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4節(jié)
陶廉率軍落后一步,見此情形,當即勃然大怒。 “逆賊敢傷公子!” 陶氏私兵紛紛下馬,雙手持刀撲向前方的敵人。 箭雨密集籠罩,破風聲不絕于耳。 林珩麾下騎兵似在劫難逃。 電光火石間,雙矛騎兵迅速彎腰,抓起掛在馬背的盾牌,強行蕩開飛落的箭矢。馬背上的鞍具讓他們更加靈活,可謂如虎添翼。 先氏私兵連發(fā)三波箭雨,僅有兩名雙矛兵受了輕傷,其余皆安然無恙。 馬車中傳出輕響,一名美貌的婢女拉開車簾,輕蔑掃過來襲之敵,向雙矛兵傳達林珩的命令:“公子有命,一個不留。” “諾!” 雙矛兵一路廝殺,彼此配合默契。狼甲一聲令下,集體策馬沖鋒。 距離拉近之后,他們竟然松開雙手在馬背開弓。 “怎么可能!” 見此一幕,先煥等人大驚失色。 在馬上開弓,就算是生于馬背的犬戎也罕見做到。 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 短兵相接,一剎那的疏忽就會致命。 在四家私兵的震驚中,鋒利的箭矢迎面襲來,緊接著是投擲的陶罐,里面裝滿刺鼻的液體。 陶罐碎裂,液體飛濺,大片沾在私兵身上。 “火箭。” 狼甲聲音落地,點燃的箭矢拖拽焰尾劃過半空,接二連三落在人身和車馬上,猛然躥起烈火,無論如何拍打也不熄滅。 雨水連綿不斷,火焰在雨中熊熊燃燒。 這一幕超出常識,神鬼之說涌入腦海,恐慌如浪潮席卷。 一個接一個私兵變成火球,慘叫著沖向同袍,痛苦地在地上翻滾。 火星引燃整支隊伍,外圍的私兵迅速散開,哪里還想著戰(zhàn)斗,只想避開恐怖的火焰。 先煥衣袖濺上火星,他果斷撕掉外袍,只著一件單衣。 護衛(wèi)駕車前沖,不想遭遇雙矛兵圍堵,再難逃離半步。 兩百私兵悉數(shù)潰敗,速度快得出人預(yù)料,近乎于荒謬。 在私兵的慘叫聲中,雙矛兵如潮水分至兩側(cè),黑色馬車對面行來,車門推開,車簾掀起,兩名婢女分坐左右,自上京歸來的公子走出車廂,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黑袍玉帶,蒼白瘦削。 烏發(fā)束在腦后,唇無血色,襯得一雙眸子夜般漆黑。 林珩站在車轅,居高臨下掃視幾名氏族郎君,漫不經(jīng)心道:“此番歸國,禮尚不足,幾位的頭顱正好借來一用?!?/br> 什么?! 先煥幾人不及反應(yīng),短矛瞬間襲至身前。 尚未感覺到疼痛,身體已仰面栽倒。鮮血流淌在身下,遇雨水沖刷,牽連成一股股殷紅細流。 生命最后一刻,映入幾人眼簾的是走近的騎士,以及落下的森冷刀鋒。 相隔灰色雨幕,陶廉目睹一切,呆滯在原地,許久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直至門客提醒,他才驟然回神,快速整理衣冠,大步上前稟明身份。 “陶氏廉,見過公子?!?/br> 今日之前,他對林珩的印象停留在離國之時,一個需要保護的孩童。 今日之后,曾經(jīng)的印象徹底顛覆。 年少公子蒼白俊秀,貌似弱不禁風。若是被表象迷惑,膽敢小看他,注定大錯特錯,墜入深淵命喪黃泉。 第十三章 雨勢逐漸減小,烏云散去,現(xiàn)出蔚藍晴空。 陽光灑落河面,渲染金色水紋,蹁躚浮動,波光粼粼。 洛河旁,熱浪持續(xù)攀高,焰色鋪展開來。焰心包裹一團團焦黑,既有死去的戰(zhàn)馬和私兵,也有化為焦炭的戰(zhàn)車。 狼甲忠實執(zhí)行林珩的命令,屠盡以先氏為首的四家私兵,一個不留。 先煥等九人被短矛刺穿胸腔,頭被砍下,悉數(shù)盛裝進木盒,堆上騎兵身后的馬車。 陶廉駕車同林珩并行,談話間斟字酌句,沒有半點輕忽。先前一幕沖擊他的腦海,震撼許久未能散去。 他從林珩身上感受到壓力。 無邊的殺意和駭人的血腥,森冷鋒利,足能一擊致命。偏又巧妙地包裹在綢絹中,極具有迷惑性,令人不寒而栗。 “君上舊疾復(fù)發(fā),今日罷朝?!碧樟J真思量,決定實言闡明晉侯的態(tài)度,以便林珩有更多準備。 “公子歸國,依禮當出城迎接,建高臺行祭祀。然君上臥榻,宮中未有旨意,宗和祝不敢擅決。” 晉侯常年沉迷酒色,手中大權(quán)從未旁落。 有狐氏張揚跋扈,手下聚集一群勢力,卻從不敢違逆晉侯,更不敢陽奉陰違。諸侯國jian佞弄權(quán),動輒動搖國本,晉國的情況卻極為特殊,稱得上獨樹一幟。 “今上不喜勛舊,先后提拔有狐氏、鹿氏等族,瓜分舊臣權(quán)柄,難免令人寒心?!?