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47節(jié)
隊伍行至城門下,甲士例行上前盤查。 “我等是許國商人,有要事離城?!遍T客在臉上黏貼胡須,身著商人的短袍,遞出一枚木簡。 木簡并非偽造,真實的持有者確為一名商人。但在此時此刻,商人已斃命劍下,商隊成員也無一幸存,俱死在暗甲手中,身份被取而代之。 甲士查驗過木簡,確認無誤,當(dāng)即予以放行。 由于肅州城夜間不閉,隊伍出城時,正巧遇上入城的人群。 雙方本該相安無事,不料人群中突起混亂,偽裝成暗甲的晉國甲士趁機靠近,混入公子弦的隊伍,在混亂中下黑手。 “你……” 一名暗甲背部中劍,轉(zhuǎn)過頭時滿臉震驚。 強忍住劇痛,他拔刀進行還擊。不料腰側(cè)又遇重創(chuàng),另一名偽裝的甲士趁機靠近,取走他的性命。 暗甲接連倒下,城內(nèi)傳出馬蹄聲,緊接著有聲音傳來:“齊國公子弦出逃,速速攔截!” 聲音傳至城下,公子弦神情驟變,在門客的護衛(wèi)下拼命向外擠。偽裝的馬車和暗甲緊隨其后。 沖出城門后,雙方?jīng)]有聚集,而是分別朝不同方向奔去。 馬桂居高臨下,在火光中看清這一切。 “沒想到?!彼夹奈?,隨即向身后招手,“通知蒼金,公子弦易裝南逃,速放信鳥。” “諾?!?/br> 軍仆快步奔下城頭,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城門處的混亂漸漸平息,人群開始有序入城。 公子弦自以為逃出生天,同城外接應(yīng)的人碰面,策馬揚鞭,向南飛馳而去。 一只信鳥飛過夜空,攜帶一封秘信,飛向攔截的楚國軍隊。 楚人本已設(shè)好埋伏,只等獵物自投羅網(wǎng)。突然間接到情報,知曉情況有變。來不及從容布置,只能放棄偽裝緊追上去。 “去清河下游,公子弦南行必經(jīng)此地?!?/br> “諾!” 楚甲陸續(xù)走到火光下,高于常人的身軀,肩膀和脖頸繪有蛇紋,單耳懸掛金環(huán),在夜色下生輝奪目。 第一百零八章 清水河畔,數(shù)騎快馬風(fēng)馳電掣。 公子弦一馬當(dāng)先,門客和兩名暗甲緊隨其后。鞭聲持續(xù)炸響,穿透奔騰的水聲,在夜色中擴散開來。 “公子,前方土丘!”門客猛甩馬鞭,同時揚起聲音,提醒公子弦約定地點。 前方駿馬疾如雷電,門客竭盡全力也僅能追上半個馬身。 “公子!”門客再度拔高聲音,“土丘會合!” 公子弦置若罔聞,依舊不斷加速。 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美名響徹國內(nèi)。一夕間風(fēng)云變幻,公子弼歸國掌權(quán),父君臥病不起,母親困于宮內(nèi),他孤立無助,唯有倉惶離國。 謀劃婚盟,設(shè)計誘晉侯入局,以晉為刀攪亂局面,伺機奪回權(quán)柄。怎料事情敗露,計劃未成,反而備受譏諷,飽受恥辱。 晉侯和晉國氏族不提,區(qū)區(qū)小國之人膽敢冷嘲熱諷口出責(zé)難,豈能不讓他怒火中燒? 情緒不得宣泄,公子弦憋氣窩火,幾要郁結(jié)于心。 今夜奔離肅州城,可謂逃出生天。 他一路策馬馳騁,專為發(fā)泄多日來的憤懣,掃清心頭陰霾。 