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17節(jié)
刑令向牧令告辭,尚未登上馬車就見到滿面驚慌的家奴,聽到家宅起火的噩耗。 “你說什么?!”刑令難以置信,猛然間想到農(nóng)令的遭遇,頓時眼前一黑。 “家主,府內突起大火,屋舍皆焚……” 不等他說完,刑令顧不得禮儀,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提起來,焦急道:“人如何?” “諸位夫人平安無事,小郎君和女郎也平安?!奔遗粑щy,艱難地說出實情,期望不被遷怒。 刑令暫時松口氣,一把丟開家奴,轉身登上馬車,命令道:“速歸。” “諾?!?/br> 馬奴揮動韁繩,馬車飛馳而出。 家奴被落在車后,忙不迭邁步跟上,一路快跑奔回城東。 宮門前的一幕落入眾人眼中,暫不提貴族是何想法,消息報至天子駕前,當即引來天子怒火。 “先是農(nóng)令,又是刑令,接下來是誰?”天子目帶兇光,質問留在殿內的執(zhí)政。 這般疾言厲色,近乎是直接定罪。 執(zhí)政不為所動,既不見憤怒也沒有出言辯解,而是手捧竹簡平靜道:“陛下,火有源頭,查之即明。臣以為蜀公子齊奏疏更為緊要?!?/br> “如何緊要?”天子怒意不減,擺明同執(zhí)政唱反調,“蜀在千里之外,奏疏由晉國遞送,焉知真?zhèn)?。?/br> “陛下,逆臣謀亂何能戲言!”執(zhí)政終于變了臉色,抬頭直視天子,沉聲道,“信平君害蜀侯,囚正夫人,迫公子齊離國,事情皆有實據(jù)。其竊國之意昭然,公子齊幾番上疏,天子果真不聞不問?” 天子臉色鐵青,怒極反笑:“有中山國在先,多一個蜀國又有何妨?!?/br> “陛下!”執(zhí)政不敢置信。他知曉天子不比早年,卻未想到荒唐至此,“正因有中山國在先,不能對蜀國置之不理。” “為何不能?” “竊國之事不可再。今日縱容氏族竊國,他日諸侯叛亂顛覆朝綱,誰能護衛(wèi)天子?”執(zhí)政費盡口舌意圖說服天子。 知道天子對他懷有疑心,執(zhí)政心知肚明,也為此心灰意懶。但他家族世代拱衛(wèi)上京,實不忍平王時的禍亂再生。 今時不同往日,上京根基腐朽,已經(jīng)搖搖欲墜。 再遇驚濤駭浪,四百年基業(yè)恐將不存,九鼎之威勢必要毀于一旦。 或許是聽進了執(zhí)政的勸說,也或許是驟然間腦袋清醒,天子沒有再故意唱反調,而是回到王座之上,展開田齊遞送的奏疏陷入沉思。 見天子遲遲不語,執(zhí)政正要再開口,不想被直接打斷。 天子抬起頭,目光陰翳,陰測測說道:“晉侯幫扶公子齊,無妨一幫到底。” 說話間,他親手鋪開竹簡,提筆寫下一道旨意,不同執(zhí)政商議,快速落下王印。 “派人送往晉國。” 天子拿起竹簡,直接拋給執(zhí)政。 執(zhí)政上前一步接到手中,迅速掃過旨意內容,看到上書“侯伯”二字,頓感觸目驚心,當場大驚失色。 “陛下,封晉侯為侯伯實不妥當?!?/br> “有何不妥?”天子坐在王座上,上臂展開,掌心覆上桌面,俯視驚容滿面的執(zhí)政,笑容猙獰,“晉侯年少有為,小試鋒芒即能滅國,拓千里疆域。積厚成器不亞其祖,智謀武功不可估量,當?shù)弥T侯之長?!?/br> “可是……” “執(zhí)政言信平君謀逆,我便從執(zhí)政之意,發(fā)兵征討。上京國庫枯竭缺乏兵資,便授晉侯大權,由他代天子征,召諸侯共伐蜀國?!碧熳有χf完這番話,雙眼緊盯執(zhí)政,目光充滿了惡意,“執(zhí)政以為如何,是否還有哪里要指點?” “天子,晉侯年不及弱冠,封侯伯已過。又命其代天子征,諸侯未必應召。屆時蜀國之逆未平,天下恐生大亂?!?/br> 執(zhí)政苦口婆心,甘冒激怒天子的風險,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見執(zhí)政這般模樣,天子反倒心情暢快。 “執(zhí)政,我乃天下共主。” 天子身體前傾,寶座上的兇獸浮動金光,鑲嵌在眼窩中的彩寶浮現(xiàn)殷紅,如同血色。 “晉侯不奏上京出兵伐鄭,滅國后盡納鄭土。如此大逆不道,留他在世必為大患。今有天賜良機,令其為眾矢之的,何能輕易錯過?!?/br> 天子聲音低沉,神情兇狠,泄露出濃重的恨意。 他的恨不僅針對林珩。 凡天下諸侯,尤其是大國君主對上京敬畏少之又少,屢有無禮狂悖之行,使上京顏面掃地,幾乎淪為笑話。 諸事歷歷在目,如何不令他怒火中燒。 “陛下,旨意下達,上京恐大失人心?!眻?zhí)政沉聲道。 旨意昭告天下,諸侯定知其意。 晉侯是否被群起攻之,暫時未有定論。