/br> 陶廉聲音低沉,側(cè)頭看向林珩,希望從他的表情中窺出端倪。 他失望了。 林珩靠坐在車窗后,目光微垂,神色始終沒有變化。偶爾咳嗽兩聲,脊背輕顫,將病弱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在上京多年,耳目閉塞不知國內(nèi),還需陶大夫多加提點?!?/br> 林珩飲下半盞溫水,壓下喉嚨間的癢意。聲音有些啞,語氣不緊不慢,意外緩和陶廉心中的焦躁,讓他逐漸冷靜下來。 “公子有命,廉不敢辭?!?/br> 陶廉立刻意識到行為不妥。 公子珩尚未入城,沒有見到晉侯,這番試探略顯cao之過急。 擺正心態(tài)之后,陶廉主動轉(zhuǎn)換話題,言及上京景色,便于拉近彼此距離。話中還提到節(jié)日祭祀,各個環(huán)節(jié)巨細靡遺。 “年少時,廉隨家父入上京。時逢諸侯朝貢天子,上京城九門大開,日夜不閉。城內(nèi)人潮如織,車行如龍?!?/br> 見林珩頗感興趣,陶廉投其所好,繪聲繪色講述節(jié)日盛況。 “北方引巨牛,南方獻象,西方牽犀,東方進鼉。送祭禮的隊伍魚貫入城,熱鬧持續(xù)整整兩月?!?/br> 當年天子威服四海,戰(zhàn)功彪炳。諸侯國甘為臣屬,犬戎夷羌無不臣服。 “祭臺高三丈,臺上立鼎,天子率諸侯登高,向鼎中投入祭品,祭告上天,綿延國運?!?/br> “我在上京時未見祭臺?!绷昼窕叵肷暇┎季?,包括王宮內(nèi)外,并無陶廉口中的祭臺。 “祭臺早已拆除,公子自然不得見?!碧樟p笑一聲,解釋道,“先帝武功卓絕,四海咸服。如今天子庸碌,軍政缺乏建樹,諸侯不朝便強索質(zhì)子,如何令人心服口服?!?/br> 林珩持盞的手微頓,詫異于陶廉的直白。 在上京時見多口蜜腹劍,習慣對天子的歌功頌德,乍一聽這番言論難免驚愕。 “公子無需驚訝。” 看到林珩的表情,陶廉笑容更盛。 “晉以戰(zhàn)功立國,初代國君曾為天子駕車,助天子屠滅羌胡。舉國尚武,非強橫霸道難得人心?!?/br> 晉國新舊氏族矛盾尖銳,唇槍舌劍每日上演,械斗沖突司空見慣。 兩股政治勢力極難融洽,唯獨在一件事上從不發(fā)生分歧,對戰(zhàn)功的看法。 “公子在上京期間,公子長被允許臨朝。任憑有狐氏上躥下跳,國人對他始終不予認可。”陶廉收斂笑容,神情肅然,“國君能偏寵妾和庶子,但不能強壓國人。迄今為止,公子長無戰(zhàn)功,推得越高只會摔得越重?!?/br> 陶廉目光炯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他在向林珩表明態(tài)度。 陶氏同智氏結(jié)盟,必然支持林珩,成為他的矛和盾。林珩日后登上高位,支持他的氏族也會水漲船高。 表面是情誼,實質(zhì)是利益交換,一場公平的交易。 “多謝陶大夫提點?!?/br> 林珩靠向窗旁,沐浴雨后的清爽。目光遠眺,隱約能望見高聳的城墻。那是矗立在平原上的雄城,晉國的心臟,肅州城。 距離都城愈近,隊伍加速前行。 馬蹄踏過泥路,留下雜沓的痕跡。 車輪陷入泥漿,馬奴用力揮舞長鞭,鞭花接連炸響,融合戰(zhàn)馬的嘶鳴,被淘淘水聲淹沒。 陶廉注意到蒙布遮蓋的大車,想到晉陽來信,以為車上是金玉絹帛等物。心中暗下決定,若是公子珩喜歡,他歸家后即開庫房取寶相贈。 陶氏有玉礦和金礦,在氏族中堪稱豪富。否則也養(yǎng)不起上千私兵,更無法在肅州城立足扎根,同有狐氏針尖對麥芒,你來我往不落下風。 “公子喜玉?”陶廉試探道。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林珩心知他誤會,解釋道:“車上確為玉和絹帛,仰賴外大父相助,將贈與國太夫人和幾位庶夫人。另有一份禮物,專為父君準備?!?/br> 林珩單手撐著下巴,神態(tài)漫不經(jīng)心,字里行間蘊含深意。 陶廉側(cè)頭看向他,心中浮現(xiàn)疑惑,猜測此舉用意,又陸續(xù)推翻答案。 隊伍前行時,追出城外的家仆和私兵先一步折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城內(nèi),向家主稟報洛河畔一場稱得上詭異的戰(zhàn)斗。 “馬上射箭?!?/br> “火起雨澆不滅?!?/br> “兩百私兵一個不留。先煥等九人伏誅,頭被砍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