 房門關(guān)閉,護衛(wèi)守在門前,隔絕室內(nèi)輕音。 這一夜,晉陽城內(nèi)火光通明。 智氏全力搜捕jian細,投靠有狐氏的婁氏家族被連根拔起。一步走錯,多年苦心孤詣盡成泡影。 見到婁氏下場,左右搖擺之人心驚膽寒。短暫恍惚之后,他們再次體會到智氏鐵腕,無不栗栗危懼,再不敢三心二意。 天明時分,城內(nèi)法場血流成河,背叛者的頭顱滾落在地,斷頸噴出的血染紅石磚。 城頭垂掛成排繩索,國君和氏族的探子懸在下方,都是滿面驚恐四肢扭曲,在絕望和痛苦中斷絕氣息。 經(jīng)過十年沉寂,智氏再次亮出刀鋒。 一夜殺戮之后,智淵親自執(zhí)筆給晉侯上書,言邊城發(fā)現(xiàn)犬戎出沒,晉陽城內(nèi)有人里通外敵,全部依律處死。 “此疏遞上,君上定會勃然大怒?!敝呛霌Q下外袍,身上仍帶著血腥氣。 “那又如何?”智淵冷冷一笑,“證據(jù)確鑿無可抵賴,由不得君上不認。” 兩人說話時,仆人來報,又有智陵書信送達。 這一次不是口信,而是寫滿的絹布。 送信人不知其中內(nèi)容,因日夜趕路幾近虛脫。 智淵展開絹布,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原本撫在胡須上的手陡然一緊,生生拽下數(shù)根。 “父親?” “你自己看?!?/br> 智弘懷揣著疑惑接過絹布,從頭至尾瀏覽一遍,眼睛越睜越大,震驚的表情掛在臉上,和智淵如出一轍。 武器。 銅礦。 還有點燃后遇水不滅的火油。 咕咚。 智弘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 他之前還曾擔憂公子珩的力量稍顯薄弱。如今再看,公子不僅有智慧手段,運氣也是超人一等,世所罕見。 第十章 智氏高舉屠刀,一夜殺盡婁氏,鏟除各方勢力耳目,徹底肅清晉陽城。 封城期間,甲士巡邏城頭,私兵搜查街市巷道,追逐慘叫整夜不絕。 城民本以為要打仗,天明才知是搜捕jian細。 法場上的血浸入石縫,無頭尸首被運出城外。沿途飛來大量石子土塊,夾雜著城民的怒罵痛斥,匯成一股洪流,震蕩古老的城池。 “暗通犬戎,無恥之尤,該殺!” 掛在城頭的探子已經(jīng)僵硬,尸體陸續(xù)被放下,和無頭尸首一起運至荒野,任憑野鴉啄食野獸撕咬。 臨近正午,城內(nèi)馳出數(shù)騎,馬上騎士背負木匣,匣中封有智淵和智弘的親筆書信,一路快馬加鞭奔赴邊城。 彼時,林珩正要動身前往肅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