天子以此等手段謀算晉侯,必引諸侯物傷其類。 “如今便有人心了嗎?”不想聽執(zhí)政多言,天子打斷他的話,“與其cao心此事,執(zhí)政無妨想一想,城內大火該如何交代?!?/br> 話落,天子起身離開,腳步?jīng)]有片刻停頓。 執(zhí)政捧著旨意站在殿內,縱然有無數(shù)次失望,仍抵不住此刻的痛心疾首。 “四百年的國祚,四百年……”他喃喃自語,走出大殿時腳步踉蹌,險些在臺階上絆倒。 殿外侍人看到執(zhí)政,恭敬地彎腰候在一旁。 “執(zhí)政,您看?” 執(zhí)政掃他一眼,將竹簡遞過去,苦澀道:“交給禮官安排,言是天子之命?!?/br> “諾?!笔倘穗p手捧過旨意,轉身匆匆離開。 執(zhí)政沒有在原地停留,徑直走下丹陛,踏上宮道,走入春日陽光之下。老邁的身影被光籠罩,似雪像趨近融化,隨時隨地將要消失。 遠在肅州城的林珩,尚不知風雨將至。 朝會之上,他一口氣授官九人,包括提前出發(fā)的壬章,皆為新設的縣令,將赴鄭地就任。 聽到智澤的名字,智淵父子短暫愣了一下。所幸兩人反應極快,出列代智澤謝恩,由智弘接過詔書。 “君上厚恩?!?/br> 繼智氏之后,陶氏、費氏、雍氏和婁氏皆得授官。新氏族中,鹿氏、賴氏和喬氏各得一縣,呂氏子弟名聲不顯,在伐鄭一戰(zhàn)中未有太大建樹,錯失這次機會。 勛舊之中,田氏無人往鄭地就任,全因林珩另有安排。 “壬章調任嶺州,擢主簿田方掌臨桓城,充縣大夫?!?/br> 田方出身田氏旁支,同嫡支關系尚可。 臨桓城是晉國東出要地,也是歷代世子的封地。能為臨桓城縣大夫,足見國君信任。 “國人當以戰(zhàn)功得田。” 林珩掃視群臣,見大多面有喜色,拋出早就定好的國策。 “丈田事畢,郊田盡數(shù)登記造冊。戰(zhàn)后論功,賞賜伐鄭有功的國人?!绷昼顸c出兩名朝臣,“費卿,鹿卿,你二人擬定章程,三日后呈報于我?!?/br> “諾?!?/br> 日復一日,氏族們逐漸習慣林珩的行事作風。 換作幽公在位時,每項政令提出都免不了爭執(zhí),往往要爭吵數(shù)日。如今則不然。林珩乾綱獨斷,時常當?shù)铑C布政令,氏族們忙著記錄,根本無暇口舌爭辯,從源頭上杜絕了爭吵。 待到朝會結束,群臣手中的笏板早就寫滿,有的實在寫不下,連掌心都記滿了字。 “諸君共議,明日呈報?!?/br> 八個字落地,象征朝會結束。 禮樂聲起,群臣起身拜國君,恭送林珩行出大殿,才三三兩兩結伴離開。 今日的隊伍有些特殊。 費毅和鹿敏竟走到了一起。 勛舊和新氏族互看不順眼,向來水火不容。礙于林珩的命令,兩人不得不共商賞田一事。 行出宮門后,兩人有禮告辭,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轉身后同時嘖了一聲,迅速登上馬車關閉車門,暗道一聲晦氣。 “歸家?!?/br> “諾?!?/br> 氏族們全部離宮,繪有圖騰的馬車穿過長街,車內之人各有思量,注意力集中到今日頒發(fā)的政令,沒留意到逆向而來的一輛大車。 馬奴看到對面的大車,留意到車前的小奴,以為是外出的侍人,也沒有多加關注。 大車同氏族的車輛擦身而過,距離晉侯宮愈近。藥奴哼起歡快的小調,坐在車內的盧成卻是滿心不安。 車門緊閉,車窗從外釘上。 看不清車外情況,他不知將去往何處,更不知此行是福是禍。 晉侯宮內,林珩返回寢殿,剛剛摘下冕冠就聽侍人稟報,國太夫人相請。 “這個時候?”林珩看向滴漏,不免有些詫異。斟酌片刻,命侍人前去回話,“告知大母,我稍后就至?!?/br> “諾?!?/br> 侍人行禮后退出殿外,一路小跑返回南殿。 彼時,國太夫人坐在大殿屏風前,看著下首的楚煜眉心不展。 越國公子面含淺笑,端正坐在桌前,儀態(tài)無可挑剔,偏不見半分嚴肅,反而透出幾許慵懶。 “姑大母,我所言句句屬實?!?/br> “我需當面問過君上?!眹蛉四贻p時艷冠群芳,從楚煜身上看到些許自己的影子,卻未因此另眼相待。 國太夫人態(tài)度堅決,楚煜不再多言,端起茶湯飲下一口,望向緊閉的殿門,等待林珩出現(xiàn)。 思及昨夜議定之事,楚煜提起掛在腰間的玉玦,摩挲著溫潤的玉面。 他在南殿停留大半日,專為將此事告知國太夫人,以期盡早將盟約落于書面,方便今后行事。 正思量時,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殿門向內開啟,一道修長的身影步入殿內。袍袖輕振,玄鳥紋栩栩如生,振翅欲飛。 林珩看到殿內的楚煜,楚煜也恰好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