門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公子弦聽若未聞。駿馬沿著河道奔馳,速度越來越快。 洶涌的河水奔騰不息,水面泛起銀色波光,既有倒映的星月,也有逆流而上的魚群。 水面凹出漩渦,數(shù)尾河魚破水而出,有力的魚尾左右擺動,短暫滯空,隨即開始下落,接二連三落回河中。 水下浮現(xiàn)暗影,尚未現(xiàn)出全貌,魚群便已驚慌失措,紛紛躍出水逃命,奮力向河流上游沖去。 數(shù)尾河魚躍起半米,身后牽連透明的水線。水線中途崩裂,散落成晶瑩的水珠,大面積墜落,如同降下一場細雨。 公子弦策馬飛馳,同逃命的魚群逆向而行。恰遇水珠四濺,幾顆飛向岸邊,砸在他的肩頭和臉頰,破碎的同時帶來一片沁涼。 “公子!” 門客的聲音再度傳來,公子弦不勝其煩,正要再次揚鞭,河中的暗影陡然破浪,血盆大口張開,兇狠咬住跳躍的河魚,剎那拽下水面。 “河中有鼉,公子小心!” 鼉的捕獵地點距河岸不遠,黑暗中身形更顯巨大,戰(zhàn)馬受驚人立而起,發(fā)出一陣嘶鳴。 猝不及防之下,公子弦險些摔落馬背。所幸及時挽住韁繩,雙腿夾緊馬腹才沒有當(dāng)場出丑。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門客和暗甲都未來得及反應(yīng)。 好在坐騎很快得到安撫,公子弦沒有受傷,算是有驚無險。 門客借機趕上來,手指不遠處的土丘,對公子弦說道:“公子,該處……” 一句話尚未說完,破風(fēng)聲陡然襲來。 鋒利的箭矢劃過夜空,呼嘯著鑿向幾人。門客瞳孔緊縮,猛撲向公子弦,果斷將他帶離馬背,避開第一波箭雨。 暗甲卻沒有這么幸運。 遭遇突然襲擊,兩人下意識奔向公子弦,未等靠近,又遭遇更密集的箭雨。 箭矢呼嘯而至,近似密不透風(fēng),將兩人籠罩其間。他們奮力格擋,側(cè)身掛上馬背藏到馬腹下,仍避不開被射殺的下場。 公子弦和門客狼狽翻滾,全力避開箭矢,正自顧不暇,更無法相助暗甲。 視線模糊不清,唯有破風(fēng)聲持續(xù)不斷,夾雜著裂帛聲、馬匹的嘶鳴以及短暫的慘叫,很快被奔騰的水聲掩蓋,再不可聞。 不知過去多久,破風(fēng)聲戛然而止,箭雨告一段落。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駿馬倒伏在地,兩名暗甲趴在馬腹旁一動不動,身上遍插箭矢,血順著身下流淌,已是氣絕身亡。 公子弦和門客驚魂未定。 兩人不敢輕舉妄動,借助馬身的遮擋小心探出頭。 暗夜中亮起火把,火光在風(fēng)中搖曳,照亮襲擊者的身影,也照出了河畔的慘烈。 “黃衣,金環(huán),鐵器,他們是楚人!”門客目光銳利,認出襲擊者的裝束,心驟然一沉。 公子弦舉目望去,見對方毫不遮掩,收起弓箭大搖大擺走近,面孔上的冷笑和嘲諷清晰可見。 驚怒交加,羞憤沖刷腦海,他控制不住指尖顫抖,臉色煞白。 “齊國公子弦,我主誠意邀你入楚?!?/br> 為首的楚人身高超過九尺,膀大腰圓,身上套著皮甲,活似一頭棕熊。 他舉著火把來到近前,打量著一身狼狽的公子弦,嘿嘿笑了一聲:“嘗聞越國公子美貌,姿容絕世無雙。今觀齊國公子也不遑多讓。有此等樣貌,就算是個草包,女公子應(yīng)也不會嫌棄。” 