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18節(jié)
四目相對,透過偽裝的淺笑,一瞬間看清對方眼底的真實,冷漠、兇狠,為國計不擇手段。 第八十五章 林珩入殿落座,婢女送上湯羹和糕點。羹中加了蜜,飄散出誘人的甜香。糕點色澤晶瑩,入口綿軟,林珩連吃兩塊才放下筷子。 他不著急開口,楚煜也未出聲。 國太夫人推開茶盞,示意不必再續(xù),揮退殿內(nèi)的侍婢。 侍人躬身倒退,自始至終頭不敢抬。婢女行禮后魚貫出殿,行動間裙擺輕揚,現(xiàn)出上翹的履尖,很快又被裙角掩蓋。 侍婢退出殿外,守在殿門左右。 伴隨著一聲輕響,門扉合攏,一縷清風拂過燈盤,繞過漆柱,垂掛的紗幔輕輕搖曳,懸下的絲絳互相碰撞,點綴其上的珍珠叮咚作響。 殿門遮擋住陽光,殿內(nèi)不復之前明亮。鑲嵌在燈盤中的夜明珠浮現(xiàn)光輝,瑩白溫潤,少許柔和了冷凝的氣氛。 “君侯,公子煜言晉越再定婚盟?!眹蛉藳]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她側(cè)頭看向林珩,目光略顯復雜。明知楚煜不會妄言,仍覺得事情有些荒唐。 “確有其事?!绷昼衤舆^面帶淺笑的越國公子,視線迎向國太夫人,給出肯定回答。 楚煜笑意更盛,抓住時機開口:“姑大母,君侯親口所言,您總該采信?!?/br> 國太夫人沒有理會他,對林珩說道:“盟約何時定,具體章程如何?” “我意在夏,鑄鼎以銘?!绷昼窠o出之前的想法。 行人出發(fā)多日,不日將抵達西境各國,送出邀諸侯會盟的國書。會盟之地定在豐城,林珩有意同時宣告此事,借會盟廣告各國國君。 聽到這個時間,國太夫人恍然大悟。 難怪楚煜會來找她,希望能盡快更換盟書。如她所料不錯,越君的身體拖不了許久,公子煜需盡快歸國,夏時定盟顯然不利。 “君侯,夏日太久,望能春日定盟?!笨吹絿蛉说纳袂?,楚煜心知目的達成一半,適時向林珩開口,希望能將日期提前。 林珩皺了下眉。 晉越婚盟不是一件小事,哪怕婚禮不會真正舉行,各項章程不能省略。 他身為晉國國君,楚煜是越侯嫡子,代表大國定下盟約,一應禮儀俱要成文,占卜祭祀后鑄鼎予以記錄,不能有丁點馬虎,否則將為天下人詬病。 “不瞞君侯,煜不能在外久留?!币娏昼癯了疾徽Z,楚煜收斂笑容,道出部分實情,“楚亂將平,越國境不穩(wěn),公子項隨時發(fā)兵,戰(zhàn)敗的楚國氏族亦會流竄擾邊。一旦越地燃起烽火,被楚所趁,于晉同樣不利?!?/br> 楚煜明言楚國威脅,理由的確充分。 林珩料定不僅于此,推及越侯的狀況,頓時心中了然。 婚盟一事不會更改,早一些定盟也是無妨。鑄鼎時間倉促,可令百工坊多調(diào)撥人手。禮儀章程方面交由宗及禮官共商。 “事出有因,早些定盟,君侯意下如何?”國太夫人出言。如楚煜所料,縱然擺明立場,一旦越國遭遇困境,楚煜求上門,她也不會置之不理。 “既如此,那便定在春。”林珩終于點頭。 從上京歸國以來,他得國太夫人傾囊相助。難得國太夫人開一次口,未涉及到國本,他不介意如對方所愿。 “春日甚佳?!背闲χ鲅?,就此定下時間。 “時間雖然倉促,禮儀仍需完備,不能有任何疏漏?!眹蛉苏f道。 她憂心越侯,心知越國內(nèi)憂外患,方才愿意助楚煜一臂之力。 想起越侯抱恙的源頭,她對梁氏深惡痛絕。尤其是給親子下毒的越國太夫人,簡直是不知好歹,死到臨頭執(zhí)迷不悟。 “大母所言甚是?!睂τ趪蛉说脑挘昼窈苁琴澩?。 國君和公子婚盟前所未有,晉、越國力不相伯仲,兩國禮儀俱應周全。 國太夫人同烈公成婚,從商議到定盟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換成他和楚煜,不到一個月就要完成全部儀式,的確有些倉促,很容易忙中出錯,勢必要謹慎小心。 “令尹深諳禮儀,通曉典章,能代越禮官行事。”楚煜提出建議。林珩考慮的問題,他自然也能想到。 “善?!绷昼耦h首。 選在春日定盟,時間捉襟見肘,無法做到盡善盡美,也要盡可能地精益求精。在這一點上,林珩和楚煜想法一致,不謀而合。 國太夫人穩(wěn)坐在屏風前,目睹林珩和楚煜敲定細節(jié),能窺出兩人的默契,也能聽出隱藏在字里行間的機鋒。 一樣的才華橫溢聰明睿達,也是同樣的冷心冷情,強硬霸道。 這樣的兩個人注定不能為友。 若是為敵,旗鼓相當之下,注定會生靈涂炭。 幸好越侯神來一筆。 國太夫人垂下眼簾,為一閃而過的念頭驚愕。她端起甜湯飲下一口,認真理清思路,情緒逐漸變得平和。 初覺此事荒唐,簡直匪夷所思。今觀兩國勢態(tài),她不得不承認盟約利大于弊。 在國太夫人陷入沉思時,林珩和楚煜商定大半章程,尚余細節(jié)需要補充。 殿內(nèi)有空白的竹簡,兩人未喚侍婢,各自鋪開竹簡提筆蘸墨,利落寫下盟約內(nèi)容,北荒之地列在首位。 “五年為期?!绷昼窆P走龍蛇,遒勁有力,銳意堪比刀鋒。 “越送出北荒之地,定此盟約,望君侯信守承諾。五年之后,或另結(jié)盟約或改章程,視情況再議?!背贤煨溲心?,墨色濃黑,指尖白皙,刺繡金紋的袖擺殷紅熾烈,對比異常鮮明,幾要刺痛人眼。 林珩筆下不停,聞言應道:“這是自然?!?/br> 一卷竹簡寫滿,他正要向桌旁伸手,忽有清香飄來,楚煜起身走到近前,展開空白的竹簡擺到他的面前。 “君侯,煜有一請?!背衔⑽⒏┥恚豢|黑發(fā)滑過他的頸側(cè),發(fā)尾觸碰桌面,隱藏在發(fā)間的金線闖入林珩視野,閃爍微弱的金輝。 “公子請講?!绷昼裼兴查g閃神,索性暫時停筆,側(cè)頭看向楚煜。 一人抬首,一人垂眸,距離近在咫尺,兩人卻似毫無覺察。亦或是有所覺,但不以為意。 見狀,國太夫人神情微頓,旋即移開目光,夾起一塊糕點細品。權(quán)當什么也沒看見,對此不發(fā)一語。 “君侯知越國宮廷不穩(wěn)。五年之內(nèi),煜不想腹背受敵?!背蠁问指采献烂妫种傅衷谥窈嗊吘?,恰好有墨珠滑落,擦過指尖碎裂在桌面。 林珩挑了下眉,猜出他的言下之意。 此事不難,五年時間也不算長。 “五年,不納妾,無子嗣?!币恍凶致湎拢揭悦思s成文。 “謝君侯體諒?!背闲σ庥庀卵g的金印落在竹簡之上。 國太夫人掃兩人一眼,仍是不置一詞。 在筆落的沙沙聲中,時間過得飛快,桌腳的竹簡堆成小山。 晉國占據(jù)優(yōu)勢,林珩的強勢理所應當。