聽到這番話,周圍的楚人哈哈大笑,態(tài)度輕蔑無比,壓根沒將公子弦放在眼里。 “大膽狂徒!”門客眥目欲裂,顧不得身上的傷,拔劍擊向楚人。 “有膽?!鳖I(lǐng)隊將火把插到地上,以臂甲抵住襲來的長劍,堅硬如巖石的肌rou隆起,輕松蕩開門客的攻擊。同時探出右掌,猛拍向門客的頭顱。 預(yù)感到危險,門客本能側(cè)頭,驚現(xiàn)避開致命一擊。 領(lǐng)隊改拍為抓,五指猶如鋼構(gòu),狠狠抓向門客的肩膀。握實的一瞬間,骨裂聲清晰傳來。 “??!”門客發(fā)出慘叫,左肩碎裂,一條胳膊耷拉在身側(cè),再也無力抬起。 領(lǐng)隊仍不罷休,又抓住門客的右肩。這次沒有捏碎,而是使肩膀脫臼,長劍脫手。 門客跌倒在地,失去抵抗能力。他強忍著劇痛沒有昏倒,臉已失去血色。 “確有幾分剛毅,配稱壯士?!鳖I(lǐng)隊見他勇毅,沒有再為難他,召一名楚甲上前看守,自己轉(zhuǎn)向公子弦,咧嘴笑道,“知公子以兩城為聘,欲同大國結(jié)婚盟,我主甚喜,命我等來迎公子入楚,共商婚事?!?/br> 公子弦站起身,臉色依舊蒼白,臉頰劃過一抹血痕,樣子狼狽不堪。 縱然如此,他仍不見怯懦,怒視高大的楚人,沉聲道:“我不入楚,將如何?” 領(lǐng)隊又是嘿嘿一笑,撈起門客的長劍,當(dāng)著公子弦的面拔出佩劍,兩劍相擊,門客的劍應(yīng)聲而斷。 斷裂的劍身墜落地面,發(fā)出一聲鈍響。 領(lǐng)隊收回佩劍,將另半支斷劍拋到公子弦腳下,口中道:“齊劍長且鋒利,遇楚劍卻不堪一擊。公子在國內(nèi)無立足之地,如今又得罪晉國,還能投奔何處?我主誠心相邀,理應(yīng)知好歹,莫要不識抬舉。” 他言辭傲慢,態(tài)度盛氣凌人。字字句句充滿威脅,用意毫不掩飾。 晉人猶如虎狼,以強橫聞名諸國。楚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兇狠更加狂妄。 當(dāng)年穆王南巡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至今仍是懸案。 楚國有最大嫌疑,王室卻不曾追責(zé)。倒是主張嚴(yán)查的貴族家破人亡,在歷史上銷聲匿跡。 自楚立國以來,疆土逐年擴大,蠶食的諸侯國兩個巴掌都數(shù)不過來。 不提公子弦流離失所,如同喪家之犬,哪怕是公子弼當(dāng)面,領(lǐng)隊一樣傲慢,頂多有幾分客氣。 “公子,千萬不能答應(yīng)……”門客傷勢過重,人變得昏昏沉沉。聽到領(lǐng)隊所言,心知入楚再難脫身,咬破舌尖發(fā)出聲音,一句話艱難出口。 他懷抱有僥幸,只要暗甲及時趕來,未必沒有一戰(zhàn)之力,總能設(shè)法擊退楚人。 “閉嘴。”看守他的楚人怒喝一聲,抬腳踹在他身上,踩住他受傷的肩膀。斷裂的骨頭更加破碎,令他傷上加傷。 公子弦同他想到一處,有意拖延時間,希望能等到暗甲接應(yīng)。 可惜事與愿違,約定時間已過,暗甲遲遲沒有露面。 楚人的耐心告罄,領(lǐng)隊一把抓起公子弦,命人帶上門客,準(zhǔn)備強行把人擄走。 “此地不宜久留,速走!” 為掃清痕跡,馬和暗甲的尸體被拋入河內(nèi),地上的血也被土掩蓋,不需要幾日,一切就會蕩然無存。 “走!”