楚煜有求于人不假,關(guān)乎盟約內(nèi)容,除非萬不得已,同樣寸步不讓。 國太夫人沒有參與其中,卻自始至終不曾離開。她是這場盟約的見證者,當由史官秉筆記錄到史書之上。 殿外襲來微風,轉(zhuǎn)眼間風力增強,席卷過宮道,卷起幾粒未掃凈的細沙。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云后爬過閃電,悶雷聲在天際炸響。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碎裂在地面,飛濺一團團暗斑。 雨水由疏到密,很快連成一片,串連成煙灰色的簾幕。 冰涼的雨絲飄入回廊,打濕婢女的衣裙,潑灑成不規(guī)則的暗色花紋。 模糊的身影穿過宮道,在雨中疾行而來。 繆良舉袖遮在頭頂,卻擋不住落下的雨水。穿過潑灑的雨簾,他很快全身濕通,被澆得透心涼。 馬桂落后兩步,一樣被雨水籠罩。 任憑驟雨打濕全身,他始終牢牢護著懷中的木盒,里面是魏國商人的口供以及仿造的小弩。 “這天氣,真是說變就變?!?/br> 兩人大步登上臺階,抹去臉上的雨水,擰了擰濕透的袖擺。 這副模樣入殿實在無禮,事情緊急又不能耽擱,兩人合計一番,揚聲在殿外稟報。 “仆有要事稟報君上?!瘪R桂喉嚨干澀,聲音有些沙啞。他一夜沒睡,眼底爬滿血絲,眼下掛上青黑,樣子更顯陰森。 廊下的侍人下意識遠離他,實在不能走也會低下頭,壓下所有好奇心。 聲音傳入殿內(nèi),林珩恰好停下筆,持印章蓋到竹簡之上。 聽出馬桂的聲音,他皺了下眉,起身行至殿前,親自打開殿門,詢問道:“何事?” “君上,盧成已到宮內(nèi),城內(nèi)抓到魏國jian細,還有這個?!瘪R桂靠近林珩,迅速說明情況。 他的聲音極低,別說殿內(nèi)的國太夫人和楚煜,連近處的繆良也聽不真切,僅能捕捉到只言片語,猜出有魏國jian細,卻無法推斷出全部實情。 “自國內(nèi)流出?”聽完馬桂的講述,林珩看向木盒,目光冰冷,眼底凝結(jié)冰霜。 “回君上,正是?!瘪R桂答道。 “好,甚好。”林珩怒極反笑,壓下驟起的殺意,吩咐馬桂去換一身干爽的衣物,轉(zhuǎn)身回到殿內(nèi),開口向國太夫人告辭。 “此間事畢,尚有政事未理,明日再向大母問安。”一身玄服的晉君淺笑言道,語氣溫和,窺不出半分嗜血。 國太夫人心知有異卻沒有贅言,也沒有開口挽留。 “風急雨冷,君上多留意?!?/br> “大母放心。” 林珩告辭離開,轉(zhuǎn)身走出大殿。 目送他的背影,思及一閃而過的閹仆,楚煜目光微閃,緊跟著起身告辭:“姑大母,天色將晚,煜告辭。” “我讓繆良送你出宮?!眹蛉酥庇X敏銳,看到楚煜臉上細微的變化,有意攔住他,不讓他窺出更多端倪。 楚煜笑了笑,垂下目光,接受國太夫人的安排。 “謝姑大母好意?!?/br> 殿門外,繆良仍是一身濕袍,聽到國太夫人召喚,不敢跨入殿門,恭敬在殿外聽宣。 “繆良,送公子煜出宮?!?/br> “諾。” 繆良俯身領(lǐng)命,親自送公子煜離開南殿,一路送到宮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